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支花轎出現在雍錦坊門前,一干家丁護衛用腰刀將雍錦坊所有客人都驅趕上街,花轎便停留在臺階上。
“大娘可在?”一個錦衣老頭等場地被清空後才慢悠悠地踱步跨進門檻,似乎不願再多走幾步,昂揚着已經鞠樓的身子吆喝着。
“何老爺子,沒想到今天是您老親臨,失禮失禮。”大娘的笑聲老遠可聞:“大清早的就聽見外面喜鵲嘰嘰喳喳鬧個不停,莫非今天是花司長來爲綠竹姑娘贖身,花司長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我也好準備準備。”
何老頭眼珠一瞪:“再說吧,明兒是跳月節,花司長忽然雅興驟發,打算邀請天仙子去花府吃些酒水,這一千兩銀票你收好了。”
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硬塞過來的銀票,她一直雪藏着月嬌便是怕花司長老 毛病犯了,眼看明兒便是跳月節,以爲終於可以鬆口氣,沒想到還是沒有躲過去。
樂坊不比青樓,一旦女子失身了,便是打樂坊的臉,雍錦坊好幾位出衆的女子都是折在姓花地手中。
“可是…可是月嬌姑娘這連天身子不適,連臺也沒有登過,這可使不得,不如明兒過後,我陪着月嬌姑娘一起去花府謝罪。”
何老頭沒理會大娘的嘮叨,回頭道:“力鬼,你去邀請月嬌姑娘。”
“好!”一個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現在何老頭身後,那人雙手抱臂,雙腿上綁着兩柄匕首。
大娘雙手打開,護住門框不讓人進去:“你們要幹什麼,天關城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平時逢年過節我們雍錦坊也沒有失了半點禮數,何老爺子,不必如此吧?”
何老爺子在力鬼身後微微乾咳一聲。
收到信號的力鬼只是手臂微微一擡就將大娘微胖的身子掀飛出去,擡腳又將想要攔上來的一名夥計踹開。
就這這瞬間,姓何老者身後那些壯碩的家勇已跟在力鬼身後搶進門框,手腕粗的棍子擡手便砸,渾然不顧裡面那些還沒來得及退出來的零散客人。
那流暢的動作沒有半點生澀和遲疑,顯然是熟手。
那些棍子全是最結實的槓子木,手臂粗的槓子樹通常要長上七八年時間,五尺長的木棍便有半個成年人的重量,砸物物碎,磕人人飛。
轉眼間雍錦坊一樓過道周圍滿地狼藉,還有好幾人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呻吟。
大娘和一衆夥計嚇得愣在原地不敢吱聲。
何老頭再幹咳一聲:“請人。”
力鬼微微點頭,舉步朝樓梯口走去。
下面的喧譁聲自然也吸引了三樓衆人,一扇扇門房被推開,穿紅戴綠的樂女們好奇地爬在欄杆上,伸着腦袋朝下邊看來,第一眼就看見冷氣煞然的力鬼,一個個嚇
得又飛快將腦袋縮了回去。
月嬌早聽見下面那些呻吟,下面那些人的死活和她並沒有多少干係,她自己眼下都被蚊子叮了,那裡有功夫爲別人撓癢癢?忽然將心一橫,手已搭在桌案的劍柄上。
“放下。”房間裡忽然傳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
月嬌身軀一震,手還是鬆開了劍柄:“月嬌拜見師父。”
“別口是心非了,你這會一定很恨我,我就是要你心中有恨。去花府或者是殺我,都在你選擇中。”
“徒兒怎敢向師父遞劍。”
“那就去花府,這是命令。”
月嬌心中縱然有萬般不甘,卻也只能乖乖點頭應諾,她不明白師父這樣做有何目的,但她不敢反抗,甚至是不敢有半點反抗的念頭。
雍錦坊爲了將二樓和三樓隔開,並沒有在這兩樓之間修建樓梯,要上三樓只能從一樓的暗門進去。但這隻對一般人有用,力鬼自然不是這類人。
力鬼一腳踏在樓梯上,正要縱身躍上三樓,忽然有將身子穩了下來,沒有再前進半步,因爲月嬌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他視線。
精心打扮後的月嬌分外動人,尤其從暗門走出的那一瞬間,便如月夜下水蓮花一般嬌羞得讓人憐惜,既便是力鬼都不忍與月嬌那還隱隱有淚光的眼眸對望。
月嬌無視於氣勢凜然的力鬼,徑直朝門口走去。雙手虛擡在胸腹處,盈盈一禮,低聲喚着:“大娘!”
彷彿是一夜怒放的梅花,月嬌也只是一天之別,便成熟得如同陌生人一般,沒有了喜歡皺鼻子努嘴的俏皮,眼中雖然一樣有着笑容,卻像一隻柵欄將自己和外界隔了開來。
“哎喲,你怎麼下來了,身體不舒服還要逞強,你忘了昨天你和幾個姐妹站着說話都差點暈過去,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不能着涼了。”大娘拼命向月嬌擠着眼色。
“不打緊。昨天花司長便邀請了我,只是月嬌沒來得及和大娘知會而已。”月嬌輕笑着,笑得雲淡風輕,點塵不驚。
那笑容連大娘這樣在風塵中打滾多年,以爲見慣風月的女人看着也心酸不已。
大娘眼中沒有太多的驚訝,實際上月嬌從今早起牀的反常情況她已經察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願意相信,在這一刻大娘終於得到肯定,繼而又化作憤怒,隨即又是一種無奈。
民與官之間由來如此,雍錦坊似乎生意極好,來這裡的客人也多少買一些情面,但對於花司長這樣掌握數千城衛,權柄滔天的人物而言,他只能定規矩而不會被規矩約束。
月嬌回頭看了一眼依在三樓欄杆上偷偷張望的衆多姐妹,自然也看見了臉色慘白的綠竹,那個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綠竹姐姐心中究竟如何想已
經不是她能夠改變的,仍然衝着衆姐妹盈盈一俯,便帶着那抹蒼白的微笑鑽入門外花轎中。
月嬌鑽入花轎的瞬間,圍在外面不遠散去的人羣鬨然炸開,所有人都朝着雍錦坊圍過來,將花轎包圍在中間,更有幾人似乎喝了些酒,暈乎乎地便要想將花轎中月嬌拉出來。
那些轎伕都是體型魁梧的漢子,見有人向花轎從來,也不忙中擡轎,掄着木棍便砸了過去,三兩下之間已經有好幾人頭破血流地倒在花轎前。
何老頭敲着花轎的門框低聲說道:“月嬌姑娘人緣好到出乎我的意料,雖然我並不介意今夜多弄出一些人命出來,但解鈴還需繫鈴人,我上了年紀了,能不見血腥便不見得好。”
裡面傳來嗯的聲音,月嬌隨即掀開門簾從花轎裡走了出來,衝衆人遙空一拜:“謝謝各位對月嬌的厚愛。”
激憤的人羣漸漸平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受寵若驚地還禮:“當不得天仙子大禮。”
“天仙子,是否是姓花的強迫你了,你一句話,俺這就去把他卵蛋給割下來泡酒。”
“爲了天仙子,我黑牛願意豁出去這條賤命。”
“天仙子你這就回去吧,俺們今夜給你把着大門,城衛司的一個龜卵子也甭想進去。”
月嬌在人羣中張望着,確實沒有發現那張熟悉的面孔,心中有些高興也有些失落,五味參雜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自己是希望那人出現還是不出現。
花轎前這一張張的面孔也許永遠不知道,在他們熟悉的世界還有着更高的一羣人俯視着他們,他們的生與死只在那些俯視的的人動念之間,想到這裡月嬌又想起先生來,先生氣勢和這些人一樣,也不會知道這世界還有着一羣叫做修真者的人羣,可笑前兩天他們二人還在高談闊論着縱劍萬里的劍仙。
月嬌最後又衝衆人說道:“只是花司長一般的宴請而已,大家不用擔心,明晚跳月節上,月嬌還會和大家見面,相信我。”
她終究是沒有將推出新歌的話說出來,先生宋鈺大概這會已經到海口城了,就算是周大家,一夜之間及時出現力挽狂瀾,恐怕也難以寫出一曲新的詞曲來,
既然如此,就讓天仙子成爲絕響。
唯一遺憾的是,她從來沒有爲先生唱過一首歌。
花轎再一次被擡起,在人羣簇擁中緩緩動了起來,最後消失在夜色下這一抹煙雨中。
在似錦巷的一處角落中,一個聲音悠悠傳來:“師父這樣逼她,我們也對此置身事外不聞不問,她應該也恨極了我們?”
“殺手心中本來就不該有愛。”
“可是我們終究是將她逼得太緊了。”
“因爲師傅想要她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