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傑不見人影,厲天閏責無旁貸地撐起了大局,四處奔走,又要追索潛入者,又要組織軍士和民夫來救火,習慣了衝鋒陷陣斬馬殺敵的他,實是左支右絀,焦頭爛額。
好不容易穩住了火勢,調遣赤眉營的精兵,將工坊重重包圍,這才陡然醒悟,怕是又要中了蘇牧的調虎離山之計,慌忙趕將回來,果見得蘇牧從工坊之中逃了出來!
“哪裡走!”
大吼一聲,他便帶着諸多親兵撲殺而來,蘇牧也是心頭大驚,慌忙往仍舊煙熏火燎的營區深處逃。
這纔剛剛閃入一座營房的後面,一道清風拂來,蘇牧下意識便揮刀劈下,卻被輕鬆擋了下來。
“是我!快跟我走,大夥兒匯合了,先逃出去再說!”高慕俠楊紅蓮等人已經匯合在一處,聽到城門處的爆炸,已經知道又中了方七佛的計,連忙讓燕青過來接應蘇牧。
燕青對這裡的地形早已瞭然於心,不多時便在這裡等來了蘇牧,然而蘇牧卻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火藥和火炮已經被方七佛運上了城頭,如果不能毀去,或者製造混亂,梁山先鋒軍必定遭遇反撲,首戰告負的話,這場仗可就不好打了!”
厲天閏和諸多赤眉營追兵,甚至方傑都一同往這邊追趕,燕青見得蘇牧還有閒功夫分析大局,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可蘇牧卻似毫無察覺,繼續說道:“我還留了後手,但厲天閏和方傑顯然不會放過我,目今之計只有我引開他們,你和慕俠他們務必到轅門處,將金樞等一衆匠師救下來,他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不行!不管營區還是工坊,包圍圈都快合攏了,再不走就會被包了餃子,你想當英雄我不反對,但也別帶着我們去投死!”
中了方七佛的計之後,燕青也感覺大勢已去,儼然事不可爲,此時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
“師兄!”
蘇牧猛然一喝,用力抓住燕青的肩頭,嚴肅地直視着燕青,果決地沉聲道。
“城外便是夜襲的梁山兄弟,他們乃至於師兄你,都太過低估火炮的威力,咱們要是袖手旁觀,這場夜襲就變成最大的笑話,到時候朝廷大軍一到,軍心已經受挫,以童貫這閹宦廝的作風,少不得要殺雞儆猴,用以立威,到時候梁山軍的弟兄們該如何自處啊!”
蘇牧這一番話振聾發聵,燕青也不是婆婆媽媽的人,雖然心裡嘀咕着,明知道火炮威力這般大,你爲何還要給方七佛助紂爲虐?
然而他並沒有開口,深埋着頭,也看不清表情,短暫的沉思之後,終於下定決心,擡起頭來,毅然道。
“既然你要送死,我不怪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蘇牧心頭大定,捏了捏燕青的肩膀道:“一定要救下金樞和那些匠人,然後去找柴大官人,切記!”
燕青難掩目中悲憤,沉重地點了點頭,蘇牧露出欣慰的笑容來,緩緩站起身子,提着長刀,掃了即將趕來的追兵,遲疑了一下,頭也沒回,留給了燕青一個側臉。
“師兄,師父說...他從來沒有怪過你...”
這句話似乎勾起了燕青心底最深處的傷痛,他的眼眶頓時溼潤了起來,看着蘇牧離開的背影,他緊握手裡的短弩,輕聲喃喃道:“保重了...師弟!”
當燕青回到集合點之時,楊紅蓮和陸青花的心頭不由一沉,因爲她們沒有看到蘇牧!
“他...”燕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據實以告,本以爲兩位女兒家會哭哭啼啼,少不得喊生喊死要去救蘇牧,豈知紅蓮和陸青花卻異口同聲道:“去救人!”
她們並非不心疼蘇牧,而是她們太瞭解蘇牧,他決定了的事情,就沒有人能夠改變,她們所能做的,就是替他去完成這些事情,因爲她們心裡很篤定,這個傢伙,不會死在這裡!
他也會死,但不會死在這裡,也不會死在任何一個戰場上,因爲他曾經答應過,總有一天,他們會在一個桃源樣的無人之地,過着神仙般的日子!
他沒有失信過,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這一次更不會!
聽說蘇牧隻身一人引開追兵,給他們製造機會,高慕俠等人的心頭也是沉重之極,但已經沒有時間留給他們去悲傷和擔憂!
無論是厲天閏還是方傑,他們此刻已經知道,工坊本來就是空的,這不過又是方七佛的另一個騙局罷了。
雖然心頭氣憤難當,可聽到城門方向傳來一陣陣炮響,聽着弟兄們山呼海嘯一般的吼叫,赤眉營的軍士們恨不得馬上登上城頭與袍澤並肩作戰。
他們不是大焱朝廷那些狗配軍,他們有的是膽子,有的都是不怕死的決心!
如果沒有蘇牧的出現,或許厲天閏和方傑此時早已領兵到城頭去了,可他們看到了蘇牧,而且赤眉營的包圍圈已經準備合攏,這是殺死蘇牧的最佳時機,一旦錯過,讓他逃出去,下一次又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功夫才能抓住他,殺死他!
“給我追!”
厲天閏和方傑一馬當先,在營區之中狂奔,身後的軍士如同怒海狂潮,沿途的營房都被他們踐踏成一堆垃圾!
營區雖然不算太大,但到底是駐紮着上萬人的大營地,此刻夜色又漆黑如墨,雖然他們傾巢而出,但想要在混亂之中搜捕一個人,難度自然也不小。
蘇牧又是善於掩藏行蹤,甚至改頭換面的人物,厲天閏和方傑哪敢放過這條線索,拼了死命追蹤着蘇牧,慢慢便與大隊伍脫了節。
蘇牧熱血噴張,心頭狂熱難以自抑,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在摩尼教睦州分舵的那種生死一線的日子,非但沒有絲毫驚慌,反而掃視和觀察周遭地形。
想要最大程度引開厲天閏和方傑的追捕隊伍,就必須往營區更深處潛行,而且還不能將蹤跡和動靜完全抹除,必須留下足夠顯眼的足跡,將厲天閏等人若即若離地吊着,也只有這樣,才能夠爲燕青他們爭取足夠的時間!
蘇牧這廂如同孤獨的老鼠被一大波野貓追逐獵殺,燕青等人卻已經逆流而上,穿越重重軍士,來到了赤眉營的轅門附近。
眼下城門那邊酣戰激烈,赤眉營是精銳中的精銳,不到最後關頭絕不出動,他們這些重甲步卒在攻守戰之中沒有太大的作用,上去也只是送死,主將方傑又沒有坐鎮中軍,除了被派出去協助滅火之外,更多的便加入了圍捕行動之中。
通常情況下,重甲步卒們都會將鎧甲收入甲包之中,避免負擔過重,耗盡了體力,也拖慢了速度。
而追捕兇徒可是個極其需要速度的活計,他們仗着人多勢衆,自然不會披覆沉重的厚甲,只是穿着簡單的皮甲而已。
高慕俠手底下那三十幾個暗察子高手都是從江湖上招募的老狐狸,輕易不會以命相搏,此刻力量保存也較爲完整。
一行人尋了個營房,將赤眉軍的衣甲都扒拉下來,胡亂套上,一路往轅門處行進,竟然暢通無阻!
燕青臥底在方臘陣營之中時日已經不短,對軍務極其熟悉,各種切口暗號也是大同小異,輕易就騙過了守軍。
轅門處的守軍並不多,燕青根本就懶得行騙,詐了對方一個不注意,三十幾個人手起刀落,便將守軍全部都當場解決,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金樞等人皆有傷在身,又被倒吊了小半夜,放下來之後有大半已經活不成了,好在金樞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倖存的幾個人沒敢歇息半刻,便讓燕青等人帶出了赤眉營。
直到赤眉營那巨獸一般的黑影遠遠落在身後,衆人才大鬆了一口氣。
陸青花深深地看了一眼,楊紅蓮暗自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一定會安然無事的,有大*法王在呢!”
是的,安茹親王並沒有跟着他們離開,自從跟蘇牧有了協議之後,他就再沒有吸取過那玉瓶之中的藥散,一直保持着安茹親王這個人格,而不是北玄武法王的人格。
從這一點來講,此時的他完全是安茹親王的記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大光明教的北玄武法王,跟楊紅蓮燕青等人更沒有半分交集,他既然與蘇牧結成了聯盟,素來一諾千金的親王殿下,皇家騎士團的黃金之手,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蘇牧孤身涉險!
燕青等人起初是不同意的,但安茹親王的身形實在太過龐大,如果他跟着去救匠師,這一路上早就被發現不知多少回了。
至於去接應蘇牧,被發現了也就被發現了,因爲這麼多人在圍捕,蘇牧被追上,也不過是遲早之事而已。
楊紅蓮和陸青花低低交談了一小會兒,金樞等人也喘順了氣,咬牙站起來道。
“諸位且跟我來,大宗師早有準備!”
燕青和高慕俠等一干高手回頭看了看越發明亮和騷動的赤眉營,心知赤眉營的追兵或許已經開始跟蘇牧兵戎相見了,心頭難受,再也看不下去,在金樞的帶領下,開始執行蘇牧早已準備好的後手計劃!
而此時的蘇牧,正陷入了第一場正面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