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嬌一樣很驚詫,一面是宋鈺輕描淡寫間流露出來的才華,其次驚詫的是宋鈺盡然將她和羅家大小姐放在一起。誰不知大小姐是天關城的大美人,天關城所有人可以不知道北域帝國公主,但沒人不知道大小姐。
大小姐就是天關城的公主。
“我們鄉下的俚語而已,而且也就這一句, 我哪會什麼詩歌。”宋鈺笑着謝絕了,大娘只是這樣隨意一說,聰明人都不會將別人的客套當真,這頭籌詩恐怕大娘已經幫月嬌敲定,而且宋鈺的名望還沒到那種可以爲樂坊女子送頭籌喝彩詩的地步。
現在的他,甚至連送詩的資格也沒有。
大娘將琴包好捧給宋鈺:“一會人多,我擔心先生怯場,不若你先下去感受一下氛圍。”大娘的手段就是在差遣或者拒絕別人的時候都將話說得及其委婉,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她是在真正爲別人着想。
這也是宋鈺覺得大娘骨子裡那種冷傲的緣由,這種人血永遠是冷的,只要有足夠多的理由和利益,她甚至可以和你打情罵俏的時候提着匕首捅你。
宋鈺夾着焦尾琴下了樓。
大荒世界沒有光纖電視,也沒有互聯網,天黑後消磨時光的活動本來就不多,所以開樂坊基本上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樂坊與樂坊之間的差別也在於賺多賺少而已。
雍錦坊只在晚間營業,這會客人還不算太多,有些夥計端着點心在各個雅間和大廳之間穿梭行走。
雍錦坊是三層高的合圍式閣樓,中間爲天井,天井處搭着一個九尺見方的舞臺,宋鈺的工作臺便是舞臺旁邊一個側席,不多時三樓上便有鶯鶯笑語傳來,那些穿紅戴綠的女子都靠在欄杆上看着下面宋鈺,不時指點着竊竊私語,繼而又不約而同的爆發出笑聲,彷彿說了什麼得意的話兒。
女孩子嚼舌根本就如此,宋鈺也不爲奇怪,只是低頭撫琴。
這世界的娛樂匱乏到了極致,以至於大家沒事都呼朋引伴去樂坊聽曲喝酒,宋鈺閒着無事便學着彈琴奏樂,這身體主人以前也是自命風流之人,琴棋書畫也有涉獵,這彈琴自然也會,只是書寫卻讓宋鈺很尷尬。
不多時,有門倌高聲吆喝:“告諸天神,雍錦坊開市,願大吉!今夜有月嬌姑娘登場 ,歡迎天關城各方名仕入內…”反覆吆喝了無數次,那些三樓姑娘也忽然齊齊道了一聲:“願月嬌妹妹初音大吉!”這聲音出奇的整齊,彷彿訓練過無數次,聽在耳中倒是比先前門倌聲音悅耳多了。
宋鈺也爲之一振知道這就算演出即將開始,手上琴絃高出數調,撥着歡快的音符。
陸陸續續有
客人入內,或是擇席而坐或是直上二樓挑選中意的位置,宋鈺也懶得去打望那些入內的賓客,反正彈一晚上能得七錢銀子,過了午夜擡腿走人。宋鈺正彈得酣暢,耳中有聲音傳來:“小姐你看,他就是昨天送你什麼‘思之若狂’的男人,沒想到盡然在這花柳場所幹着這樣粗鄙的生活,還真被你說中了,果然是百無一用之人。”
宋鈺擡眼看去,見兩個女子正站在上二樓的扶梯處,一個身着鵝黃長衫的女子笑嘻嘻朝這邊指來,她旁邊站着的是比她略高一頭的紫衣女子,梳着絞雲髻,正順着同伴手指的方向望來。
站在扶梯處的那兩個女子正是羅雅丹以及侍女秋蘭。
面對着宋鈺平靜的目光,秋蘭臉上鄙夷神情更甚:“大男人家盡然做這樣低賤的活,還做得這樣毫無羞愧、理直氣壯,就這樣的人也配給小姐遞紙片雪籤。”
羅雅丹臉上微微有着笑意,看不出來任何喜怒之色。
宋鈺微微一笑,手下調子一變,琴聲忽然尖銳如刀劍,鏗鏘有力,彈着竟然是天關城那些稚子小兒過年時節的歌謠《送瘟神》。
秋蘭頓時臉色大變,卻又自持身份不願開口罵粗,只能乾癟癟地看着宋鈺那洋洋得意的臉。
恰好這時有人出現在扶梯處,一臉驚喜地上前和羅雅丹行禮說話,語態甚是謙恭,隨即又有三五個穿着得體的男子出現在樓梯口,那些人無一不是青年顏俊,爭相上前搭訕。
坐在底樓的衆人才恍然大悟,頓足捶胸地後悔着剛纔憑地失去與天關城公主失之交臂的機會,卻又一個個開始故作鎮定地偏頭交談着:“那就是羅雅丹,咱們天關城的大小姐。”
“我知道嘞,剛纔從我身邊過還向我打招呼呢,我喝酒,沒顧上理睬她。”
“嗯,李兄說的是。若不是我家中已有嬌妻,哪會給樓上那幫屁股蛋子泛青的傢伙機會。”
“… …”
唯有一男子,獨自一人坐在角落,不時喝着酒,眼神一直在環顧,遊離的目光並不在一個人身上停留。
羅雅丹一邊上樓一邊漫不經心敷衍着,忽然聽得耳邊曲調再變,換成了《鳳求凰》。
一馬不行百馬憂,一家有女百家求。
這話固然沒錯,但那些自詡清流眼中,這般刻意巴結、阿諛的情形一旦被點破,那一記《鳳求凰》便成了一記清脆的耳光,不但打在那些男子臉上,也同樣落在羅雅丹臉上,讓她如何能不生氣。
羅雅丹惱怒地扭頭狠狠盯了宋鈺一眼,恰好這時有侍從從閣樓出來,朝羅雅丹行着禮低聲說了幾句,在那人帶領下快速進入
一處雅間。
那些面有悻悻的青年彥俊多少有些失望,其中一個微微發胖的男子用手中摺扇拍着樓梯口欄杆朝宋鈺吼道:“彈的什麼鳥音,亂七八糟、有辱斯文。”
宋鈺微微一笑,低頭不語。
那人又罵了兩句,始終見不到迴應,也無趣地回到二樓大廳,四下屋檐掛着一排排大紅燈籠,綽綽人影在燈火下交錯往來。
衆人唯恐自己聲音在聲浪下被淹沒;
或是高聲地呼朋引伴;
或是漫不經心地吟出三五句新詩;
又或者是故作豪邁地舉起面前海碗一飲而盡,大呼着痛快…
羅雅丹微微皺眉地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將目光停留在柳未寒臉上:“這月嬌到底是什麼來頭,盡然連大公子也來替他捧場,莫不是今夜要送這新人女子頭籌詩?”
柳未寒呵呵一笑:“適逢其會罷了送詩到真沒想過。本是上次在寒門有些失禮,不久又是跳月節,恐怕屆時大家都忙不過來,所以才嘗試着約你,邀天之幸盡然能得你首肯。”
羅雅丹微微一笑:“聽說天關城有打笑的俚語:夜叉當前不出刀,公子未言誰提詩?大公子的詩詞我也有拜讀過,雖然我沒有閒情逸賦,但還是能看得懂一些,大公子的詩詞中正平和有不凡鋒利,和寒門前凌空一劍般,極好!”
柳未寒得意地縱聲一笑:“雅丹這句‘極好’,可是勝過別人萬千讚譽,等你這兩個字,足有數年。倒是昨天夜叉能在衆目睽睽下殺人而遁,這傢伙與花蝶比肩成爲天關城最神秘的殺手確非浪得,幸運的是他和花蝶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昨夜和花蝶徹底撕破面皮,又殺了幾個弱水的爪牙,花蝶大爲惱怒。恐怕就在今晚,他們兩之間便要出現激烈的交鋒。”
“那你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聽曲賞樂。”
柳未寒目光落到對面一個雅間,從這裡望去,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居中而座,正對着周圍人眉飛色舞地講着什麼,說道得意處還哈哈笑着手舞足蹈,在他左右兩側圍坐着幾人也不時地說上幾句,最顯眼的還是那大腹便便男子身畔一個渾身黑衣沉默不嚴的男子,雙手抱着手臂板着臉,好像整個大荒都欠他錢似的。
“連城衛司花司長都來作樂,我又何必苦了自己,人生苦短,須得及時行樂。”
在秋蘭眼中,柳未寒的一揮手、一展眉都是那樣的灑脫不羈,不做作不虛僞,真正算得世間男兒楷模。
“那個就是今晚登場的新人月嬌姑娘,我們且側耳傾聽。”柳未寒揚手指點,也將衆人注意力轉移到中間的天井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