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幼霖面色一白。隱隱之中,她也認可這蕭一情的猜測。
她原以爲,她獲救後,沒有和薛彩寧說綁匪有三個人,只說了兩個,是因爲自己原諒了那個不忍心撕票,悔過自新的那個人。
但是,回頭想想,也有可能是她那時認出那個綁匪的聲音,知道是他是熟人,想包庇他。
而那個人是誰,纔是她一直不願回憶起來的記憶吧?
“蕭一情,我還有個不明白的地方。”何幼霖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你爲什麼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你也看見了,蕭億一直在找你。他很擔心你。”
蕭一情神情一冷,淡淡地問,“你知道比起放棄救我的爸爸媽媽,我最恨誰嗎?”
“你是說,他?”
“呵呵。有些東西,不能永遠看表面。”蕭一情的語氣裡透着濃濃的失望,他扭頭看着她說,“我從小和我叔一起生活。相比我爸,其實,我更親近我叔。連我的名字,都是我叔取的。我爸因爲錢而捨棄我這個不怎麼親的兒子,我雖然恨卻也能接受。可我叔卻是爲了面子。他不是沒有錢贖我。只是他混跡黑白兩道多年,什麼人都會給他三分面子。他也從不受人要挾,也沒有任何軟肋。那些綁匪拿我威脅我叔叔,我叔叔只說要殺就殺,只是要做好殺了我後所要承擔後果的準備。你以爲他這麼多年尋找真兇,是爲了誰?我?不,爲了他自己。他要證明他的手腕,他不可能讓那個綁匪逍遙法外。”
“他真是那樣的人?”何幼霖看着他,詫異地問道。
“他對薛彩寧,對我做的這些事情,還不夠你看清他的本質?”
“所以你纔不想回蕭家?”何幼霖不禁問道,“可是他那麼厲害,遲早能查出你就是蕭言吧?”
“我是故意讓顧言熙告訴他,我整過容的事情。”蕭一情目視着前方,語氣裡充滿了堅定與憤怒,“在G市的時候,他就已經懷疑我的身份了。我讓顧言熙透露我整容的事,讓他更肯定我是蕭言。因爲我知道,一旦當他看見我整容前的照片,他的揣測被推,翻後,他的驕傲和自信就會遭受打擊,他也不會再調查我,關注我,以後更不會再懷疑我是蕭言了。”
“顧言熙爲什麼要幫你?而且,你的臉又是怎麼回事?”何幼霖不禁問道。
“我也不知道她是喜歡我哪一點,爲什麼要那麼幫我。從我認識她時,她就傻乎乎的,沒理由的喜歡我。喊我長腿叔叔。呵呵……傻乎乎的,我腿是長,可我才大她多少,居然喊我叔叔。即使後來,我和關馨在一起了,她也依舊在背後默默支持我。直到我的臉開始出現了問題。當年,我的臉被毀了。救了我的老夫妻晚年喪子,拿着爲數不多的退休金送我去了一家小型整容醫院。我纔有了那麼張臉。後來,他們老死了,我給他們送終後就開始流浪各地。隨着時間的推移,整容的弊端也慢慢出現了。期初還只是疼痛,後來都開始面癱了,甚至嚴重到影響我唱歌。”蕭一情說到這裡,嘴邊含笑。那抹笑很淡,很淺。
何幼霖根本不能想象,要讓她經歷那樣的事情,再回憶給別人聽時,自己會是什麼表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絕對笑不出來。
“顧言熙說,整容的後遺症確實有。但是我這樣的不多見。可能是當初我做手術的醫院設備不先進,醫生技術又太渣,才這樣。她叫我不要灰心,還說服我去韓國,重新整容,並接受治療。”蕭一情忽然擡起頭,凝視着她的雙眼,“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蕭一情的敘述,直直落進何幼霖的心湖裡,激起了一片水花。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就那麼喜歡關馨?顧小姐,爲你的付出,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感動?沒有過一瞬間的動搖?”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關馨。但我每次看見她,都忍不住地想保護她。她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人。而顧言熙,我一直以爲她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千金。不然,她怎麼會天真的迷戀我這種酒吧駐唱的歌手?我從來沒考慮過,我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因爲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沒覺得我和她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也是在這一兩年裡,知道了她的身世,知道當初她送我去韓國的錢是借她大學同學沈智尚的。如果當初,不是我,她根本不會和沈家牽扯上關係,也不會有她現在這個孽緣一樣的婚姻。”
何幼霖目瞪口呆地聽着與她無關的故事。心裡的震撼遠比之前聽見與她相關的事情都要劇烈。
那個沈智尚,她也聽說過。他是雲翳傳媒去世的老董事長沈容的獨生子,也是顧言熙現任的智障丈夫!顧言熙,就是公公沈容去世後,代替丈夫沈智尚接管了雲翳傳媒,成爲A市數一數二的商業女強人。
或許,真的是蕭一情病了,又或許是他沉默了太久,所以在這一夜,他的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
恍恍惚惚地,他說了很多很多。
“我或許不愛她,但是她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朋友。可蕭億,那個混蛋那麼對她。我卻沒能力阻止。”
何幼霖剛要試着張嘴,說些什麼安慰他的話語,卻聽見背後傳來清麗的女人聲音。
“蕭一情,我知道你不愛我。但你也不用逢人就說啊。多傷我自尊?還要,我和蕭億那禽獸的事情,和你沒關係。別往自己身上攬。”
何幼霖不用轉身都知道是誰來了,可當她真轉過身時,映入眼裡的卻不是顧言熙,而是倚在門口的譚少慕。
真的,毫不誇張的說,有些人的出現就是霸屏一樣的存在,你看見他,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
他的身上還是上午分別時穿的那套西裝,只是在外面披了件銀灰色長大衣。
隨着他朝屋裡走來的腳步,那衣襬浮動,行雲流水般勾住她的目光,絲毫移不開視線。
何幼霖默默地站起身,把牀邊唯一的座位讓給了顧言熙,自己擡步迎了上去。
她還沒走幾步,他已經走到了跟前,把她整個人都攏在了他巨大的陰影之下。
“你怎麼來了?”她有些吃驚。
他目光沉靜地看了她一眼,擡手握了握她的手,話語裡卻賭氣的很,“你不是說他病的快死了嗎?我幫他把老相好請來了。”
何幼霖滿臉黑線,“少來,肯定是你要接我回家,不知道他家在哪裡,就讓顧言熙帶路了。”
“知道,你還問?”譚少慕把她的手納進掌心裡,一起放進了大衣的口袋裡,“知道現在幾點了嗎?譚太太!你是個有家室的人,晚歸要寫報告的。”
“寫了你也不會批的。”何幼霖揉了揉鼻尖,轉頭看向顧言熙與蕭一情。
這才發現,整個屋子裡,他們至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光她和譚少慕在鬥嘴。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像是個大燈泡,還附帶家屬燈泡的那種,超級礙眼。連忙告辭道,“那個言熙,藥我放桌上了。如果一會還不退燒,記得喂他藥。我們有事,就先走了。”
何幼霖拉着譚少慕離開蕭家的院子,看着破敗的巷子口,停了三輛閃耀的豪車,瞬間被雷了一下下。
譚少慕鬆開手,率先拉開他的車門,“你和我一起走。你的車,明天我讓程浩過來給你開回去。”
總裁大人又令,她不得不從,便躡手躡腳地坐了進去。
譚少慕坐上車,沒給她緩衝時間,直截了當地踩油門走人。
此時,車裡有些悶熱,她搖開半扇窗戶透氣,清冽的夜風吹得她渾身舒服。
“你的嘴……”譚少慕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清透,像是井水,波瀾不驚卻斂着沉沉深意。
何幼霖一聽,心絃繃斷。
就算她倒黴,嘴巴被蕭一情親腫了。可這麼久了,也該消腫了吧?而且大晚上的,還能被譚少慕看出來?
是天要亡她的節奏?
還不等何幼霖想明白是什麼情況,她已經做賊心虛地捂住嘴巴,不打自招地說了句,“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車子一個緊急剎車,連帶着車裡的空氣都一下子死寂下來。
她心口砰砰亂跳,轉頭看向他。
而他看過來的眼神也格外黑亮,窗外朦朧的月光下,他眼睛泛着琉璃的光彩,流光溢彩。
他揚起脣,笑容危險又恐怖:“你說的沒發生的事情,是什麼事情?”
何幼霖一個緊張,不自覺地舔了舔脣,這才發現她一下午滴水未沾,嘴巴都乾的起皮子了,還有到細口子在嘴脣上,痛的火辣辣的。
她看着譚少慕手上那支來不及收起來的潤脣膏,瞬間有種撞牆的衝動。
她別開眼,看向窗外,眼神飄忽不定,卻勁量讓自己顯得風輕雲淡,“既然是沒發生的事情,那就不存在是什麼事情啊。可能是我沒中彩票啊,也可能是蕭一情噩夢中喊着你的名字啊,更可能是……”
“更可能是,他親了你。”譚少慕的聲音冷的能滴出水來,眼角眉梢沉沉地壓了下去。
“咳咳!”
這一瞬間,何幼霖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