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語說得好,自古歡場無真愛,從來不少癡情兒,李師師對此是深信不疑的,起碼到目前爲止,她還未遇到過讓她傾心的癡情郎。
能夠成爲汴京的第一花魁,李師師無論色藝還是談吐氣質,都是無可挑剔的。
這些年她也見識過太多太多所謂的名流才子,似周甫彥這般的,確實擁有幾分才華,家底也富綽有餘,家學淵源也是極爲深厚,可以說周甫彥這等樣的男子,已經算是超標的金龜婿。
可對於李師師而言,周甫彥的身上,還缺少了一樣能夠吸引她的東西,雖然她也沒能確切說出缺少的到底是什麼,但他很明白,自己跟周甫彥最終也只是君子之交罷了。
這次之所以來杭州,完全是樓裡的媽媽李蘊一手操持的一次營銷和宣傳,想要將李師師的名氣帶到南方來。
江南之地素來富庶繁華,從來不缺奢靡風華,且不說江寧的秦淮河畔,也不說蘇州和常州等地,單說這杭州,便是迷人至極的煙花之地,李師師想要發展名聲,杭州之行是不可或缺的。
在周家的安排下,這幾天李師師也見識到了杭州的人情風物,心裡頭也不禁生出嚮往和感嘆,這等繁華之地,與汴京相比,雖然少了一分貴氣,卻多了幾分閒散自由的文雅,確實是個定居的好地方了。
而讓李師師暗自歎服的,自然也有像她這般的青樓姑娘們,白玉樓的當家花魁洛靈兒也好,思凡樓的花魁虞白芍也罷,總能讓李師師看到與衆不同之處,看到能夠令她佩服的地方。
所以對於今晚的花魁賽,李師師的心裡也很期待,當然了,除開那個名喚蘇牧的傢伙那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小插曲,其他便都堪稱完美了。
“也虧他想得出來,說得出口…”想起蘇牧那首打油詩都不算的馬屁詩,李師師就覺得好笑。
周甫彥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可惜他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太強,以至於詩詞充滿了匠氣,而蘇牧卻隨心所欲,有感而發,更顯真摯,能夠直觸內心最柔軟之處,這也是李師師爲何會如此欣賞蘇牧傳出的那兩首佳作的原因。
很難想象一個能夠寫出醉倒何妨花底臥,不須紅袖來扶我的人,會寫出師師姑娘一枝花這樣的詩來。
不過李師師對蘇牧的印象也就停步到此而已,素無交集的兩人,若只憑兩首詩詞,一次會面,便說有什麼好感,那完全是扯淡,隨着蘇牧離開白玉樓的區域,李師師的精力也就集中在了自家的表演節目上。
雖然有周家從中操作,聲勢預先便被炒熱了起來,但也有許多本土士子和文人覺着李師師高不可攀,選擇了支持本土的花魁。
不得不說這是明智之舉,因爲上流的名士都看李師師來了,冷落了本土的花魁,這便是這些二流名士們的機會了。
與汴京相比較,杭州花魁賽的評選也是大同小異,不過有一點卻讓李師師感到很暖心。
前番已經提過,大焱朝雖然與蘇牧所在時空世界的宋朝類似,然則因爲商業經濟異常發達,對貨幣的需求很大,直接導致金銀和銀票得以流通開來。
在汴京的花魁評選賽之中,廄地那些人非富即貴,爲了彰顯自己手中的權勢和財富,動輒便將金銀珠寶直接打賞給心儀屬意的花魁,這樣的做法會讓男人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優越感也讓人極爲舒暢。
而杭州的姑娘們自然也不缺富豪權貴的支持和捧場,但方式上卻稍有不同。
他們會花錢向姑娘們所在的青樓購買花朵,一兩銀子一朵花,將打賞和捧場的錢都折算成花朵,再獻給屬意的姑娘們。
這樣的作法既滿足了男人們的虛榮感,又不會讓人直接聯想道錢色交易之類的陰暗,多了一分文雅之氣和對姑娘們的尊重。
而且送花的方式與選花魁的主題極爲切合,不得不說一句,若論泡妞,杭州城的男人可比汴京城的男人高明太多了。
眼下花魁評選賽正如火如荼,雖然李師師並未參與評選,但會壓軸表演,也讓看客們期期艾艾不見佳人,好處卻是賽場從頭到尾都能夠保持極爲高漲的熱度。
上半部的比拼之中,白玉樓的花魁洛靈兒遙遙領先,杭州第一大族王氏的公子王錦綸獻上鮮花五千朵,使得洛靈兒穩居榜首,相信這個數目應該沒人能打破了。
五千朵花便是五千兩銀子,慢說城中尋常百姓,便是對於中產階級來說,這也是一筆大數目,也便只有杭州布商行首王家纔拿得出這等手筆了。
王家與杭州織造關係緊密,這兩年已經列入皇商的名單,直接擔下了織造局的一部分任務,爲大焱朝的皇宮內院提供布匹,這無法用賺多少錢來衡量,這是一分不可多得的榮耀,其潛在價值又如何能用表面的收益來計算?
或許也是得益於李師師的到來,白玉樓的洛靈兒也即將品嚐到杭州第一花魁這等大名聲的甜美滋味了。
而反觀思凡樓,雖然失去了周家的支持,但一些二流名士家族也紛紛捧場,這些個公子哥也是希望在周甫彥去捧李師師的時候,能夠趁虛而入,俘獲虞白芍的芳心。
虞白芍作爲杭州的老牌花魁,羣衆基礎還是很大的,這些人雖然都是二流家族的子弟,但錢少架不住人多,衆人合力之下,思凡樓也不至於輸得太難看。
只是讓人不解的是,思凡樓派出來打頭陣,與洛靈兒直接較量的,並非虞白芍,而是巧兮姑娘!
巧兮身段柔韌,婀娜有致,擅長舞藝,這一次別開生面,公開在這樣的大場合表演了蘇牧在畫舫上給她唱的那首歌,融入到《望甲止息》這闕磅礴大氣的古陣舞之中,反響竟然異常的熱烈!
李師師也是被巧兮的驚豔舞姿所吸引和折服,更是被這曲兒的怪異填詞所震驚,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詞兒出自於蘇牧之手!
想起蘇牧在白玉樓的無賴樣子,李師師只是會心一笑,心裡想着:“倒是滿符合這人的性子的…”
而讓人錯愕的是,思凡樓的當家花魁隨後出場,卻是素面朝天,竟然並未穿着盛裝和濃妝豔抹,素白的長裙,裙角和袖口繡着蘭花紋,抱着一把古琴,整個人便似那行走於幽蘭之地的仙子一般!
虞白芍身材高挑豐腴,膚白如雪,與巧兮和洛靈兒這樣的少女相比,多了一分成熟和坦然,靜若處子,性子又是溫吞隨和,用蘇牧的話來說,虞白芍就是一個極品的傻白甜小御姐的典型人物。
只是已經打道回府準備睡大頭覺的蘇牧並不知道,自己隨口唸出來的一首詞,會成爲虞白芍表演的曲目,也不會想到這首詞會帶來多麼震撼的後續效果!
當然了,這些也都是後話,且說李師師見得虞白芍這身素雅清淡的打扮,也是被對方的氣質所折服,心裡頭便不敢再有半分的小視。
在場的看客很少看到虞白芍作這樣的裝扮,一個個都看得癡了,舞臺下面居然安安靜靜到讓人詭異。
虞白芍將古琴輕輕放下,而後跪坐下來,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撩撥着看客們的心絃。
在變得極爲安靜的舞臺之上,虞白芍素手輕彈,幽幽地唱出了適才偷聽來的那首《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當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唱出來,場下的文人雅士早已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時值乞巧佳節,這等切合主題的詞作,顯然是新鮮出爐的,這等直觸靈魂的好句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虞白芍並未輸給李師師!
因爲連李師師都被這一句徹底折服了!
而當虞白芍再唱下去的時候,全場仍舊一片死寂,只剩下她那如同幽蘭空谷的聲音在不斷的雲繞和迴響。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虞白芍一曲唱罷,整個人都融入到了這曲詞之中,情不知所始,一往而深,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首詞感動到淚流滿面。
前番也有說,大焱朝彼時的乞巧節與前朝類似,注重的是乞巧,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也纔剛剛加入不久,很多人都還是遵照古禮,將牛郎織女分開來看待,而不太渲染關於牛郎織女之間的感情糾葛。
可虞白芍卻將這個傳說唱出了新的味道,上闕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道盡了牛郎與織女之間無盡的思念,秋風白露之中互訴衷腸,雖然每年只得一次,可這豈不遠遠勝過塵世間那些長相廝守卻又貌合神離的吵鬧夫妻?
到得下闕,又換成了柔情似水的纏綿,佳期如夢是春宵苦短,道出了久別重逢卻又不得不離開的無奈和不捨,然而突然又一轉,唱出了最爲驚天動地的那句。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正是因爲有這一句,使得全詞得到了昇華,乃是驚世駭俗,振聾發聵的神來之筆!
兩情若是至死不渝,又何必貪求卿卿我我的朝歡暮樂?只要心存彼此,縱使隔着銀河,縱使一年一見,那又如何?
此曲唱罷,全場仍舊安安靜靜,彷彿銀河降落下來,將這些人分隔開來,男人們都愛上了虞白芍,而女人們,則愛上了這首詞的作者!
是的,如果她們是虞白芍,又這樣的男人爲自己寫下這樣的詞作,此生無憾矣!
這作者很顯然不喜歡甚至厭倦唾棄鶯鶯燕燕朝歡暮樂的庸俗生活,他所追求和歌頌的,是天長地久的忠貞愛情,而非三妻四妾左擁右抱,擁有這等情懷的男子,如何讓人不傾心?
李師師只覺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不止,她見過很多男人,有人富可敵國,有人一手遮天,有人面若潘安美若仙,但她卻很少心動過。
而今夜,她沒有見到那個詞作者本人,卻因爲聽了他一首詞,而心動了!
她的心裡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跟在場的所有男人女人一樣的念頭,這個詞作者,是誰!是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