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臨潢府已經酷暑難當,炎炎夏日曬得街道上蒸汽騰騰,無論是南邊的漢城還是北邊的皇城,卻人頭攢動,不斷有民夫奴隸和車馬在搬運物資和器械。
金兵入侵的消息已經傳開,人心惶惶之際,皇帝即將御駕親征也足以振奮人心。
遊牧民族的骨血裡,始終是好戰的,他們好不容易獲得了大片沃土,足以讓他們安居樂業,又豈能拱手讓給另一個民族?更何況這個民族在他們的面前,簡直比螻蟻還要弱小。
雖然事實證明,這支螞蟻是帶着劇毒的鐵螞蟻,但遼國這樣的龐然大物,皇朝延綿一百多年,早已積攢出了足夠的優越感。
真宗時的檀淵之盟讓大焱人獲得了近乎百年的和平,使得大焱的經濟文化發展到了人類古代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許多人都認爲這就是大焱軍事疲弱的罪魁禍首。
但這場和平也給遼人帶來了無窮盡的後患,原始的遊牧民族一旦安定下來,便會沉溺於享樂,奢靡起來比農耕地區的漢人還要墮落。
雖然他們的軍隊仍舊保持着打草谷的傳統,仍舊有人不願放棄狩獵和放牧,但軍隊的戰鬥力也在急劇衰退。
如果遼國和大焱在不久的未來走入滅亡的深淵,那麼毫無疑問,檀淵之盟就是他們挖向深淵的洞口。
他們已經沉寂太久,又接連遭遇敗仗,連素來孱弱的大焱,竟然都能夠騎在他們的頭上,甚至還俘獲耶律大石,擊敗蕭幹,使得他們蒙羞。
在面對迅猛崛起的金國,他們更是顏面掃地,所以他們必須重振雄風,他們要挽回所失去的一切,讓遼國回到真正的霸主地位!
這樣的節骨眼上,一場御駕親征是多麼的必要,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猛士如雲的遼國之中,老皇帝並不算特別勇猛的人,要真計較起來,大概也只是比耶律淳好那麼一丟丟。
但他曾經帶兵征伐,展現過他勇武的一面,他是遼人的象徵,他的御駕親征,給了遼人最大的鼓舞。
命令下達之後,所有的文臣武將紛紛行動起來,南北兩院的國家機器開始瘋狂運轉,各地開始集結軍士。
真的如同燕青事先預想那般,即便少了蕭幹那一部分人馬,遼國在短短時間之內,仍舊徵募了三十多萬的軍隊,加上輔兵民夫和奴隸林林總總加起來,虛稱七十萬大軍,一點都不過分!
眼看着就要誓師出征,燕青卻收到了消息,他那個便宜師弟蘇牧,終於抵達臨潢府了!
夜幕來臨,蘇牧孤身一人,換了身涼快的書生袍子,來到了南面漢城中的一處青樓。
或許在許多人眼中,遼國的青樓應該就是單純賣肉之地,走進去便是香汗如雨,粗喘延綿的牲口畫面。
但事實上,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浸染,遼國人在很多事情上,比大焱人還要奢靡,還要懂享受。
這座名爲黃玉的青樓,裝潢很是淡雅,在滿是漢兒和奴隸的漢城之中,便彷彿污泥之中的一朵雨後青蓮。
黃玉館裡頭的倌人和姐兒來自天下各地,有漢人的大家閨秀,也有遼國的北地野馬,更有回鶻等其他異族的奴婢,環肥燕瘦,任君挑選,有焚香煮茶撫琴手談的清倌人,也有翻雲覆雨任君採擷的肉姐兒。
也不知是大戰在即,還是黃玉館門檻高,裡頭的客人並不多,而且一個個藏頭露尾,想來該是遼國朝廷裡頭的大人物,不想太過招搖。
蘇牧來到預訂好的雅間坐定,便有媽媽領着諸多姐兒讓蘇牧挑選,雖然蘇牧沒有太多閒情雅緻,但做戲做全套,還是挑了幾個身材風雨高挑的遼人姐兒,就算要假戲真做,起碼也能曲線救國,替天行房嘛。
那姐兒竟然精通漢話,又兼具北地女子的火辣主動,坐在蘇牧的懷中,後者想要不亂都有些難。
好在蘇牧也不是急色之人,雖然這種場面見過不多,但應對也很是得體,只是背了兩首詩詞,便展現出南朝士子的儒雅淡雅氣度,他本就是第一才子,這一手拿出來,當即讓那姐兒驚爲天人,再不敢浪蕩輕佻。
坐了一會兒,吃了些茶,喬裝改扮成遼人大爺的燕青,便走進了雅間來。
燕青人稱千面郎君,一手易容之術可不是浪得虛名,雖然如今失去了左手,可在他的教導之下,蕭柔柔的技藝已經登堂入室,想要矇混過關也是綽綽有餘。
當蘇牧看到眼前這位皮帽虯髯的遼人大漢,若非燕青展現出那獨有的玩世不恭,蘇牧一時半會兒怕是辨認不出的。
燕青坐下之後,蘇牧便給他斟茶,可突然想起燕青已經斷了左掌,心裡也有些難過起來。
倒是燕青頗爲光棍,右手將那茶盅推到旁邊,便用純正的契丹語朝那姐兒吩咐道:“換大碗酒來!”
趁着姐兒出去的空當,燕青才和蘇牧低聲交談起來,多時不見,兩人的氣質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燕青潛伏在遼人的最高處,伴君如伴虎,整日在老皇帝身邊,隨時有可能被揭穿身份,卻也使得他脫胎換骨,在高壓之下,使得自己的演技更上一層樓。
而蘇牧四處奔走,亡命廝殺,新近又見證了安茹親王的犧牲,看到了隱宗宗主的手段,感受到女真鐵騎的強大,也變得更加的高深莫測,彷彿舉手投足之間,便擁有改天換地的力量。
見得此時的蘇牧,誰能夠將之與三五年前那個杭州紈絝聯繫在一處?
兩人並沒有太多時間唏噓人生,燕青早已將遼國大軍的情報寫在紙上,趁機塞到了蘇牧的手裡,蘇牧又說起自己的想法打算,只是暫時沒有收到情報,也不知張憲能否說服童貫,不過對張憲,他還是有着極大的信心,多少讓燕青寬心了不少。
若此事真的能成,遼國即便不滅,也會被打殘,而女真大軍承受數十萬大軍的衝擊,無論是完顏阿骨打還是隱宗,都必定遭受沉重的打擊,一時半會兒絕對緩不過氣來。
這樣的狀況,對大焱便是天大的好消息,當然了,即便遼國滅亡,女真又被削弱,大焱想要一統天下還是很困難的。
大焱能夠拿出手的武將並不多,也就蘇牧進入軍界之後,纔將岳飛韓世忠等人都給提拔了起來,否則也就只剩下种師道、楊可世、王稟、辛興宗和劉延慶這些老傢伙。
如果讓這些老將出馬,應該能夠順利瓜分遼國的地盤,非但燕雲十六州,甚至更北的地方
,都有能力去染指。
可按照大焱朝廷重文輕武的尿性,文官們又怎麼可能讓武將鎮壓節制一地,去做封疆裂土的勾當?
試想這些武將一個個都佔據遼人原本的地盤,擁兵自重又領軍在外,這必將成爲武將橫行的時代,而文官們哪個願意遠離皇都,到這山高水遠的地方來節制武將?出了皇都,沒有了輿論力量和皇帝的尊威,他們又如何能夠節制這些武將?藩鎮割據的局面會將大焱打得七零八落,這讓官家如何能夠安坐龍椅?
也就是說,就算遼金兩敗俱傷,大焱也沒有氣魄和能力,吞併戰後的地盤,撐死了也就將燕雲十六州和附近的一些疆域拿下罷了。
眼光和魄力決定一個人能夠走多遠,做多大的事,趙劼連守成之主都勉強,想要成爲一統天下的雄主,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但如果能夠儘可能消除遼國和女真的影響和壓迫,大焱多佔領一些土地,也不是很難的事情。
當然了,如今談論這些,難免有些遙遠,畢竟遼金兩國的大戰還未開始,更漫說塵埃未定,一切都只是畫餅充飢罷了。
如果歷史大局仍舊按照史書上發展,那麼這一役,遼人必定大敗,臨潢府失陷,老皇帝北逃,今後北方大地可就是金國的天下了。
這裡有一個前提,如果大焱不出兵,遼人的地盤必將成爲女真的天下,因爲金兵擅長攻伐,背後卻有隱宗在支持。
豈不見金國人一路征伐而來,軍隊擴張的規模和速度都不算驚人,但他們卻能夠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消化戰果,就是因爲背後有隱宗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在支撐。
藉助金國這個明面上的強大打手,隱宗也漸漸從地下的黑暗世界走出來,走到了陽光之下,開始擁有與顯宗叫板的資本。
如果金國大軍擊敗遼國,趕走遼國皇帝,佔據遼國的地盤,那麼隱宗將憑藉金國,徹底壓制顯宗!
趙劼即便再沒有魄力,也應該看到這一點變化,爲了壓制隱宗的發展,出兵插足遼金大戰,絕對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這也是蘇牧爲何讓張憲說服童貫和种師道的原因,因爲形勢所迫,官家趙劼已經沒有太多的選擇,所以即便北伐軍在沒有得到授權的情況下出兵,趙劼也只會感到慶幸,而非震怒。
當然了,如果大焱的北伐軍在這種情況下仍舊討不到便宜,甚至還讓蕭乾的軍隊偷了幽州等地,那麼也就怪不得趙劼震怒殺人了。
燕青與蘇牧在黃玉館待了大半夜,爲了掩人耳目,少不得要裝腔作勢一場,情報已經送到,剩下的也就無關緊要,兩個大老爺們兒,如果將姐兒都支開,實在太過引人懷疑。
如此到了下半夜,二人故作醉薰,便先後離開了黃玉館,燕青剛回到半路,便見得蕭柔柔尋了上來,問她有何要事,她也只推說回去便知分曉。
燕青與蕭柔柔已經不是單純的主僕關係,兩人早已走到了實質性的親密程度,對蕭柔柔的賣關子,燕青也只是笑着打了她一屁股罷了。
回到府邸之後,蕭柔柔便領着燕青往後院的西廂而去,燕青心裡邊警覺起來。
這正走進院子,卻見得左右竄出兩名捲毛大漢來,擡手就往燕青這廂撲殺而來!
燕青雖然左掌已斷,但右掌還在,因爲少了一隻手掌,更是不敢將相撲功夫落下,揉身而上,右掌耍了個虛招,右腳已經踢在那人的下盤,將那人撂倒在地。
雖然遭遇突襲,但燕青分毫不亂,偏頭避過一招,又將另一名刺客踩踏到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燕青冷着臉朝蕭柔柔問道,後者只是笑而不語,但聽得廂房的門啪嗒打開,一名婦人走了出來,朝燕青嬌媚一笑道:“還能是怎麼回事,亡命天涯的怨婦回來收拾負心郎了唄!”
“蕭神女!”燕青心頭頓時一震,沒想到蕭德妃竟然私自潛回了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