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數人的印象當中,南朝的女子便如同雅軒蘭臺之中的花兒,柔弱嬌媚,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而北地女子則像原上的野草,堅韌不屈,即便被石頭壓着,也要努力吸取陽光,嚮往更高的天空。
南朝的女子會因爲男人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花前月下,而感激涕零以身相許,遇到負心郎也只認爲自己命苦,幽幽怨怨聽天由命。
而北地女子卻自由奔放,能夠幕天席地與有情郎私定終身,被賊人強搶也會當牛做馬,可一旦有機會,她們並不介意將那個男人的命根子給咬下來!
上京城已經遍地煙火和屍體,城頭的激戰還在繼續,敵人已經數次三番攻上城頭,而後又被頑強的守軍殺退。
守軍的兵力銳減,也使得很多女人開始來到城下,爲城頭的守軍輸送軍資武械,那些往城頭潑灑的沸水金湯,都是她們燒煮出來的,甚至很多女子與男子一般着上身,搬運着檑木砲石。
她們胸前彷彿掛着兩顆飽滿的稻穀,隨時能夠孕育生命,在戰亂之中並沒有遭遇到任何褻瀆的目光,她們的身上散發着讓人尊敬的聖潔,她們與這些男人們一樣,只是爲了活下去,而苟且地賣命。
原來北地的說法是真的,在部族裡,女人能當牲口來用,而男人死光之後,女人就會當男人來用。
城頭的男人越死越多,加入戰團的女人也就越來越多,以至於到了第三天之後,女真那邊都快出現錯覺,只以爲守軍竟然沒有出現太大的傷亡,殊不知城下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
戰爭是殘酷的,可對於北地女子而言,生活何嘗不是這樣?在她們的生活當中,何處不是像城頭一樣,要麼投降,苟且地活着,要麼反抗,英烈的死去?
她們是原上草,她們足夠堅韌,男人們倒下之後,她們就要肩負起男人們所留下來的職責,彷彿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如同她們一直在反抗着的宿命,並沒有因爲她們是女子,就在城內當待宰的羔羊,將自己的命運交給那些倒下的男人,和已經破敗不堪的+style_txt;城牆。
有男人們守衛着家園之時,她們的刀就用來屠宰牲口和剝皮製衣,男人們倒下了,她們的刀就用來殺人。
第四天一早,女真人雖然氣勢已經有些萎靡,夜間他們的營區也發生過一些譁變,但遮天蔽日的炊煙散去之後,他們再一次發動了攻勢。
蘇牧與盧俊義等人一直守在城頭,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他們的衣甲已經被凝固的鮮血層層包裹,彷彿被包在紅蠟裡頭的蟲子。
他們沒有生火做飯,飲食都是城內百姓自發送上來的,當蘇牧看到城頭出現越來越多女人的身影,他變得更加的沉默。
他似乎已經有些明白,契丹人爲何能夠建立如此龐大的一個帝國,因爲遼國男人的身後,有着這麼一羣女人。
而他也終於明白爲何遼國會衰敗到今日的地步,因爲成功之後的遼國男人,開始喜歡南朝那樣的女子,他們仍舊將北地女子當成牲口來用,卻將南朝而其他異族的美女,都蒐羅到身邊,跟着他們一起享福。
蘇牧的語言天賦也不算太出衆,但他是個善於觀察和善於學習的人,在北地這麼長時間,他也能夠用契丹話來做一些基本的交流和溝通。
但這些天,他只用同一句契丹話,每當他遇到契丹女子之時,他總會充滿敬意地說一句,辛苦了。
他沒有說謝謝你,因爲這些女人跟城裡的男人一樣,不是爲了別人,而是爲了自己,爲了這座城,爲了守衛他們的家園。
她們並非全部人都知道蘇牧就是那個大監國,她們只是覺得這個黥面的漢人有些做作,可是見到他對每個女人都這麼真誠,漸漸地大家也就習慣了。
當男人們一個個死在城頭,或者墜亡城下,而那個男人仍舊如磐石鐵塔一般佇立在城頭之上,彷彿永遠打不垮的豐碑一般之時,她們終於明白,這個男人不是做作,而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因爲他根本就不需要做作。
第五日的早晨,女真人又撲了上來,一直呆在城內的女人們,不得不頂着木板和盾牌,登上了城頭,卻被那個黥面的男人趕了下去。
他咆哮着:“想要上來送死,也要等男人全部死光再上來,都滾下去!”
即便在時刻彌散着死亡氣息的城頭戰場上,這個男人都保持着該有的漢人禮貌,從未大罵驅趕過士卒,甚至很多次都冒死救下素不相識的低賤民兵。
可當女人們要登上城頭作戰之時,他卻發怒了。
漸漸的,女人們便開始特別關注這個男人,想看看他什麼時候會倒下,也不希望真的看到他倒下。
她們終究沒能登上城頭的戰場,但有一個女人卻是例外。
她身上穿着貼身合體的黑色皮甲,襯得她的身材很是飽滿和健美,充滿了力量和柔韌。
她的身邊起初還跟着一堆親衛,可惜後來這些親衛都死了。
許是這個女人太過突兀,比那個黥面漢人還要惹眼,女人們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是北地女子之中的天之驕子,她是曾經坐在最高皇座旁邊的女人,她是耶律淳的妻子蕭德妃。
而那個黥面男人,正是上京城此時的管理者,大監國蘇牧。
對於蕭德妃親自作戰,蘇牧也是極其意外,也很是牴觸。
雖然蕭德妃跟燕青無名無分,但實質上她已經是蘇牧的嫂嫂,她與蘇牧之間沒有任何男女之間的旖旎,反而是利益上的糾葛多一些。
既然她能夠放下身段,將自己當成一個平民和能夠拼死殺敵的士卒,那麼蘇牧就該一視同仁。
可事實上蘇牧並沒有辦法做到,即便燕青已經離開,但蘇牧仍舊認爲他要保護好蕭德妃這個嫂嫂。
可惜的是蕭德妃並不領情,她經歷過的生死危機也不少,其中幾次還是跟燕青一道經歷的,她並不比城頭那些男人弱多少。
而且她想要服衆,想要獲得上京城那些官員和將領的擁戴,就必須做出自己的犧牲。
無論如何,她終究還是做到了,而且在親衛團死絕之後,她仍舊沒有退下城頭。
她獲得了自己想要的尊重,包括蘇牧的尊重。
她不僅僅能夠玩弄陰謀詭計,還能夠豁出性命,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樣的女人是可怕的,但也是可敬的。
而他們的敵人,同樣也是可怕又可敬的。
女真人方面,民兵早已死絕,各種攻城器械也已經因爲使用過度而損毀,但他們卻仍舊沒有放棄。
他們一遍又一遍衝上城頭,又一遍一遍被打退,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他們曾經比遼國的女人還要卑微,他們的領主跟那些遼國女人一樣,在遼國皇帝的宴席上跳舞。
也正是因爲他們能夠理解這種卑微,他們也有資格獲得那種堅韌和不屈。
他們會用屍體當肉盾,在夜幕降臨之時,回到戰場上來收集剪枝,他們在戰場上搜刮一切能夠搜刮到的戰利品,補充他們的消耗和用度。
他們甚至用屍體來填平護城河,堆壘通往城頭的魚梁道,他們用自己的悍不畏死和堅韌到了極點的鬥志,來告訴這個世界,即便沒有隱宗大宗主始可汗的相助,他們女真一族,仍舊能夠憑藉自己的力量,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
便如同蘇牧事先預想的那樣,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水分的硬仗,雙方都仍舊有路可退,卻將之視爲無路可退,放棄了選擇的機會。
日光正熾烈,萬里無雲,太陽能夠盡情宣泄他的酷熱,曬得黃土翻飛,塵土四起,而後又被熱血澆灑。
炎熱的天氣使得屍體很快就發臭,士兵身上的傷口感染腐爛,甚至長出白花花的蛆蟲。
軍醫用簡單而粗暴的方式,將燒紅的烙鐵印在傷口上,除了燒結傷口之外,還能夠起到殺菌消毒的作用。
但在此之前,他們必須要將腐肉生生剜掉,這一點無論是女真還是上京都一樣。
每日徘徊於生死之間,已經讓他們變得麻木不仁,傷痛對於他們來說已經不算一種折磨,明知道這是一場死戰,卻仍舊保留着勝利的希望,纔是真正的折磨。
或許也只有同樣是遊牧民族的契丹和女真,才能打到這樣的地步,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若是大焱人和狡詐的西夏人,或許早就逃跑了。
然而也有很多人漸漸意識到,上京城的守軍之中,很大一部分,就是漢人,他們有大焱方面的密探軍,也有遼國的漢兒,還有流落到各處的漢人奴隸,更有許多草莽綠林的遊俠兒。
他們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勇氣,與那些死去的士卒一般,都足以贏得敵我雙方的至高敬意!
這是契丹和女真的戰役,但無論是皇城司、繡衣指使軍、亦或是常勝軍和新建的青雀軍,經過此次戰火的洗禮,他們都獲得了脫胎換骨的新生。
他們就像被戰爭硬生生撕下了軟弱和膽怯的外殼,將他們骨子最深處的堅韌和血性,裸呈現在生死考驗的面前。
無論結局如何,此戰過後,蘇牧的這些情報軍團,畢竟成爲大焱軍中最不容忽視的一支軍隊!
他們或許不是最強的,但他們絕對是最敢死,最堅韌的一支隊伍,而無論敢死還是堅韌,都是作爲密探,最必不可少的兩種要素。
完顏阿骨打也沒想到守軍會如此的堅韌,竟然能夠堅守這麼多天,直到斥候們將關於蘇牧的所有情報都遞交上來,他才皺起了眉頭。
特別是完顏希尹經過分析,確認蘇牧就是埋下伏兵,打敗始可汗的人,完顏希尹甚至推測,這個蘇牧極有可能是顯宗的新任宗主候選人,他更是愁容慘淡了。
完顏阿骨打似乎失去了信心,這讓完顏宗望等人有些喪氣,而更讓他們喪氣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