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蕭德妃心裡頭再有不捨,也不可能陪着燕青南返,出城十里,終究只能看着燕青與蕭柔柔攜手江湖,而她註定了要坐在高高的廟堂之上,俯瞰整個北方的大地,高處不勝寒。
身後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燕青勒住了馬繮,一騎絕塵而來,赫然是盧俊義。
盧俊義的出現,讓燕青心頭頓時發緊,因爲按照計劃,爲了掩蓋真相,盧俊義該守着靈堂纔對。
可他卻在最後的關頭,出現在了這裡。
燕青連忙下馬,而盧俊義也跳下了馬背,看着他背後被着的布囊,燕青的臉色有些難看。
盧俊義取下背後的長條布囊,交到了燕青的手上,入手沉重,扯開一看,赫然便是那根熟銅色的盤龍棍。
面對臉色難看的燕青,盧俊義也是有些赧然,連忙解釋道:“哥哥可沒曾透露半句,蘇牧想是早就知情,咱們到時給他看了一場猴戲…”
燕青也是苦笑不已,本想着作弄這位師弟一番,初時見得蘇牧閉門不出,心裡頭還有些愧疚,誰想對方早就察覺了自己的小把戲。
不過這條盤龍棍乃是北玄武所遺,如今交給燕青,其中意味也是深長萬分,這是北玄武的榮耀,如今交給燕青,也就是說,在蘇牧的心裡,他燕青,跟北玄武一樣,值得擁有這樣的榮耀!
“一隻手掌換一條破銅爛鐵,這蘇牧也忒小氣!”燕青撇了撇嘴,笑容卻是格外的坦然和釋然。
盧俊義咧嘴一笑,但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因爲他選擇了留下來。
他雖然跟燕青有着生死情誼,但他欣賞這樣的燕青,卻從來不羨慕這樣的燕青。
他是根深蒂固的大焱人,他渴望爲大焱建功立業,很多人都說他是被宋江所陷害,被逼上了梁山,殊不知他當初只是想混入梁山,徹底搞垮梁山罷了。
這也是他爲何在梁山被招安之後,能夠與宋江平起平坐,各領一半梁山兵馬的原因之一。
童貫不是能容人之輩,而且只想着異姓封王,並非真正想要爲大焱保家衛國開疆拓土,种師道爲人沉穩,是個不可多得的帥才,但終究暮氣太重。
只有蘇牧高慕俠岳飛和韓世忠等人,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和朝氣,這羣人才是能夠真正給大焱帶來變革,使得大焱千秋萬載,延續不斷的人物
。
他能夠進入蘇牧的核心之中,能夠得到蘇牧的允諾,開始組建自己的力量,與繡衣指使軍,與脫胎換骨之後的常勝軍一道,爲大焱的功業而奔走冒險,也算是求仁得仁的事情。
燕青自然瞭解盧俊義,便像他了解蘇牧一樣,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與盧俊義鄭重行禮,而後揹着盤龍棍,帶着蕭柔柔,踏上了南返的路。
望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盧俊義這才轉向蕭德妃,目不斜視地說道:“蘇牧先生想見一見你。”
蕭德妃微微一愕,她本以爲蘇牧對燕青的假死並不知情,直到蘇牧用盤龍棍來送別,她本以爲蘇牧不清楚雪貂衛的存在,直到此刻,燕青剛走,他就要跟自己見面,她才肅然,原來蘇牧一直掌握着上京的動靜。
她本以爲燕青走了,能夠不顧舊情,與蘇牧討價還價,結果才發現,根本就沒有太多討價還價的餘地。
但蘇牧的率先表態,也讓她心裡稍安,因爲蘇牧對局勢能夠看得很清楚,那麼就應該明白她蕭德妃的價值所在。
雖然只是謠傳,但以老皇帝的性子,往西逃走已經是不宣之秘,而且應該是勢在必行的。
一旦老皇帝離開,整個大遼必將分崩離析,而那些官員和將領顯然不願意看到這一切發生,他們需要有人來接手。
但並非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資格,確切來說,只有皇族纔有這樣的資格,而最有資格的皇族耶律大石,已經死了。
這麼一來,也就她蕭德妃和耶律淳,乃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或許很多人還抱着最後的幻想,可蕭德妃的雪貂衛早已傳來消息。
蕭幹帶着党項鐵騎,以及舉世聞名的鐵鷂子,從西京大同府出發,抵達了奉聖州,整個西京道都已經是蕭乾的地盤,逼回上京也只是時間問題。
或許在目前,老皇帝的“西狩”還只是個謠傳,可當雪貂衛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整個上京必定震盪不安,有人慶幸,有人惶恐,而老皇帝的“西狩”,必定會謠言成真。
蘇牧一直逆勢而爲,但他也是最能看清楚天下大勢的人,能夠順勢而爲,誰又願意逆勢?
所以蘇牧這個時候要見她蕭德妃,應該是對大遼帝國的未來,有了佈局和籌謀,甚至於他已經將耶律淳列爲了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有了這一層共識,剩下的事情自然也就好商量了。
蕭德妃經過短暫的思量之後,便安心下來,跟着盧俊義回到了上京城。
此時的上京城仍舊還在哀悼耶律大石的逝去,當然了,遼人從來不是自怨自艾的弱者,他們的骨子裡充滿了狼的野性和不屈,這種不屈不允許他們沉浸在悲傷之中太久
。
他們寄希望於強者,可當強者逝去,他們要做的是給這個強者應有的榮耀,而後尋找另一個強者。
他們已經給了耶律大石足夠的榮耀,接下來便是尋找另一個強者,能夠支撐大遼殘局的強者。
蘇牧的出現太過突兀,掌權時間太短,想要成爲遼人心中這個強者,顯然是不夠格的,即便夠格,遼人也不會信任一個漢人。
但耐不住老皇帝對蘇牧言聽計從,蘇牧是燕青以死舉薦的,老皇帝已經沒有太多能夠信任的人。
可遼人連老皇帝都不相信了,又怎會相信老皇帝選擇信任的蘇牧?
耶律大石的葬禮隆重而榮耀,老皇帝雖然沒有親自去弔唁,卻給了他王的儀仗,用王的規制來下葬,可謂極盡哀榮。
這也是老皇帝在釋放一個信號,他沒有忘記遼國的英雄,也不會忘記那些戰場上死去的兒郎們。
這也是他爲了籠絡人心,做出的最後努力。
然而人們已經不會再去買賬,葬禮結束之後,蘇牧便在府邸的後院,見到了蕭德妃。
他有些僭越地細細審視着蕭德妃,甚至有些不太禮貌,他也終於明白,爲何這個女人能夠得到燕青的喜愛。
“蘇牧,我好歹也是大遼國的皇后,你不行臣子之禮也便罷了,我可聽說南朝人最是注重禮儀,你堂堂一個讀人,怎好如此無禮!”
蕭德妃根本就不是個拘束於俗禮小節之人,但她也不想在蘇牧面前落了下風。
雖然蘇牧與燕青有過命交情,又有同門之誼,但自從燕青跟她透了底細,她知曉了蘇牧的官方背景之後,蕭德妃就沒辦法無視這一層關係。
燕青是大焱朝廷的人,這一點她可以原諒,因爲她愛的是燕青,那麼燕青是什麼人,都不妨礙她對他的愛意,但她對蘇牧沒有任何好感,也就不需要顧及這些虛無的關係,該爭取的利益還是要爭取。
蘇牧很顯然早就看透了蕭德妃的心思,他只是呵呵一笑,坐下來一邊倒茶一邊慢悠悠說道。
“按輩分你要喊我一聲二叔啊,也沒見你給我行禮,你堂堂大遼國皇后,這點禮節都不懂嗎?”
雖然蘇牧是調侃的意味,但蕭德妃還是不由內心火起,但她終究不是尋常女子,由此早看出蘇牧也是滾刀肉,並非易與之輩。
燕青的舉薦當然也是一方面原因,這給了蘇牧一個展示自己的舞臺,可想要獲取老皇帝的重用,蘇牧也有着自己的本事。
從進入老皇帝視野開始,蘇牧便提出了許多政令,使得亂哄哄的上京平定下來,避免了內亂,而在守城之戰中,同樣是蘇牧坐鎮,即便那些武將都不服管教,可蘇牧還是埋下了伏兵,將女真大軍打退
。
這是如何都抹滅不去的功勞,也是蘇牧實打實的能力證明。
能夠在短短時間之內,實至名歸坐穩大惕隱的官位,還能夠在這般關鍵的危急時刻,得到老皇帝的信賴,足以證明蘇牧的手段。
與這樣的人物打交道,蕭德妃也省去很多嘴皮子功夫,但在真正核心的利益牽扯上,也不得不小心應對。
同樣在上京城之中安插密探,雪貂衛不可能沒有發現繡衣指使軍的存在,而蘇牧也不可能不知道雪貂衛。
除了這兩支隱秘力量,兩人背後的籌碼幾乎都能夠一眼見底,所以也沒什麼可隱瞞。
“既然蘇牧先生自認是二叔,對我這個嫂嫂可有些優厚好處?”蕭德妃冷笑一聲,便坐了下來,全然沒有江南女子的扭捏,更沒有曾經爲皇后的那股尊貴,仍舊是北地契丹女子的灑脫大氣。
“你想要什麼好處?”蘇牧倒了一杯茶,輕輕退到了蕭德妃的面前。
蕭德妃伸出一根指頭來,輕輕碰了碰茶碗的邊沿兒,正想着挑逗一下蘇牧,但想想那個剛剛南返的燕青,終究沒有像對待其他男人那般對待蘇牧。
“相信你也應該收到消息,蕭幹帶着耶律淳,已經進入奉聖州了,一旦我把消息放出去,宮裡那老頭子肯定會被嚇跑,耶律淳重登帝位是大勢所趨…”
蕭德妃掃了蘇牧一眼,見得後者沉默不語,便確定了蘇牧對此事果然是知情的,當即繼續說道。
“只要老頭子離開上京,燕雲十六州可以割給你們,甚至連現在的大定府都可以給你們…但是…”
蕭德妃的大方並沒有讓蘇牧感到很驚訝,因爲連上京都快保不住的大遼國,根本沒有太多讓她能夠討價還價的餘地,再說大定府眼下都是北伐軍,早已被吃進肚裡,難道還想讓大焱吐出來不成?
“但是想讓我們幫着防禦女真人?”蘇牧接過蕭德妃的話頭,有些似笑非笑,後者卻是眼前一亮,跟聰明人講話果真一點都不費力。
“非但是女真人,還有…西夏人!”蕭德妃補充道,而後面露狠色接着開口:“如果你們想要大同府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只要殺掉蕭幹,大同府也可以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