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個壯碩漢子從門後衝出來,身上彪悍氣息顯露無疑,尤其好幾人腰間還扎着柄牛角匕首,對這些人容貌青松不熟悉,但那牛角尖刀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在天關城能隨身攜帶這樣匕首的只有一種人。
“親孃啊。”青松第一反應是駕起宋鈺往牛車跑去:“還以爲是什麼岐黃老手濟世神醫的大宅,怎知竟是痞子窩。”
宋鈺這段時間流血委實不少,此刻更是臉色煞白但神智倒是清醒,拍着青松肩膀:“無妨,我找的就是他們。”說話這會,那幾個痞子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也不說話,一掌推開青松。然後有人上前一左一右迅速架住宋鈺朝臺階上走去,而初時走在最前面的痞子拔出尖刀壓在青松脖子上:“他交給我們了,你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冰冷的匕首從脖子一直寒到青松心坎,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寒門夥計,既沒有和龍蛇幫叫板的資本,也沒有叫板的膽量,那人只是拿刀子在他脖子上比劃一下就嚇得腿肚子發軟,就差沒有當場跪下來。
那漢子忽然聞到腥惡氣息,低頭望了青松襠部忽然大笑起來:“慫貨,這麼不禁嚇,趕緊回去還條幹淨的褲子去。”說罷收了牛角尖刀退回門內,木門哐啷一聲便被合上。
青松驚魂未定地爬上牛車,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即驅車離開,剛擠進一處狹窄的巷道,忽見一魁梧男子站在巷道中央,青松爲難地往後看了看,發現牛車倒回去實在太麻煩,只好吆喝着:“前面那位朋友,麻煩借個道。”
巷子中央的人靜靜佇立,如泥塑木雕般不爲所動,此時牛車又前進了近十丈的距離,青松下意識放慢了速度。每個人都知道北門是最亂的地方,三教九流蟲蛇混雜,這裡出人命的機率是最高的,每三條人命中至少有一條是北門這片鬧出來的。能在這裡出現的,絕不會是善類,尤其是先前青松還經歷了那般驚魂一幕。
一襲披風下覆着勁裝軟甲,刀柄從披風下面冒出來,隨後被主人大手牢牢握住。
這樣的裝束並不陌生,每天從寒門門口過的一隊隊城衛司中,偶爾會有一個這樣裝束的人出現,他們大多行在隊伍最前面,能帶披風的只能是城衛司司長以及統領。站在牛頭前那人約莫三十歲,一張臉方而也不失俊朗,眉頭微縮皺出一個淡淡的‘川’字。
青松看清那人相貌後趕緊停下牛車,因爲先前嚇得尿了褲子也不好下車,只能挺着腰太高嗓音道:“這位大人,能否借個道。”
這人青松見過,是城衛司中的統領,但具體叫什麼名字青松卻不知道。
楊峰擡頭看着輕鬆,一雙眸子不帶半分色彩:“你將宋鈺送進了螅園?”
青松不明白楊峰這樣問的用意,但有一點是很顯然的,那就是面前這個人絕不是宋先生的朋友。青松略有猶豫,楊峰腰間長刀嗆然出鞘,刀光之後碩大牛頭竟然啪啦滾落在地,老牛失去控制的屍體牽引着馬車半歪着翻過去,青松還算手腳麻利,果斷地從車轅上跳下來,避免了被牛車壓折雙腿的命運。
還沒等青松從地上站起來,一隻腳已經結結實實踏在他肩膀上。
楊峰冷着臉,一字一頓的說道:“宋鈺是否在螅園?”
青松肩頭一痛竟然忘了害怕:“你想幹嘛,我是羅府的人,光天花日下你身爲城衛司大人難道還要對我動私刑不成?”
“每天城外都會有幾具屍體,不在乎多你這一具。”楊峰將青松踩在腳下,用沾血的長刀拍打着對方臉龐:“羅府,你以爲這個名字在天關城還會存在很久嗎?你怕那些卑賤如狗的痞子,卻對城衛司毫無畏懼,真爲你的無知感到可悲。說吧,告訴我宋鈺的下落。”
“說了你就放我?”
“當然。”楊峰眼中滿滿的都是笑意:“你不過芥子草民,我要你這條命也無用。你也犯不着爲一個外人把自己性命送了。
”
“我送先生到前面他就獨自下車了,再往前巷道太窄,牛車過不去,他沒進螅園。”青松說完掙扎着想甩脫踏在身上的腳,踏着他的那雙腳卻紋絲不動,像一座大山般穩穩地壓着他。
楊峰笑了:“我看見他從牛車上下來的,看見你攙扶着他叩門,看見你被嚇得尿了褲子…”
青松一愣:“既然你看見了還問我作甚?”
“因爲我看每一個羅府的人都不順眼,要殺人總得早一些由頭吧,不管這理由是否合理,總之我需要他們,就像我那天晚上帶人衝進羅府一樣,這樣殺起人來會讓我沒有負疚感。”
“死變態。”青松大驚,正要張嘴呼喊,那柄血淋淋的長刀已經落下,就像先前斬落牛頭一般乾脆利落。
楊峰腳下用勁,將青松的無頭屍體蹬開,隨即擡腳將滾落在面前的腦袋踢出數丈外,直到蓬鬆腦袋撞在巷道的側牆根上,再次回彈一下晃晃悠悠停了下來,腦袋滾過的地方留下一道噴射狀的血跡。
巷道盡頭,一個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來,隨即一個比楊峰更年輕的男子出現在前方。
那人披着和楊峰相同的軟甲、相同的披風,只是腰間少了一柄長刀。那男子低頭注視着還在流血的人頭,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搭在手腕上,在他手腕上有一支閃爍着淡淡精光的手鐲:“你敢明目張膽地殺人?”
“咱們都屬同僚,城衛司第一戒律便是忌同仁相殘,你沒親眼所見就不要血口噴人。”楊峰傲然回刀入鞘,雙手負在背後朝對方走去:“再說了,那宋鈺能在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刀斬了周天龍等人,這是不爭的事實,憑什麼羅府只花了一點銀子就將這事揭過,你要正義感氾濫,可以先將那人抓起來。”
“那你我就說說今天凌晨你調走我的人一事。沒有金城令,是調不動他們的,除了司長大人外,就你我二人有此令牌,你說不是你還能是誰?沒錯,我戚紹鬆是看不起你,但沒想到你吃相竟然這樣難看,甚至連掩飾一下也不會?就在這裡,給我一個交代吧。”戚紹鬆雙掌一合一拉,掌心竟然多出一張寒意森然的鐵弓。
“交代?”楊峰傲然地拍拍腰間的刀,在戚紹鬆五丈之外停下來:“你要是拿出證據來,證明是我的錯失,該承擔什麼結果我絕不皺眉,如果用莫須有的一些罪名來胡亂安置,楊某腰間的刀也同樣不好惹。”
戚紹鬆怒目而視:“那兩人若不是接到金城令,如何會無緣無故在大街上伏擊一個羅家扈從,誰給他的膽子?可惜他們都已身死,你自然會將此事推得一乾二淨。”
“那你就去找證據,不要在這裡咄咄逼人。”楊峰雖然刀未出鞘,但巷道中勁流涌動,刀意森然:“可記得天關城有個笑話,就是羅家那扈從,當初在雍景坊和王之源鬥氣的時候說過一句話:近在咫尺,人盡敵國。你我這樣的距離真要交手,吃虧的可不是我,就算拉開距離,只要你不能一擊致命,回到城衛司,自有柳司長找你償命,好好想想吧!”
戚紹鬆憤然地收回鐵弓,如果只是楊峰一人他自然不懼,但從這段時間的接觸讓他發現,楊峰身後似乎有着一支令人恐怖甚至生畏的力量,這股力量完全有能力在須臾之間將他碾得粉碎。
宋鈺選擇螅園療傷是不得已而爲之的事,在天關城恐怕再沒有比這裡跟安全的地方。雖然宋鈺相信去李浣哪裡也一樣可以放心療傷,但同樣會給李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李浣父親說得很絕,在宋鈺沒有一定能力之前,最好和他保持一定距離。
這個能力界限究竟在哪裡對方沒說宋鈺也不知道,不過以他現在的修爲顯然是差了一截。
箭頭上力道其大,在火石電光的瞬間將肩頭肌膚撕裂出兩倍大的創口,宋鈺卻謝絕了所有人的好意,只是要了壺鹽水便將自己反鎖在房裡,用刀輕輕地削斷箭桿,將箭從後背上取
下來,傷口上一些血已經結痂,將箭桿和肌膚粘合在一起,取箭自然是最麻煩的一個環節,宋鈺爲此耗費了好幾個時辰,爲了避免傷口二次撕裂,只能一點點地進行,身體也因爲血液大量流失,宋鈺好幾次出現頭昏、出汗等併發症,等到他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已是午後。
宋鈺衝守在門外的一個男子笑了笑:“麻煩你了,可能需要你們收拾一下房間。”
那人看着偏偏欲倒的宋鈺,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宋鈺微笑着拒絕了,隨意走着,最後在一處竹林中間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也許是收到消息,不多時聞祝便出現在旁白呢:“這次還算你運道好,若是箭頭再偏轉半點,這箭就直接插入你肺腑了,除非你是魔神臨凡,否則也必死無疑。”
“聰明人從來不會被同一塊石頭上絆倒兩次。”
“你要是聰明人就不會留在天關城。”聞祝冷冷地看着宋鈺:“你只有一個人,鬥不過他們的。如果烏蠻失去了耐心,只需要出動十名殺手,可以再一瞬間將你做掉,你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遠走高飛。”
“弱水三千,這可不是一句玩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弱水的爪牙存在,能躲到哪裡去?”宋鈺隨手拈起一片竹葉,將兩頭輕快地往回摺疊,一隻小船很快就出現在手中,可惜這裡沒有水,他只有將竹葉船擺在石桌上,開始編第二隻:“你也不希望我在沒默寫出三絕技之前死於他人手上吧?”
“把你那種念頭趁早掐滅,我雖然失信於烏蠻,但也僅此而已,他的所有信息你都不能從我這裡得到,從我這裡套話顯然行不通。”
宋鈺沒有言語,只是專注地折着手上竹葉船,面前已經擺了一排大小不一的竹葉船。宋鈺似乎終於做下決定:“還是上回的話,請你出手殺掉烏蠻,代價是影牙之主剩下的兩絕劍。”
“好大手筆,影主的三絕技在你看來就只能換烏蠻的一顆人頭?”聞祝對於宋鈺的慷慨自然是極其滿意,但下一瞬間他卻搖着頭:“可惜我不能答應你。”
“難道影主三絕技也不能讓你動心?”
“如何能不心動?可惜我一日不成罡煞,終身不能見青天,這裡是我的樊籠,罡煞境是我破樊籠的開山刀。”聞祝臉上罕見地出現一絲苦澀,在別人眼中他是老神仙,地仙一流的人物,可是在某些力量面前,不過是芻狗而已,他心中苦笑:“不能離開這裡,談何殺人?”
“你可見過太虛劍道?”
聞祝忽然間的問話讓宋鈺莫名緊張,雖然聞祝知道他的身份,可宋鈺一直隱藏着真陽炁一事,忽然被這樣一問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注視着對方。
“劍宗能雄踞北域千餘年,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此前我也沒有認真想過,這幾天我一直在揣摩笑傲凌滄海,回想幾十年往事恍惚間生出一種念頭,太虛劍道講究技盡於道、以技入道之法;而影主的三絕技和太虛劍意卻是殊途同歸,各勝千秋。只是笑傲凌滄海對修道者要求同樣極其苛刻,即便是我也需要一些時日來揣摩,尋常人更是望而興嘆;太虛劍道卻不同,劍宗斷水閣的弟子幾乎都能修習,不同的是每個人對技道認識的深淺而已。”
聞祝一直在那裡說着,說一些技法、道法之間的異同,說一些泛泛大空的話,宋鈺心中暗笑,宋時關的手抄本中的內容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他都倒背如流,甚至是對所謂三絕技都有密密麻麻的註釋,還批註了很多衍變的構想,哪裡需要聞祝來解說,只是確實因爲三絕技對修道者本身要求頗高,宋鈺這水準遠遠不能修煉,所以便丟在一邊,不予理會。
聞祝自言自語說了很久,最後忽然道:“也許我可以給你一些指點,能有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但勉力自保不成問題。”
“大善!”宋鈺將最後一隻竹葉船擺到石桌上,忽然問道:“我要付的代價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