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宋鈺寧願選擇面對這個高出自己一大截的魔族,也不願再經受一次識海翻騰。影神如果能從善如流,他也許就不會養成那自大的秉性,而且影神也很享受現在這種感覺,宋鈺的識海比尋常人大無數倍,因爲神契的緣故,理所當然地將識海當做自己的領地,在識海中他不在像此前一般化作芥子躲藏在宋鈺體內,在這裡他可以自由地舒展自己的身軀,能置身於雲端之上,俯瞰着身下的高山與海洋。
凌駕於萬物之上,這纔是神應該做的事。雖然這個世界和真正大荒比較起來,還是小了太多太多,也並不真實。
探入海中的巨手縮回來,無數水花從指縫間灑溢,形成五道或大或小的天河。海水在掌心間快速褪去,一枚晶瑩水珠凌虛而立,懸浮在影神五指之間,百千道精光從水珠裡迸射而出。
識海中的異樣宋鈺自然也能‘看見’這一切,隱隱看着一道暗影在水珠中掙扎扭動,如虯龍舒筋般恣意扭曲,仰頭髮出驚雷般咆哮。
一聲之威,識海翻騰。
白花花的水柱如朝天一棍般逆天而上,朝着影神浮在半空的手掌撞來。
“放肆!”影神伸出另一隻拳頭轟然砸下,拳頭與水柱在空中碰撞,水花漫天飛舞。
一滴水,一片雲。
漫天飛散的水花並未落回海里,而是倒飛上半空,鑽入稀薄雲層中,繼而化作黑色滂沱灑落下來。宋鈺看得心驚膽顫,當初那些從海底冒出的山崖巨石便是被瓢潑般黑雨澆注下潰敗散落,雖然他不能真正接觸這黑雨,但只是從視覺上就能感受到黑雨中蘊含的毀天滅地的威力。
黑雨傾灑,如隕石般撞擊在屹立於海中的手掌上。
巨大的手上泛動着淡淡的精光,如氣泡般將手掌乃至於虛懸於掌心上的水珠裹住。恰似粉塵打落在氣泡上,每一次的打落中那光暈總是劇烈顫抖,但每一次都在黑雨打擊下搖搖晃晃支撐下來。
頭頂更多黑雲匯聚,海面憑地波瀾。
“下次再找你玩。”影神哈哈一笑,隨即那隻大手緩緩上升,隨後速度不斷加快,最後湛藍的水珠脫離掌心,在精光中直衝雲霄。
宋鈺頓時覺得心頭敞亮,昏暗洞窟內景緻一覽無遺,遠處狼狽不堪拼命躲閃的力鬼;咄咄逼人、機械地操縱着雙刀遙控劈砍的奪人;甚至面前這高大的歌舞魔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影神的聲音也同時傳來:“對付一個死了幾千年的傢伙,沒問題吧!找到他的弱點就行了,至少多堅持一會是可以的!”影神急匆匆地丟下一句就消失得沒了聲響。
“這種感覺….”宋鈺低頭打量着自己雙手。這瞬間,他感覺自己猶如在餛飩雞子中生活的盤古,伸手觸穹頂,感受着力量在體內澎湃。
這種充實是外人永遠也感受不到的,就像小孩好奇地看着門外天南海北闖蕩大荒的遊俠兒,權臣享受着別人的羨慕和恭維,宋鈺甚至懷疑影神是不是本就有意讓他感受到這種力量澎湃。
奪人略微遲鈍,與狹刃刀之間的聯繫剎那間被斷開,長刀墜落地上並沒有意料中鐺鐺的聲響,然而變成兩塊和周圍一樣的頑石。
力鬼猛然回頭望來,這瞬間他感受到一種磅礴的力量從宋鈺身上散發,這種危險的感覺直追歌舞魔。
歌舞魔也感受到這道氣息,不甘示弱地啜嘴長嚎,猛然欺身上前提腿直踹。
宋鈺正感受着體內忽然涌出的力量,身子猛然一痛,整個人倒飛出去撞在岩石上,然後重重地砸回地面,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呼嘯的長刀已經力劈而來。
“不只是神念。”宋鈺從風中辨別出一絲晦暗不明的氣息,這道氣息極其微弱,甚至是根本不能夠被察覺,宋鈺能察覺是因爲這道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陌生。
熟悉的氣息,長刀劃過的空中閃過一蓬紅光,連空氣中那沉悶而暴戾的味道都是如此的相似。
“真陽炁!”宋鈺差點被自己的判斷嚇了一跳,《真陽炁》一直被傳爲魔族宇王絕學,爲五步登神的第一道關隘,但從來沒有人能證實這一點。
力鬼也感受到異樣,體內那些真元彷彿如地心岩漿一般在沸騰,血脈也隨之翻滾,越是想去平息越是翻騰得厲害,反倒是奪人這會眼中卻出現了清明,怔怔地看着莫名其妙多出來的
宋鈺,只覺得腦袋裡渾渾噩噩,至於自己如何出現在這裡,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宋鈺和力鬼的目光在空中作了簡短的交流,後者輕微地搖搖頭。宋鈺無奈地哎了一聲,提腳將羅雅丹提到身後的石壁下,那裡應該是出口,只是這小小領域是歌舞魔的世界,數千年的怨念凝聚成的,要想強行破開一個洞窟談何容易。宋鈺心中一動,記得影神先前說過,幽門形成便是因爲魔族死後一身怨氣沉入地下,不甘死在大荒,在這股怨念驅使下才會有機率形成幽門。
出乎宋鈺意料的是歌舞魔竟然是道神同修,也許三千年前的修煉上本身就沒有修道、煉神的區別。宋鈺不信歌舞魔沒有弱點,就連強大如宇王也一樣被殺,這區區魔物自然也有弱點可尋。
“老子連神也不怕,更何況你這不知道該算什麼的玩意兒。”宋鈺發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這傢伙應該被納入孤魂野鬼的行列。
最先發起攻擊的卻是力鬼,甚至可以用偷襲來形容,身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歌舞魔身後,菩提般的大手朝着歌舞魔肩胛拍去,在烏蠻驚世駭俗的‘撫大頂’掌下撿回一條命,那一記由上而下的猛拍倒也被力鬼活學活用,但真元運用上依然遵循着力鬼自身的運行軌跡。
手掌毫無遮攔地從歌舞魔身上掃過,卻並不能對對方造成任何傷害。
歌舞魔扭頭朝着力鬼嘶吼,吼聲如鳥鳴,不再似先前那般一味嚎叫,隨即一枚石塊飛來,重重砸在歌舞魔斗笠上,發出噗地聲響。奪人謹慎一震:“用神念。”話剛說完便後悔了,現在的宋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夜叉,早將一身神念轉贈給羅雅丹。
力鬼聽罷,舉起拳頭翻身朝着身後洞窟砸去。石壁搖晃,卻只滾落幾塊細小的石頭,心中吃驚:“好堅硬的岩石。”
“這是他怨氣所化的洞窟,歌舞魔不死,這洞窟就會永遠存在。”奪人信手一拂,滾落在奪人腳下的小石頭頓時飛舞,每一道石頭都包含着奪人那龐大的神念。
不是利箭,勝似利箭。
一般說來,凡是大的武器在速度上都不具備優勢,但狹刃長刀在歌舞魔手中卻比精巧銀刀還要靈活,儘管奪人已經調集全部意念來操縱那些被力鬼砸碎的石塊,但歌舞魔依然很輕鬆地將每一塊石子都劈成粉末,嘴裡發出高亢的音律,下一刀已經朝着奪人斬去。
長刀帶着一股腥風撲面而來,力鬼收回血糊糊的拳頭,拽住奪人往旁邊飛退,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刀鋒已經掃過奪人肩頭,朝着脖子斬去。
眼看奪人就要橫屍眼前,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忽然閃現,那人並不是以手去攔截長刀,反而是將肩膀朝着長刀下喂去,以自己身體硬生生承接這雷霆臨淵的一擊。
“瘋子!”力鬼望着宋鈺的背影罵着,他們的攻擊雖然對歌舞魔無效,但不代表歌舞魔的攻擊他們也可以無視,這一刀宋鈺無論如何也沒法躲過去。在宋鈺和奪人的生死間選擇,力鬼毫不猶豫地會選擇宋鈺活,甚至是在他與宋鈺之間,力鬼也會選擇將生的機會留給宋鈺。
那一聲‘少主’不是代表着身份,更多的是對宋時關當年知遇之恩的一種回報,在所有人甚至是花司長都踐踏着他的尊嚴的時候,只有影主將他視着人。花司長死的那晚上,這個少主也說了讓他銘記終生的話,也是對他這些年來臥薪嚐膽潛伏在花司長身邊的行爲給出肯定的答案:
颶風暴雨可以掀翻海上的大船,但卻不能令一隻蝴蝶臣服,因爲生命的意義在於——不順從!
影神匆匆忙忙丟下一句‘找其弱點’就沒了下文,歌舞魔的速度根本不會給宋鈺充裕的時間來思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轟!
刀鋒與背後碰撞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卻不是長刀砍入骨肉中的聲音,隨即一顆猙獰的蛇頭從長刀劈過的地方冒出來,朝着巨人一般的歌舞魔嘶鳴。
歌舞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忽然出現的魂蟒身上有着他族人的氣息,雖然這種氣息已經很稀薄,但依然是他的族人,所以手中長刀遲疑地收了回來,隨即發現魂蟒是被封印在衣服中終身不能脫困,繼而發出一聲憤怒的歌聲,長刀再次劈來。
魂蟒眼中兇光閃爍,隨即眼神變得溫和無比,隨後一折身竟然鑽回衣服中。
“
連你也靠不住!”宋鈺大罵一聲,他最依賴的東西在歌舞魔面前居然都沒有任何作用,這讓宋鈺自己也陷入到一種苦惱和恐懼中,眼前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怪物?
力鬼拼盡全身真元,舉起血糊糊的拳頭重重砸在石壁上,大塊石壁滾落而下。
歌舞魔如被刀子刺中般發出驚天嚎叫!
剛剛醒來的羅雅丹被吼聲一震,噴出一口鮮血再次暈厥過去。
奪人驚異地看着力鬼雙手抱起的石頭,苦笑地搖搖頭:“太大了,我的神念也無能爲力!”
力鬼卻不客氣,自己將石塊舉過頭頂,奮力朝歌舞魔砸去。事已至此,奪人也只能咬牙硬撐,一身神念毫不遲疑地朝着還在空中飛落的石頭推去。
得到片刻喘息,宋鈺才能正視眼前這龐大的怪物,神魂在眉心間如風暴般高速匯聚,那本要砸向歌舞魔的石塊竟然也斜斜朝着宋鈺砸來。
奪人咦了一聲,這一瞬他以爲自己感覺出錯。
“這氣息,分明和那天晚上從弄玉巷傳出的氣息如出一轍。”雖然奪人只是遠遠一瞥,但那晚上神座降臨,天地元氣也爲之紊亂,煉神者對神唸的感知上本就要比修道者更敏感。
君臨天下的感覺再次出現在宋鈺身上,他將所有神念和注意力都落在歌舞魔身上,雖然用石壁去對付歌舞魔看似效果不錯,但歌舞魔不死,石壁就永遠存在,在這種分毫必爭的情況下,宋鈺絕對願意將心思花在尋找捷徑上。
宋鈺發現歌舞魔每一次吼叫或者發出如歌聲般的聲音後,身體便再次恢復如初,而這一切都源於胸腔處那一團黑色的霧靄,這是歌舞魔所有力量的源泉,宋鈺相信只要能毀去這團霧靄,必然能重創歌舞魔,甚至消滅對方。
宋鈺隨口將這想法說了出來,驚奇地察覺腳下有異,低頭望去猛然發現這昏暗地石壁洞窟內竟然留下了自己腳印,隨後更驚訝地發現自己先前走過的地方一樣有着或深或淺的痕跡,這是力鬼、奪人二人沒有過的。
奪人沒有開口說話,他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用神念推動着大石砸向歌舞魔上,但他眼中那種驚疑卻沒有隱藏,力鬼也同樣感到奇怪:“你是如何發現的?既然你不願意說就算了,要我怎麼做?”
“也許我們不用殺死這傢伙。還記得從哪個方向進來的吧,記得帶上羅雅丹。”宋鈺隨手一揮便將奪人的神念掐斷:“在外面等着我就好。”隨即在力鬼驚疑不定的眼神中,宋鈺縱身一躍,身軀如炮彈般快速撞向歌舞魔,歌舞魔身軀如輕煙一般快速變淡,一瞬間便消失在空中。宋鈺身子毫無阻攔的穿越而過,在原來的地方,歌舞魔的身子再次凝聚,顯露在面前。
“連亡靈也懂得趨利避害。”力鬼笑着,猛然抓在奪人腰間,像先前扔石頭一般對着歌舞魔砸去。奪人身子穿過歌舞魔身軀,朝着洞窟撞去,眼看就要撞得腦漿迸裂,宋鈺雙手猛然按在石壁上,一團氤氳紫火包裹住他雙掌,雙手在石壁上奮力一撐。
雙掌之間的石壁上,出現一個水盆大小的洞窟。
驚鴻一瞥,奪人看見了洞外那漫無盡頭的草坪,隨後只覺心頭一陣輕鬆,鼻間問到了新鮮的空氣,整個人翻滾着掉綠苔草地上。
昏暗光線中,宋鈺如喝醉酒般臉色血紅,猛然撤手回來,急促地喘着粗氣。
手一鬆開,洞窟立即被封住。
“果然不用殺死這傢伙。”奪人心情大好,搶步到了羅雅丹面前,伸手攬在羅雅丹腰上,朝宋鈺一點頭,身軀朝着奪人消失的地方撞去。
宋鈺再次聚集真陽炁,心中卻將自己罵得半死,這法子早該想到,用元炁對付元炁,這就好像用殺手對付殺手,永遠是最有效的。
力鬼因爲修道的緣故,身手比奪人強了無數,儘管手臂下還抱着沉甸甸的羅雅丹,但依然如雁落平沙般輕盈飄落地上,將羅雅丹隨後往地上一放,緊張地注視着前方。
宋鈺如法炮製按在石壁上,剛要鑽出去,兩柄長刀呼嘯而來,隨後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剛纔只顧學你們的語言,倒是放跑了三隻食物。不過有你在,勝過百千!”
話音初時生澀,感覺就像一個人含着一把豆子在口中說話一般,但說到最後竟然語速流暢,最後竟然還能說出‘勝過百千’這樣的精煉之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