雪還在紛紛而落,若從上空俯視,焱勇軍的營地便如同一朵枯萎的蒼白花朵,中間站滿人的校場便如同灰暗的花蕊,營房之間的小路如同花瓣間的暗色調脈絡。
此時的校場之上,人人熱血沸騰,堂堂七尺虎軀散發出來的熱氣,似乎在人羣上空形成了無形的熱氣罩,將周圍紛揚的雪花都融化,校場上沒有積雪,只有泥濘。
石寶半跪着,左手握拳,橫在胸前,右手的劈風刀架在左手的臂甲之上,他的身周是那十幾名跟他一同混進來的弟兄,四面則是圍住他們的焱勇軍將士。
他的雙眸之中沒有具體的人影,有的只是這些軍士的弱點和致命之地,脖頸、肩關節、心腹和血管聚合的地方、膝蓋、甚至下陰。
看穿了這些致命弱點之後,似乎插翅難飛的包圍圈之中,石寶還是找到了一條路,一條能夠殺出去的血路!
從焱勇軍的軍士包圍上來,石寶就第一時間醒悟過來,蘇牧絕對就站在幕後,冷冷地旁觀着這一切!
所以他斷定,這些人是不過想要圍而不殺,因爲他們需要從他石寶和弟兄們的口中,得到關於宋知晉的確鑿證據,只要將他們擒拿下來,就是指控宋知晉的最佳人證!
也正式看穿了這些,石寶才更加的清楚,絕對不能落入敵人之手!若被擒下,宋知晉這等沒骨頭的人,生死自然是小事,可泄漏了方七佛的大局籌謀,阻礙了聖公和大軍攻打杭州的腳步,那麼他們就是百死莫贖了!
前方人羣之中,穿着焱勇軍甲衣的喬道清有些不倫不類,頗有“穿上龍袍也不像皇帝”的意味。
若論單打獨鬥,石寶絕對能夠穩壓這位老道一頭,甚至於石寶身邊的這些個好手,就武藝這一項來對比,三五個人聯手,就能夠贏過喬道清。
然而武藝高低跟能不能殺人卻是兩碼事,有些人空有武藝,但論起殺人卻又力有餘而信不足。
喬道清縱橫草莽江湖數十年,神出鬼沒不說,詭異手段層出不窮,戰鬥經驗老辣獨到,殺人方法更是層出不窮,如那羚羊掛角、難以預料。
所以石寶想要殺掉喬道清這個叛徒,放在平日裡就很困難,更不用說如今還被焱勇軍重重圍困,他也只能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過轉念一想,雖然他殺不了喬道清,但有些人還是可以痛下殺手的。
比如,他身邊的這些弟兄!
作爲方臘手下四大猛將,石寶絕非常人眼中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夫,反而越到了危急關頭,便越是冷靜沉着,短短時間之內便做出了判斷。
先不說他拼死了能脫身,就算他無法脫身,以他的韌性,縱使敵人如何嚴刑拷打,他也絕不會吐露半句,可身邊這些弟兄,他卻無法保證每一個都守口如瓶。
相對於聖公的大業,這十幾個弟兄的性命,又能算得了什麼?從他們來到聖公麾下,不就早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了麼?
主意已定,石寶的眼中殺機頓顯,朝左右親隨沉聲喝道:“弟兄們,隨俺殺出一條血路來!”
話音未落,他的雙足掀起雪泥,如狂暴的雄獅一般衝突而出,手中劈風刀猛然一抹,前方一名焱勇軍戰士躲閃不及,長刀被磕飛出去,驚魂甫定之際,石寶再復一刀,斬斷後者半截手臂,熱血濺了他一臉!
“殺!”
身後的弟兄也知曉生死關頭,落入焱勇軍手中絕對沒個好果子吃,他們又都是見慣了腥風血雨的綠林好漢,發起狠來毫不含糊!
喬道清雙袖一抖,背後雙刀緊握手中,擋在了石寶的身前,後者冷笑一聲,狹長如翎羽的劈風刀猛然劈下,慢說刀鋒嘶鳴之聲,便是連寒光都未曾見得半絲,這刀法竟然快到了目不暇接的地步!
喬道清也不與之硬拼,身形往左邊一閃,藉助身勢將斗篷甩開,遮擋了石寶的視野之中,反手便揮出一刀!
石寶早知喬道清手段詭異,也不抵擋,舉起劈風刀迎了上去,可刀鋒未落,喬道清的手腕卻傳出喀喀兩聲脆響,兩根無尾袖箭陡然激射而出!
“好陰險!”
石寶心頭驚呼,硬生生改變刀勢,鐺鐺兩聲,劈風刀將袖箭打偏出去,卻是歪打正着,射中了身後兩位弟兄,後者應聲倒地!
被喬道清這麼一阻,衆人退散的速度也慢了下來,石寶首當其衝,死死纏住喬道清,其餘人也是飛快往前,然而喬道清似乎將矛頭全部指向了那些親隨,三下五下居然砍殺了四五人!
“留活口!”
喬道清還要再殺,卻發現蘇牧已經出現在外圍,神情緊張地朝喬道清囑託道。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見得蘇牧出現,石寶怒不可遏,底力全數爆發出來,喬道清居然一時間難以抵擋!
焱勇軍打定主意要抓活口,意圖最是明顯不過,待得石寶等人好不容易挪到了轅門,卻早有弓箭手守候着,真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石寶逼退數名軍士,舉目一望,見得左邊寨柵上有個不大的缺口,手臂粗的木頭腐朽開裂,這焱勇軍平日裡鬥志全無,哪裡會去修繕營寨。
“往左首退!”
石寶大喝一聲,此時身邊僅剩下的七八名親隨頓時看到了生機,當即緊隨而上。
蘇牧見狀,氣急敗壞地喊道:“寧可殺死,不可放過,格殺勿論!格殺勿論!”
喬道清和楊挺得了令,當即放開手腳,一路追殺上去,待得石寶以肩頭撞開營寨柵欄的時候,身邊已經只剩下三個親隨,還都受了重傷!
這三名親隨也是苦苦支撐,其中一人大腿被砍開一條傷口,鮮血淌了一地,卻仍舊不願就俘,可就當此時,石寶突然面色猙獰,眼眶溼潤地說道:“弟兄們,莫怪俺心狠了!”
那三名親隨還在等着穿過那破口,聽得石寶言語,擡頭一看,劈風刀已經閃電一般滑過,爲首者脖頸裂開,血柱嘶嘶噴射,身後兩位還沒反應過來,石寶已經將劈風刀從前面死者的肋間刺過來,將後面兩位串了起來!
身後的喬道清和楊挺等人也是被石寶的舉動嚇了一跳,腳步一滯,就見得石寶舉刀遙指蘇牧,大聲咆哮道:“蘇牧小賊,俺石寶他日必定殺你!”
任是事先得到過蘇牧的預測和推演,見得石寶如此兇殘彪悍,關少平還是不禁心悸,再看蘇牧,卻見得蘇牧大手一揮,高聲道:“還不快追!”
喬道清冷冷一笑,與楊挺帶着人馬追了出去,可等到他們拖走那三條屍體,石寶早已逃之夭夭,疾奔過雪地,如負傷的獨狼一般,只留下一長串血淋淋的腳印。
“放箭!放箭!”
關少平鑽出營寨的破洞,暴跳如雷地下令,可受限於這個狹小的破洞,等弓手們出來,石寶早已不見了蹤影,幾個弓手稀拉拉射了幾箭,也就收了兵。
蘇牧不緩不急地走過來,非但沒有發怒,反而掛着胸有成竹的淡笑,關少平眉頭微皺,小聲問道:“單憑此人,果真能逆轉局勢?”
蘇牧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輕說道:“把剩下的戲也做足了吧…”
當蘇牧與關少平等人回到校場之時,那些被徐寧和岳飛帶隊看守起來的新兵哪裡還敢放肆,其中還有幾個是方臘叛軍的潛伏分子,此時也是臉色慘白,大氣不敢喘。
令他們受驚的並非蘇牧這邊的陣勢,而是石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殺掉了跟隨他入城的弟兄們!
如果當時他們也跟着石寶出去,現在死的可就是他們了!
這新兵之中還有一些是宋知晉的人手,見得此狀也是心頭髮慌,腳都差點軟了。
蘇牧的目光冰冷冷地掃視着新兵們,卻是一言不發,那眼神似乎要看透每個人內心之中的齷蹉秘密一般。
那些剩餘的細作紛紛深呼吸,擡頭挺胸,生怕稍有猥瑣便會被發現一般,而蘇牧也不再去審視,只是緩緩舉起右手,猛然握成了拳頭!
“噗嗤!”
一柄尖刀從後腰刺入,從腹部穿刺出半個刀頭,隱藏在新兵營之中的細作和諜子睜大了雙眸,至死都難以置信,吐着血沫,艱難扭過頭,看着同爲新兵的陌生人。
新兵們頓時讓出一個個空當,驚駭地看着校場上突如其來的屠殺,隱藏在新兵之中的細作,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殺了個乾淨!
那些殺人者面相尋常,似乎丟到大街上就無法引起別人半分注意,只有殺人的那一瞬間,雙眸才爆發出駭人的殺機,殺了人之後便沒事兒人一般站定,彷彿地上鮮血橫流的屍體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一般。
喬道清心裡也是嚇了一跳,因爲連他都不知道蘇牧做了這一層佈置,關少平也是一樣的表情,劉維民更是驚愕得目瞪口呆!
這老道掃了一眼,目光陡然停留在了人羣之中一名刺客的身上,那名刺客低垂着眼眸,但老道卻認出了他來!
“哼,我說你的錢都花在什麼地方了呢…原來花到了這些人身上…”喬道清陰陽怪氣地小聲道,他口中所說的錢,自然是蘇牧以囤積粗糧爲幌子,背地裡卻偷偷送到湖廣福建等地的那筆錢了。
蘇牧不置可否,卻是朝人羣中那個刺客微微點了點頭,關少平緊皺着眉頭,朝蘇牧問道:“蘇牧,這些人就算是宋知晉混進來的探子,這般殺了總歸不好啊…”
劉維民也是擔憂這一截,因爲殺這些人更像蘇牧的臨時起意,並不在事先的計劃當中,再者,雖然蘇牧跟他們提過,會在新兵營混入一些自己人,可誰都沒想到這些“自己人”都是殺人如麻的狠角色啊!
蘇牧緩緩轉過身來,朝關少平說道:“這些人都是石寶殺的,大人切莫栽到蘇某的頭上來哦…”
關少平猛然醒悟過來,眼睛一亮,大聲說道:“方臘叛賊混入我大焱軍伍,殺我團練民兵,宋團練有失職守,本指揮使定要討個說法!”
焱勇軍的弟兄也死傷了一些,心頭正悲憤,聽得關少平如此一說,頓時羣情激奮,而新兵們一個個面若死色,哪敢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