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周侗的到來,羅澄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因爲他知道周侗雖然跟他一樣老了,但周侗卻很快。
如果說喬道清是蛇,蘇牧是鷹,羅澄是龜,那麼周侗則是一條獵狗。
與羅澄的超脫不同,周侗積極入世,素來都認爲光陰如金似玉般珍貴,人生在世,最怕蹉跎,便是每時每刻,都要繃緊了來過日子。
說他是一條狗,並非侮辱這位武道大宗師,他一直想做一條忠犬,不過並非朝廷的忠犬,而是百姓的忠犬,是大漢後裔的忠犬。
他在這方面從來都不缺乏野心,所以纔想要組建一支由武林高手構成的大軍,妄圖藉此來收復燕雲。
武將在大焱沒有半點地位,這已經是衆所周知之事,而草莽綠林中的武夫更是低賤下作,被視爲暴亂的根源,爲朝廷所不容。
在這樣的背景下,周侗竟然想要組建武林大軍去收復燕雲,不得不說他實在太過天真了一些。
即便朝廷呲之以鼻,但他還是沒有放棄,他的御拳館享譽天下,培養出了許多豪強,雖然這些豪強稱不上英雄,但絕對是一個個的好漢子。
這也使得他成爲了大焱武林精神領袖一般的人物,在江湖中享有極其崇高的地位和聲譽。
他和羅澄可謂一明一暗,一快一慢,周侗是陽光下的武林盟主,而羅澄卻是黑暗之中的領袖,周侗積極入世,想要爲百姓做事實,想要踐行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羅澄卻飄然出世,高高在上,雖然同樣享受着百姓們的崇信,卻與百姓有着一道天地一般的鴻溝。
周侗生怕時間不夠用,恨不得將睡覺的時間都用在自己的理想和事業之上,而羅澄卻看淡紅塵,無爲而治,順應天道,冷眼旁觀。
他們是不同方向的兩個人,卻都跑在了自己方向的最前端,這兩個極端的巔峰強者,終於在今天相遇了。
蘇牧的手腳已經被折斷,經脈阻塞,氣血不通,但六識清醒明朗,能夠很清楚地感受到周侗那烈日一般的光大,反觀之下,羅澄更像夜裡的冷月和星辰。
周侗的臉上寫滿了憂國憂民,那滄桑彷彿承載着大焱百姓的痛楚,彷彿他將所有百姓的苦難都揹負在自己的身上,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卸下來一般。
他與羅澄都已經是見識過滄海桑田的老人,並不需要太多言語的交鋒,因爲他們很清楚,語言能夠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
周侗開始往前走,每走一步,他的氣勢就攀升一分,彷彿他的身體爆發出烈焰,照亮整個昏暗的天空!
而羅澄也變得謹慎和警覺,他微微睜開雙眸,卻變得更加的平靜,彷彿整個身影都變得虛幻,脫離了軀殼的束縛一般!
“啪!”
周侗一掌推出,羅澄不躲不避,兩人對了一掌,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就彷彿兩個老友默契地擊掌打了個招呼一般。
然而下一刻,兩人腳下卻掀起一股罡風,如水波漣漪一般四面八方擴散開來,一熱一寒,吹起蘇牧那凌亂的長髮,使得他越發口乾舌燥。
他們就彷彿要將兩個極端分化到極致,周侗的掌法竟然沒有半點內力,據說他十八般武藝無所不精,拳腳功夫更是無人能及,鐵臂膀周侗真是外家功夫的第一人!
那罡風之中的熾烈熱氣,不是他的內勁外放,而是他體內那至罡至烈的血氣外散!
至於那令人心悸的寒氣,自然是羅澄的內力,他們彷彿老天安排的宿敵,一陰一陽,各位王者,本該王不見王,卻因爲蘇牧,不得不開始了這場宿命的對決!
周侗快,所以他永遠佔據主動,他永遠是進攻的那一方,而羅澄慢,註定了要後手防禦,但又不見半點被動。
一掌過後,周侗又猛然轟出一拳,這一拳掀起熾烈的罡氣,便是蘇牧都能夠用肉眼看到他拳頭上蒸騰起來的熱氣!
而羅澄卻越發冰寒,彷彿他身邊的水汽都凝結成了無數小水滴一般!
慢半拍的羅澄沒能躲開周侗這雷霆一般轟出的一拳,或者說他本來就沒打算躲避。
拳頭打在他的胸膛之上,羅澄的後背如煮熟的大蝦一般弓起,背後的道袍嗤啦啦裂開,將道袍上的陰陽魚繡圖撕成兩半!
這一拳力道之大,將羅澄轟飛出去,雙腳離地的羅澄卻如同那風中柳絮一般輕飄飄往後倒飛,乘風好借力,落在院門前三尺處。
他的雙腳剛剛落地,便擰入地面之中,背後三尺的院門卻啪啦一聲碎裂開來,木屑四處濺射!
這內家移花接木的功夫,在羅澄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與周侗一剛一柔,堪稱人間巔峰!
兩人早已知根知底,周侗的優勢在於快,在於強悍霸道的蠻力,如果和風細雨,便是打到老死都不能將羅澄擊敗。
一拳轟出之後,他已經緊隨而至,一把扣住羅澄的手腕,如同甩一條溼毛巾一般,將羅澄反擲出去,狠狠摜在了地上!
“嘭!”
地面四分五裂,蛛網般的裂隙如一條條小黑蛇,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然而羅澄卻如同水泡裡的小魚,在地面上彈跳出三丈,竟然再度穩穩站住!
周侗和羅澄無疑就是矛與盾的終極爭鋒,一個攻擊至強,無堅不摧,一個防禦最穩,堅不可摧!
雖然羅澄毫髮無傷,但周侗卻沒有一絲氣餒,他之所以發動如此猛烈而迅捷的攻勢,是因爲他根本就耗不起。
他是橫練外家的武道宗師,能夠以外門功夫進入超級大宗師行列,怕是整個天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但外家功夫有外家功夫的侷限,也就是因爲這樣的侷限,才導致能夠進入宗師境界的外家強者稀罕得如鳳毛麟角。
因爲外家功夫沒有內力支撐,需要消耗骨血力氣,棍怕老郎拳怕少壯,周侗畢竟已經老了,即便這些年勤練不輟,卻仍舊無法抵抗衰老。
他的氣血開始不足,肌肉開始萎靡,骨骼變得疏鬆乾脆,筋膜僵硬老化,而羅澄這樣的內家宗師,卻是越老越強,一輩子的呼吸吐納非但使得他積攢了磅礴如海的內力,更使得他的吐納功夫登峰造極,能夠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將內力補充回來。
如果周侗無法在短時間內爆發所有力量,用以擊敗羅澄,一旦耗下去,最終敗北的只能是他周侗!
他瘋狂燃燒着氣血,化爲拳罡,不斷轟擊着羅澄的炁場,後者卻仍舊隨波逐流,任君施爲,以不變應萬變。
喬道清的額頭上全是白毛汗,他的身體滾燙得厲害,雙瞳貫血,師兄羅澄印在腦門上的那一掌,將他的經脈全部衝開,氣血不斷往他的腦袋上涌,若換了尋常武夫,早已身亡,他卻拼命壓制着氣血上行,努力修復着受損的經脈。
過得這許久,他終於穩定了情勢,許是羅澄並沒有對他這個師弟真的下殺手,只是不想他摻和蘇牧的事情罷了。
見得羅澄和周侗這等神仙打架,喬道清連忙來到蘇牧的身邊,將蘇牧被折斷的骨頭都正了回來,又找來斷劍和斷刀,綁在蘇牧的手腳之上,固定住蘇牧斷掉的骨頭,這才盤膝坐下,繼續壓制經脈內不斷衝突的氣血。
蘇牧的靈智是清醒的,手腳被折斷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楚,內功被廢也使得他心神受到極大的打擊,也虧得他早已心如磐石,否則早就崩潰了。
爲了不至於昏迷過去,他的雙眸一直強睜着,將周侗和羅澄廝殺的每一個細節都收入眼底。
能夠見到這等樣的兩大宗師死鬥,對於練武之人來說,絕對是夢寐以求的契機,但蘇牧手腳被斷,經脈被毀,內功被廢,即便境界上得到啓發和頓悟,又能如何?
他之所以沒有錯過任何細節,並非因爲想要從這兩位身上學些什麼,他只是在尋找羅澄的破綻,只是在等待機會!
混元玄天劍和草鬼唐刀都斷了,連手腳都斷了,他如今就是個廢人,毫無威脅的廢人,連喬道清也成了半殘,甚至於周侗都不一定能夠戰勝羅澄,他蘇牧還能有什麼辦法?
然而他卻仍舊死死盯着羅澄,觀看着從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的戰鬥,而後拖着仍舊流血的殘軀,慢慢往院牆處爬了過去。
羅澄微微擡起眼皮,見得蘇牧如同死狗一般爬着,不免心生警惕,直到他看到蘇牧靠在院牆上喘氣,才轉移了目光,不再理會蘇牧。
終極強者的終極戰鬥,最忌諱就是分神,更何況還是極度依賴內功心法的羅澄!
當他關注蘇牧的這短短時間,周侗的鐵拳已經勢若奔雷,一拳拳如龍象狂奔,如雷霆從天而降,竟然將羅澄的炁場震開,第一次結結實實砸在了羅澄的胸膛之上!
“噗!”
羅澄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倒飛出去,今次卻是吐出一口鮮血來!
周侗的氣血急劇燃燒,已經消耗得差不多,而羅澄也終於展開了反擊!
當週侗再度轟出拳頭,羅澄偏身躲避,而後輕飄飄拍出一掌,看似緩慢,卻將周侗的來路全部封死!
周侗霸道光明如烈日,拳腳快若迅雷,排山倒海,如怒海狂潮一般源源不絕,而且他的氣勢便是一往無前,從無後退!
當羅澄的手掌退過來之時,周侗選擇了硬拼,因爲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最渴望的場面!
“噗!”
羅澄的手掌印在了周侗的胸膛,而周侗的左拳,卻砸在了羅澄左側的太陽穴上!
拳頭處傳來的阻力便彷彿一道極具彈性的無形的牆,使得周侗的拳頭始終無法碰到羅澄的皮肉。
被羅澄一掌印在胸膛上之時,周侗暴喝一聲,彷彿將所有的底力都壓榨了出來!
磅礴如黃河決堤的蠻力灌入拳頭,周侗終於打破了羅澄的炁場,一拳轟在了羅澄的太陽穴之上!
周侗胸前的衣物完好無損,後背卻突兀地出現一個掌印,這個掌印就如同從周侗體內撐出來,隨時有可能撐破周侗的後背!
而羅澄腦袋一歪,竟然被周侗一拳轟飛出去,砸在了那棵老槐樹上!
樹葉簌簌下落,很快就鋪滿了羅澄的身子,周侗被一掌擊飛,滾到在地,犁出一丈有餘的溝壑才停下來,卻已經是生死不知。
而此時的蘇牧,雙眸陡然爆發出凌厲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