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焱的太祖太宗朝,涌現出了許多軍中大將,潘美和楊業、楊延昭等人,都足以堪稱大焱第一軍人,而曹顧的先輩曹彬,也曾經被冠以這個名號。
但相對於其他軍功卓著的大將而言,曹彬擔起這個第一軍人的名頭顯然有些心虛,因爲他的最主要功勳並不在戰場之上,相對於領兵作戰,曹彬更善於管理軍隊。
他是個老好人,並不符合慈不掌兵的潛規則,總喜歡和稀泥當和事老,八面玲瓏而左右逢源。
到了曹瑋這一代,纔算是真正的第一軍人,戰功煊赫,足以與潘美等先輩媲美。
而到了曹顧,曹家已經延續了好幾代,他們遠離戰場,已經更偏向於政客。
而曹家的家訓,也從匡扶社稷,變成了忠於皇帝,對皇帝的死忠,也成爲了曹家延續先輩榮耀的不二法門。
曹顧此番北上,便是在童貫和种師道二者間擔當緩衝,給北伐軍指引方向,更重要的是,他要充當天子的監軍,畢竟大將領軍在外,君命又所不授,總需要一個監督來把關,以免出現脫離天子掌控的情況。
曹顧在這一點上一直很小心很謹慎,但終究還是出現了郭藥師領兵西征的脫軌事件,眼下他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不知該如何向趙劼解釋。
不過還好,官家的諭旨已經下來,給他的密旨也已經發到手上,對於郭藥師的事情絕口不提,卻讚賞他在北方的作爲,也算是成功過了這一關。
更重要的是,官家接連提到了三個名字,那就是從北伐之初便一直跟着北伐軍,卻碌碌無爲,甚至連名字都鮮有提及的三位王子。
趙宗昊、趙文瑄和趙如靖。
他們三人是與曹顧一道來到北方的,但出於安全考慮,曹顧一直將他們留在了雄州,但凡有需要通報朝廷的情況,都經過他們三人,也算是讓他們沾一沾軍功。
在這一點上,童貫和种師道出乎意料保持了一致的意見,認爲多了這一道程序,會拖延很多不必要的時間,延誤軍情和戰機,但曹顧還是堅持己見,把這個事情給定了下來。
事實證明曹顧的做法是非常明智的,這不,官家的聖旨剛剛下來,趙宗昊三人就帶着聖旨來到幽州宣旨,而後又輾轉來到了大定府前線。
一直留守後方的三人抵達前線,意圖在明顯不過,而且除了宣旨之外,三位王子還肩負着一項重任
。
那就是在大定府接見遼國的使者,大焱正式與遼國和談,達成聯盟,商討戰後的事宜,這一切竟然都交給了從未上過戰場的三位王子!
且不說這三人一直留在後方,對前線並沒有太多瞭解,單說三個人加起來都沒有一百歲,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官家卻讓這三個毛頭小子主持和談這樣的大事,這就讓人有些吃驚了!
很顯然郭藥師失控的事情,讓官家產生了極大的忌憚,而曹顧和童貫已經嗅到了危機,這一次种師道怕是要倒黴了!
原來官家將這三個毛頭小子安插在前線,並非所有人想象的那樣,要歷練這三個年輕人,並從中挑選國儲的候選者,而是當大軍出現不可控情況之下,讓這三人代表皇家出面!
而現在他們的任務又變了,因爲官家趙劼也沒想到,北伐軍竟然能夠順風順水一路收復燕雲十六州,更是打下了大定府!
所以趙宗昊和趙文瑄等人的任務,就變成了代表皇家,接受勝利的果實!
無論是誰的戰功,最終都是皇帝的戰功,如果官家再從汴京派人,臉上顯然有些不好看。
可事實證明趙劼的目光和佈局能力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一直以爲沒有太大用處的三個毛頭小子,如今就派上了用場。
雖然他們沒有在第一線領兵作戰,但一直在後方支援,也算是在北伐軍中做過實事的,讓他們接手局面,又有曹顧從中籌謀,官家既得了地盤又倍兒有面子,這樣的事情纔是最樂意見到的。
這和談的底限已經被官家劃下了道道,又有曹顧這樣的老狐狸坐鎮,三位王子充當門面,一切似乎都已經臻於完美。
但爲了更好的與遼人和談,在三位王子抵達大定府之後,曹顧便向他們不斷介紹各個戰役的具體情況,詳盡到了極點,一切都是爲了讓三位王子做到真的如同自己親臨戰場一般。
待得任務完成,回到汴京,這些就都是讓官家讓皇家漲臉的東西了。
也正因爲這樣,聽說蘇牧已經抵達大定府,曹顧第一時間便領着三位王子來到了蘇牧的宅院。
且不說三位王子對蘇牧早就崇拜備至,單說這一路北伐,蘇牧的事蹟一件件一樁樁傳回來,這三位小主可都恨不得帶兵上陣的,尤其是跟着三位王子前來的趙宗堃,更是整日在軍營裡頭廝混。
聽說要見蘇牧,三人也是興致勃勃,早早就起來,將老國公從被窩裡拉了出來。
曹顧也是哭笑不得,這蘇牧的宅子他是不方便經常走動,畢竟有雅綰兒和扈三娘這樣的女眷在,但他那寶貝孫女兒卻已經住在這裡頭了。
雖然名義上是照顧雅綰兒和扈三娘,但這小丫頭的心思,曹顧又豈能看不出來?
不過他心裡早有了定計,曹家的女兒和孫女兒都是跟趙姓皇族聯姻,以保持兩家的親近,所以他一直認爲,巫花容的親事,應該着落在這三位王子的身上
。
並不是他看不上蘇牧,似蘇牧這樣的年輕人,百年難得一見,便是男子遇着了都要心生嫉恨,更何況女兒之流?
雖然巫花容口口聲聲跟蘇牧不共戴天,老是陰差陽錯壞了蘇牧的大事,但心裡頭或許早已走不出蘇牧的影子了。
曹顧是閱人無數的老妖精了,又豈能看不出這一點來?
只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巫花容跟蘇牧牽扯上,且不說蘇牧身份敏感特殊,單說他現在的身份就不尷不尬,而且身邊女人衆多,巫花容好歹是皇家承認的縣主,是他曹家的孫女兒,金枝玉葉,難不成還要嫁給蘇牧當妾室?
一路上胡思亂想着這些,曹顧等人的馬車也就進了蘇牧的宅子,這纔剛走到院落之中,便聽得一聲駭人的虎嘯!
“吼!”
白玉兒從院落之中竄出來,曹顧四人如木偶一般不敢再亂動,但見得白玉兒背上竟然馱着一個膚色黝黑的契丹女孩子!
白玉兒的性子他們是清楚的,這可是萬獸之王,更是王中之王,高貴傲慢,除了蘇牧一家子,這頭牲口何曾正眼看過別個一眼。
如今卻是將一個黑瘦的契丹女孩兒馱在背上,這實在是太過詭異,再說了,誰能告訴我,爲何蘇牧的院子裡頭會有一個契丹女孩子!
老國公和三位王子被白玉兒一聲吼,噴得滿臉都是黏糊糊的唾沫星子,背上那小女孩卻是哈哈大笑,指着三人用契丹話說這些什麼。
直到蘇牧出現,白玉兒才馱着觀音奴又跑開了。
蘇牧剛剛練完功,見得曹顧三人的狼狽樣子,慌忙告罪,讓人取來溫水和手巾,親自給老國公端水遞手絹。
他其實早就知曉曹顧要來,之所以沒有阻攔白玉兒和觀音奴,也是想探查一下這幾個人對自己的態度。
如今大焱的高層核心那一小撮人,誰都知道他蘇牧捏着遼國的權柄,與蕭德妃達成默契的,正是他蘇牧,和談到底能夠到達何種程度,今後兩國之間該如何進退,蘇牧都擁有着無可置疑的話語權。
所以蘇牧也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官家今次的聖旨,連徐寧等人都提及,卻唯獨沒有提到他蘇牧,這不得不讓人玩味。
即便他是繡衣暗察,但他立下的功勞卻是實打實的,有目共睹的,在聖旨上沒有隻言片語,實在讓人有些忿忿,再者,官家表面上不說,私底下竟然也沒有額外的密旨,這就讓蘇牧有些疑惑了。
他甚至還在懷疑,自己的觸手是不是伸得太長,引起了趙劼的猜忌,今次回京怕是凶多吉少,所以他必須要探一探曹顧等人的底細。
這也由不得他不謹慎,經過這一場北伐,皇城司和繡衣指使軍融合了多股軍事力量,還創建了青雀軍,這支情報軍隊的規模已經龐大到讓人驚恐的地步
。
而蘇牧又掌控着整個北方戰場的核心,手底下又有這麼一支軍隊,若說趙劼沒有猜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以趙劼的爲人和性子,再如何猜忌,在表面上也應該麻痹蘇牧,將蘇牧騙回汴京,回到他這個皇帝老兒的主場,纔開始動手。
可他卻如此正大光明不給蘇牧臉色看,頗有敲山震虎的意思在裡頭,反而讓蘇牧安心了許多。
這應該也是趙劼用另類的方式來告訴蘇牧,我這個皇帝雖然對你不滿,甚至對你掌控的力量已經產生了忌憚,但我還不至於怕你,說不給臉就不給臉,你要是識趣,就乖乖將手裡頭的權柄都交出來,交給曹顧和三個王子,否則後果就只能自己想象了。
當然了,不同的人對同樣的事物有着不同的解讀,這些都是一般高層對於官家心思的解讀,可在蘇牧的心裡,還有着更加深層的含義。
隱宗宗主始可汗以及那不明敵我的灰衣老者已經失去了蹤跡,即便皇城司和繡衣指使軍掌控了北地情勢,也沒能搜索到他們的蛛絲馬跡,這就已經足夠讓蘇牧警惕。
而官家又是顯宗的現任宗主,這一層層的政治考量背後,還需要兼顧到顯隱二宗的爭鬥問題。
擊敗了始可汗,摧毀了始可汗在女真佈局的蘇牧,顯然成爲了這場地下世界爭鬥的最關鍵人物,加上大光明教等勢力的縱橫交錯,官家不可能不去考慮這些。
所以蘇牧對官家明面上的舉動,還需要更加深層次的解讀,而試探曹顧和三位王子的態度,顯然是他的第一步。
不過這次的試探到底還是讓蘇牧比較滿意的,且不說曹顧仍舊和煦,充滿了坦誠,單說三位王子眼中對自己的崇敬之色,就足夠蘇牧受用了。
經歷了這樣的小插曲,雙方也就分賓主落座,寒暄了一番家常之後,終於還是進入了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