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幼霖望着結束通話的手機,眉頭有些糾結。
他這是要來,不來啊?要不要等他?
“怎麼了?”蕭一情凝眸問。
“我累了,要不休息一會再走。”
等他半小時,沒見人再走。何幼霖默默下了個決定。
“哦。”蕭一情點點頭,往一棵被雷劈倒的樹上走去,坐在了樹幹上。
何幼霖突然覺得蕭一情這人特別隨遇而安,或許是他多年以天爲蓋地爲廬的流浪經歷給了他這個氣質吧。她也安心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隨着時間的流逝,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在地平線上,整個林子徹底的昏暗下來。
何幼霖突然頭皮發麻,一股從內心深處衍生而出的恐懼蔓延開來,身體無意識地發抖。
察覺到她臉色的異樣,蕭一情眸光暗了暗,“你怕黑嗎?”
何幼霖搖了搖頭,“不,我不怕黑。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害怕。可能上次一個人在北海道雪山裡遇見過狼,有些陰影吧。”
她說完,卻連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站不住腳。
她此刻的恐懼與雪山遇見狼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遇見狼時,她也只是單純的怕死,怕痛。
但此刻,深處黑黝黝的密林裡,什麼都看不見的無助感就像大海一樣要把她淹沒。鼻尖所嗅到的這種林木間固有的氣息,溼漉漉的,把她的身心都暈染的格外沉重逼仄。像是有空間恐懼症的人害怕被困一樣,她單純地害怕呆在林子裡,哪怕沒有絲毫危險的東西出現。
“我們,不等了。先,先出去吧?”何幼霖主動拉着蕭一情的手,緊緊的,不肯鬆開。
蕭一情沒有推拒,任由她拉着,點了點頭。
踩在枯枝枯葉上咯咯作響的聲音,引得何幼霖格外緊張。她死死地捏着蕭一情的手,後脊樑背都僵直發硬,不一會兒就冷汗涔涔。
“蕭一情,要不,你唱個歌吧?”她喉嚨發緊,乾澀道。
“我唱歌,可是五位數的。你確定?”
“那,那算了。”她搖了搖頭,又不甘心道,“你這麼有錢,還這麼死摳!”
耳邊傳來蕭一情低低的笑聲,“沒聽說越有錢的人越摳嗎?”
何幼霖切了一聲,又道,“那你錢花不出去,咋辦?”
“不會,各大賭場都等着我的錢救濟。”
“你還賭博?”她大吃一驚,覺得人不可貌相。
“我女朋友的弟弟,好吃懶做喜歡賭。”蕭一情說的很無所謂。
“你這樣就養着他?”何幼霖已經不是吃驚了,簡直三觀盡毀。這麼一對比,她瞬間又覺得何家棟還是很不錯的。
“她死前,最掛念的人就是她弟弟。”
這意思,是默認了?
何幼霖聽得不爽,質問道,“那如果有一天,她弟弟爲了錢,綁架了顧言熙。你會抓他坐牢?還是勸顧言熙給錢?”
蕭一情輕笑,“你這什麼破假設問題?”
“你管我。”何幼霖不服,“請你正面回答。”
“當然是給錢。”蕭一情理所當然道,“錢能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是問題。”
何幼霖聞言,徹底被點燃了小宇宙,高聲痛斥,“我理解你們男人心中都有那麼一個白月光!但是,你們就不能分清楚,白月光是白月光,她弟弟妹妹是她弟弟妹妹嗎?愛屋及烏,不是這麼用的!”
“妹妹?”蕭一情轉臉看向她,“你是說誰?”
“沒誰!”何幼霖氣鼓鼓地吼了句。
她就說蕭一情和譚少慕很相似,一點都不假!
想到這裡,她甩開握住他的手,大步往前走了過去。
沒多久,就傳來她哎呦一聲痛叫。
“怎麼了?”蕭一情疾步上前。
“我好像扭到腳了。”她痛苦皺眉,瞪着腳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石頭。
蕭一情蹲下身,撩開她的褲管,用手機照明,確定她只是扭了腳踝,有些紅,並無大礙,才扶着她坐上石頭,“先休息會,要是一會還痛。我揹你出去。”
何幼霖點了點頭,沒有逞強。
可沒有走路來分她的心,一坐下來後,她整個人就又開始各種不安,焦躁地咬起指甲。
這個小動作,落入了蕭一情的眼裡,眉毛不自禁的微微揚起,“你緊張的時候,有咬指甲的習慣?”
何幼霖聞言,愣了愣。
從口中撤出手指,她有些迷茫,“好像,沒有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那麼咬了。平時不會的。”
她藉着從交錯樹枝裡照映進來的皎潔月光,勉強看清了蕭一情的表情,怎麼說呢,那麼一張陌生的人卻給她帶來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和荒廢遊樂園時那一瞬間的錯覺非常的相似。
她鬼使神差的問了句,“蕭一情,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蕭一情呼吸一重,但很快恢復了平常,淡漠地說,“可能吧。我在哪個天橋底下睡覺的時候,你給我丟過幾個銅板?”
一句話毀氣氛,大概說的就是他了。
何幼霖噗嗤一笑,正要開口說什麼,一羣烏鴉一樣的鳥突然從林間上空嘎嘎飛過。
像是一個固定音節的出現,啓動了某個開關。
她的腦門一抽一抽的發疼,整個人抱着頭,把臉埋在大腿上,蜷縮成小小一團,嘴裡無意識地喊着,“小哥哥,你在哪裡?”
而記憶最深處裡,有一個清潤的男童的嗓音回答她,“我們就在這裡分開,記住,你往西走,一直走,出了林子,不管遇見誰都不許說見過我,知道不?也不許和任何人,提起我的存在。”
後脊樑背陣陣發寒,何幼霖抱着自己,脣瓣反覆嚅囁着,“小哥哥,小哥哥!”
腦海裡,一張精緻如瓷娃娃的臉定格在她眼前。十來歲的模樣,眉目如畫,若不是一身男裝,可能要錯認成女孩。
他抓着一個羊角辮的小女孩穿梭在樹林裡,後面像是有猛獸追一樣。小女孩跑不快,摔倒了,他扔下了她……
腦海裡雜亂無序的畫面漸漸重合,交疊成一楨楨的畫面。
倏忽,好多大鳥朝小女孩撲了過來,要啄她……
“不要,不要丟下我!”何幼霖的瞳孔急劇收縮後,整個人昏了過去。
蕭一情全程面無表情地接過她的身體,彎身下腰,把她背了起來,朝着林外走去。
密林深處,蟲鳥啾啾,風過之處,草木瑟瑟。
……
樹林裡,譚少慕藉着手機的光四處找人,表情非常陰鬱。
他先是追了關唯德快一個山頭,最後還是被他狡猾的跑掉,然後就是回去找不到人了。
想到自己一再告誡那個女人,離蕭一情遠一點,她卻還是和他混在了一起,譚少慕的臉色就比林間夜色還要黑。
因爲不爽,喊人的聲音都壓低了幾分,“幼霖!何幼霖!”
然而烏壓壓黑漆漆的林子,沒有任何迴應。
“何幼霖,聽見沒?
“何幼霖!你要敢聽見我的聲音,不回我,你試試!”
喊到最後,連譚少慕都覺得這樣的行爲有些愚蠢,關掉手機照明功能,再給何幼霖打了個電話。
長久的無人接聽後,終於有人接聽了。
“慕少。”
譚少慕聽見是蕭一情的聲音,蹙眉,“她人呢?”
“昏過去了。”
“她怎麼了?你對她做了什麼?”他怒目圓瞠,下意識裡就覺得這個蕭一情不是個好東西。
“她剛剛受驚過度,情緒激烈,昏過去了。”
“怎麼每次和你在一起,她都情緒激烈到能暈過去?”
面對他的惡意,蕭一情笑了笑,“不止是她,我很多女粉絲見到我都這樣。”
譚少慕不說廢話,直接問,“你在哪裡?”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蕭一情淡然道,“我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不過,我能聽見水聲。我會朝水源走過去。如果你也找到水源了,或許,就能匯合了。”
“好。”譚少慕點點頭。想起自己之前追關唯德的時候,確實看見一條小溪流,就按照記憶摸了過去。
他很快就找到了小溪。
這裡沒有樹木遮擋,月色灑落下來,比密林裡亮堂了不少。
他又給蕭一情打了電話。
隔着電話,他都能聽見對方那頭傳來的流水聲,清潤的嗓音伴着叮咚的溪水聲說道,“我往北,你往南,應該能碰到。”
“好。”
一刻鐘後,譚少慕遙遙看見一個黑影出現在前方。他大步迎了上去,在看見蕭一情背上熟睡一樣的女人後,徹底的安下了心。
他伸手要接,蕭一情彎腰鬆手,十分配合。
卻被昏睡的人無意識的一聲呢喃,弄的格外尷尬,“小哥哥,不要丟下我。”
譚少慕眯眼,陰沉不定地看向蕭一情,重複了遍,“蕭哥哥?”
蕭一情笑了笑,解釋,“聽錯了。是小,不是蕭。”
譚少慕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纔將她接過抱在懷裡,原路返回。
山間的夜晚是深沉而幽寂的。此刻,風聲漸起,這裡安靜的只有水波的聲音。
蕭一情沉默不語地跟在後頭。
這一幕,何其相似。
在北海道的那一夜,他也是這樣跟在他們後面從醫院走出,形單影隻。
若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心裡那股純粹的仇恨又多了一分複雜與矛盾。
她,真的是那個小女孩,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