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鈺磨磨蹭蹭去了行轅,難得吊一次房老頭胃口,當然得好好把握。照例是去見羅雅丹,這次宋鈺沒有在傻乎乎等女奴去詢問大小姐時候方便,直接就闖進二樓閣樓,將最近一些情況大致說了一下,好的壞的一股腦說出來,羅雅丹由始至終都用一雙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眸盯着他。
這眼神盯得宋鈺渾身不自在。
羅雅丹遭遇襲擊那次,她本來是可以將宋鈺臉上面具摘下來的,也會是第一個摘下夜叉面具的人,可是在手指觸摸到面具的時候卻忽然放棄了,只是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有意思嗎?”
這句話成功地讓宋鈺好幾個晚上沒有睡着覺,當時羅雅丹那語氣只有母親在找到因爲頑皮淘氣又或者闖禍躲起來的孩子時,纔會用那種語氣。
宋鈺不知道羅雅丹究竟知道什麼,尤其是在剛剛進門的時候和文靜擦肩而過,小丫頭衝他吐着舌頭,壓着嗓子用一種幸災樂禍地語氣叮囑道:“要當心喔!”
越是這樣,越讓宋鈺不得不小心地斟酌着說話。
“……目前每天採茶量在保持在二十五擔,到了鶯時中旬正是茶葉瘋長的好時機,加上採茶手續被簡化,那時候的茶會增加至每天八十擔以上,新的茶工已經在招募中。鶯時、槐序二個月是採茶黃金期,鬱蒸月會逐漸減少,但樂觀估計,今年咱們產量能有……”
“我很可怕嗎?”
宋鈺微微一愣,心中更緊張,都不明白羅雅丹怎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連忙搖頭。
“茶樓的是你看着辦吧,我累了。”羅雅丹一句話將宋鈺忐忑的心又吊了起來,想想自己還要和伍年他們談合作的事,就順坡下驢:“那好,你先歇着吧!”說話間小心翼翼起身退出去。
“豬頭!”羅雅丹莫名其妙地罵了一聲:“就走了?”
宋鈺疑惑地想了想:“你不是累了嗎?”
“我說累就累?”
“你到底是累還是不累?”
宋家派過來照顧羅雅丹的那女僕站在旁邊笑得快斷氣了,她世界裡沒有夜叉也不知道影主,她看見的就是一個木訥呆板的扈從。
見羅雅丹不說話,宋鈺想了想說道:“等下我和宋家談合作的事,正好需要你在場,一起去聽聽。”
女僕一邊咯咯笑着一邊過來攙扶羅雅丹。
伍年、甲馬已經在樓下候着,將宋鈺出來連忙迎過來,這情形倒是把那女僕嚇得不輕,心想着兩位少爺沒病吧,除了晚上迎接那些煙花女子外,他們對誰這樣熱情過?羅雅丹倒是對伍年二人的表現視若無睹。
還是上次的雅室,房老已經在上位端坐,見宋鈺過來立即提着嗓子喝道:“羅家欠了你的不成,把你家小姐丟在這裡就不聞不問,這麼多天也不過來看她。”房老心中想着的是宋鈺手裡的茶,只是拉不下臉面來直接討要,只能找一個很憋腳的藉口,聽在羅雅丹耳中卻極不是滋味,想着他用小詩小曲逗弄雍景坊那個叫月嬌的女子的時候是何等的玲瓏剔透,怎麼地到自己這裡就遲鈍得和豬沒有兩樣?
他究竟是幾個意思?
宋鈺不知道羅雅丹心裡那些不斷冒起的疑問,直接將包好的茶葉遞過去:“這次在火候上已經有些心得,而且這批是在霧氣未散之前摘下的,豐腴而有滋潤,飽和度極高,用我們家鄉的話說叫明前茶。”
大荒不喜歡說二月、三月,稍微正式的場合都喜歡用節氣來告知。譬如二月便是酣春,三月鶯時、四月槐序…
房老一愣:“你家鄉不就在海口嗎,我怎麼沒聽到過這什麼前的的說法。”
宋鈺悄悄瞟了羅雅丹一眼,又朝伍年二人看了一眼才說道:“房老以爲這茶如何?”
“初時覺着彆扭,我本已經將這茶忘了,但第二天陡然想起它的味道又泡了一杯,幾次下來到越發酣暢,現在要我再回去喝那煮茶卻如吞了糟糠一般難受。”
“房老是大修行者,尚且無法抵擋這口腹之慾,伍年、甲馬你們以爲這買賣能做否?”
“能!”甲馬毫不猶豫地點頭:“既然都不是外人,我們兩家願各收你一擔茶,不過價格上你得少一些。”
羅雅丹微微有些吃驚,宋鈺用在不同不過的茶樹倒騰出一些莫明其妙的茶出來她是知道的,只是這樣的茶古店、古鳳兩家竟然願意各兩擔,如果每天能賣出去三四擔茶,父親怕是連睡覺也要笑醒。只是自己這個真正的主事人竟然還不知道新搗騰出來的茶是什麼味,想着想着心裡更加來氣。
宋鈺笑着搖頭:“如果只是三
五擔茶,我送你又何妨,但這就不會是買賣了,你們兩家進入核心家族的機會依舊喪失了。”
“你想賣給我多少?”宋伍年聽出對方別有所指,一時間又覺得有些琢磨不透。
“我估算了一下,今年青魁山產量在7000擔以上,我可以給你們6000擔,剩下的總還要留給羅家運回海口和天關城吧,黃金城也要留一些做人情往來的打點。”
甲馬差點笑出生來:“都說羅家今年難過,但你也不至於這樣急着想將茶葉推銷出去吧,就算號召我們兩家上上下下五百餘人來喝,也喝不完這麼多茶。”
“我只是想和你們達成一個合作伙伴關係。房老你懂茶,如果我賣給你七兩銀子一斤,你是否願意掏錢來買?”
“七兩銀子!”連甲馬也覺得這價格有些離譜:“青魁山最好的雲霧茶也不過才三兩銀子的賣價,而且你這茶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茶芽,雖然味道獨特了一些,但不至於貴得這樣離譜吧?”
“正因爲他的獨一無二。只要別人喝上幾次這樣的茶,我相信有一定經濟能力的人都會心甘情願掏腰包來買我的茶,就像房老這樣。”宋鈺將茶沏好,房老第一個取了杯子,湊到鼻前貪婪地猛嗅。
“我將手上八成的茶賣給你們,同品級的茶葉永遠保持在三兩的成本價,而且爲了保證我的茶的品牌,我會要求你們以不低於六兩銀子的價格賣出去,而且必需要單獨開一個茶行來買我的產品,至於茶行的裝修風格則需要羅家同意才行,我會給你們一個裝修方案……”
宋鈺在說的時候羅雅丹就在心中不斷盤算,7000擔茶豈非就是二百一十萬兩銀子,這遠遠高於自己預期,只是這傢伙獅子大開口得嚇人,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瘋了,這傢伙想銀子想瘋了。”
甲馬好心提醒着宋鈺:“咱們宋家不缺這二百來萬銀子。在宋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你應該懂,只要是做買賣,宋家永遠要佔主導,憑什麼就得按照你定下來的價格來買,我不可以每斤五兩銀子賣出去嗎?租點茶樓也是要投入的。”
“凡是因爲開設羅家茶行而產生的裝修費,每個店鋪羅家均按照比例償還一部分,這個我已經和大小姐商量好了。”宋鈺從懷裡掏出幾張摺好的籤紙遞過去:“若是一層的茶樓,每間大茶樓羅家補償七十兩銀子,小茶樓補償四十兩銀子,若是二層小樓則同意標準爲一百一十兩。因爲你們是受益者,租金就不再羅家考慮範圍之內,每個城市在初期發展階段,茶樓數量限制在兩處,一年後根據城市接受度進行擴大經營,據悉的一些事項都詳細列在上面。”
羅雅丹聽得脊背直冒冷汗,北域帝國大小城市多如牛毛,單單是來魂丘除了黃金城外,在南方與移沙族領地接壤處就有三個小城池,淡淡是這筆裝修費羅家就承受不下來,好幾次她都向拂袖而去。從文眉山的彙報中已經肯定了宋鈺就是那傢伙,但他向着宋族的意思也太明顯了吧,至少明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纔是。什麼裝修補償標準,這傢伙什麼時候和自己說過?
伍年低頭認真地看着手上的籤紙,不過看得很吃力,實在想不到這歪歪扭扭的字居然是宋鈺寫出來。
“我代表大小姐向你們承諾:不會立即向你們催款,貨款每兩個月向你們索取一次,賣出多少貨羅家收多少銀子,一年後賣不出去,你們可以將剩下的茶葉退還給羅家。當然了,羅家的裝修補償也是直接在貨款里扣除。”
“空手套白狼!”伍年畢竟要沉穩得多:“羅家不需要人打理買賣,這無形中節省了一筆很大的開支又將買賣風險降低,藉助宋族的名聲和資源傾受羅家的貨,頭一年羅家盈利幾乎沒有,但第二年後羅家就開始坐在家裡收錢,而起前面實實在在投入的銀子還是要在我們宋族身上。”
宋鈺不置可否地笑笑:“實際上你們也沒有損失,只是佔用商隊一點資源以及前期投入了一點點租賃房屋的費用。但是等到第二年,你所有的東西都是現成的,茶葉口碑已經做出去,也是一樣就等着白花花的銀子進入腰包。而在這之後羅家會購入新的茶山,對於新茶品我們還會繼續研發。今年也許你們只是二百多萬的收益,但如果明年產量擴大一倍,你們就是四百多萬的收益,這筆賬你們能夠算出來的。”
宋伍年將手上籤紙遞給旁邊甲馬,身子微微前傾:“二百來萬買賣我們不在乎,就當是陪你玩笑一場也無所謂,但我明年後茶山又要重新拍賣,到時候你是否能保證繼續供茶還在未知?如果不能繼續,我們前面的投入豈非成了笑話,這對宋族
的口碑也有一定影響。”
宋鈺說道:“永遠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第一,這些茶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樹,在明年羅家會想辦法在合適的地方種植自己的茶山,有了今年的開發模式,羅家會在天關城栽種自己的茶樹,貨源永遠不會斷絕;第二,我目前正在和鑽石大廳的那些老古董們談紅利的事,他們不需要給一分錢就能入股,他們腰包的鼓起程度取決於能給我支持的大小,我會將這些銀子控制在茶山收入的四層左右,也就是說羅家今年至多也只有一百三十萬銀子的入賬,只有讓他們都覺着賺了,他們纔會心甘情願和羅家乘坐一條船。”
宋伍年小心翼翼地說着:“你這樣反倒讓我沒辦法相信你,沒辦法相信羅家能支撐到第二年。”在商言商,至於宋鈺的身份他已經徹底拋到腦後,既然宋鈺是代表着羅家,他就得爲宋族的利益而考慮。
宋鈺從懷中有掏出一物遞過去:“當初買下青魁山開採權本就是一個陷阱,一味做茶是行不通的,至少前兩年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得從別的地方將銀子補回來。這是我閒來無事自己釀的酒,和茶葉一樣,也是獨一無二的,別人一樣釀不出來。“
伍年二人在酒上的認識可比茶高明上不止一籌,瓶塞一打開就問着撲面而來的醇醇酒香,心頭大爲詫異。
宋鈺說道:“北域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動盪也沒有天災威脅,每家每戶都有餘糧,聽說來魂丘很多地方居民用玉米來養豬,這就爲我提供了充足的貨源。”
“好酒!”伍年咂着嘴直接將小瓶遞給旁白的甲馬,對於宋鈺給出的‘獨一無二’的評價不做任何質疑,越是這樣越不敢妄下定論:“今天的事我得和父親以及族裡人稟報。”
“當然得稟報了。”宋鈺完全表示理解:“茶葉在三年後能讓你家族每年淨賺上千萬白銀,茶和酒不同,喝慣了我的茶他們只會越來越喜歡,這就和滾雪球一個道理,而這酒相信就算賣給帝都的皇帝陛下,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花銀子買下來。這樣的好事自然得向族裡通氣。”
羅雅丹以前聽過宋鈺的抱負,譬如當初說的什麼提高競爭力、改良壓榨油的那些奸商理論,但她都只是當做書生意氣一笑了之,卻沒想到還真有些本事。
按照宋鈺的估算,單是茶葉一項,三年後的羅家便能列入真正的豪門巨擘,雖然還不至於和宋族比肩,但距離諾德這樣的大家族已經相去不遠,話說到這一步,宋家同意合作已經是鐵板打釘的事實,後面的事就是看利益具體如何分配,眼前的茶只是宋鈺拋出來的一枚香餌。
不能不咬的香餌。
宋鈺微笑着從凳子上起身,友善地拍着伍年肩膀:“接下來咱們談私下感情,羅家與宋族之間合作是一次強強聯手的雙贏,但這都將建立在羅家茶葉順利生產的基礎上,作爲兄弟夥伴,你再借我一點錢如何?這些天在城裡我幾乎是頓頓喝稀飯,賬本上欠着的銀子每天都在增加,鑽石大廳馬上又要面臨白多萬的尾款,各方都在伸手要錢。”
羅雅丹恨不得將宋鈺踹飛出去,那嬉笑中盡顯市儈的嘴臉實在丟盡她的顏面,最後乾脆將頭一撇,在女僕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小洋樓。
宋鈺也沒多呆,心滿意足地走出行轅,離開前還信誓旦旦保證回頭就叫人在送一些茶葉和酒過來。
“這真是當初那個廢物?”房老望着宋鈺的背影有些恍惚,宋鈺身上有着一種讓人折服的魅力,就算明知道他是在說謊,他也會讓聽他說話的人彷彿打雞血一般渾身燥熱,而且談起買賣來一點也不含糊。
神道同修、填詞作曲、研製新茶烈酒、甚至是經營方式上也另闢蹊徑….
“有什麼是他不會的?”房老喃喃自語地問道。
想起前幾天晚上,宋鈺信誓旦旦說着他一身所學不輸西亞財團閥主,如今看來這話就算有些不實也不會相差太遠。
“至少我知道他這字寫得不怎麼樣。”甲馬揚着手上的小冊子笑道。
伍年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現在想來我們都上當了,那傢伙其實就是來借錢的,卻繞了老大一個圈子給我們畫着餅,好像咱們撿着了天大的便宜,而我們三人還聽得一本正經,恨不得把他說的每個字都記下來,其實到現在爲止他什麼也沒給咱們,卻從我們這裡拿走了一大筆真金白銀。”
“這就是他高明之處。”伍年說罷轉身回到屋內,開始在心裡打着腹稿,除開宋鈺說的這些不談,單是宋鈺的身份也足夠讓他們毫不猶豫地拿出這筆錢來,但宋鈺對自己身份卻壓根不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