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中張燈結綵,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都換了一身喜慶的裝束,即使是偶爾出現在院子裡的那些天目眼睛,也在手臂上綁了一條大紅的綢緞。
但和這喜慶氣氛格格不入的,卻是那些人臉上的肅穆表情。
羅雅丹可能是唯一一個沒有穿紅戴綠的人,那些迎面走來的人看見羅雅丹都停下腳步,恭敬地站在原地,半低頭道一身:“恭喜主母!”
這聲音在羅雅丹聽來,卻像是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抽在她臉上,她甚至連半點回應也沒有,面無表情地和這些人擦肩而過,用近乎野蠻的方式推開羅航的房門。
羅航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驚訝地下牀胡亂地將鞋子往腳上套:“你怎麼來了?”
羅雅丹知道,自己的大哥以前最喜歡拉着府裡一些小丫頭到自己房間,盡是做一些齷齪的事,後來羅天舒狠狠揍了他一頓。記得有一次,父親抽斷了好幾根棍子,羅航這才收斂了一些。
推開門的時候,羅雅丹以爲大哥臭毛病又犯了,正要摔門而出,差異地發現牀上根本沒有人,別說是女人,連一隻蚊子也沒有:“你在幹什麼?”
羅航漸漸鎮定下來,用袖子抹着額頭的汗微笑道:“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昨晚着涼了。”
羅雅丹將信將疑地看了臉色慘白的大哥一眼:“後天我就要成親了。”
羅航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麼久一來,羅雅丹主動過來找他的次數屈指可數,羅航知道,小妹對自己這段時間的行爲有些反感,尤其是他還三番數次提及嫁給宋玉,不管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作爲大哥確實不該說那樣的話。
“成親後,我可能就再也不會迴天關城了。”羅雅丹很難得地主動走進屋裡,倒了大半杯茶水雙手遞過去:“以後只有拜託大哥替我在爹面前盡一些孝道,爹歲數大了,不能操太多心,作爲長子你應該扛起羅家,像真正的男人一樣挺起胸膛去面對問題。至於父親他老人家嘛,養養花草、喝喝茶、曬曬太陽就好。”
“爹是喝不成你的喜酒,不過要他心甘情願認這個女婿估計也難,你也莫要說一些沮喪的話,宋鈺那傢伙說得不錯,尤其‘不畏將來、不念過去’這幾個字。”羅航越來越聽出來羅雅丹的言外之意,可是形勢比人強,這裡是師父的地盤,由不得他們有別的念頭,如果可以爲小妹爭取到逃脫的機會,羅航相信他絕不會吝嗇自己這一條性命,可是他的一個舉動干係到的,卻是好幾人的性命,羅航不敢去賭。
“就這兩天,我會想辦法說服範旭,給你找一輛馬車,將父親他們送回天關城。最初我打算是臨陣磨槍將修爲提升上去,趕在成親之前救醒父親等人,但現在想來有些不現實,就算是能走能跳的人也不可能從這裡逃離,所以我也放棄了這想法,我要留下來。畢竟我和他的婚約是很多年前定下的,許下的承諾就是債,我不能逃。”
羅航剛要張嘴說話,羅雅丹立即擡手製止:“大哥,你聽我說完。這世上有許多人和我們不一樣,他們可以御劍飛行,憑空登渡,殺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在來海口的路上我認識兩個朋友,雖然他們沒有大多言語,脾氣也不怎麼好,可是我知道殺人對他們來說稀鬆得很。
一個是奪人,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穿白衣服的傢伙,他是一名真正的煉神者,我這半瓶子修爲沒法和他比;還有一個叫力鬼,手臂比正常人要長很多,很好認的。以後你要是遇着麻煩了,你可以去找他。
還記得宋鈺嗎?不是那個廢物宋玉,我的扈…我的扈從和力鬼關係還不錯,必要時找他幫忙,他應該不會拒絕。”
羅航心中腹誹着,奪人在海口的名氣比在天關城大多了,算是比較難纏的殺手,只是不見真面目而已,力鬼充其量不過是小殺手,羅雅丹卻全然不知,比這兩人最厲害、更神秘的殺手就時刻跟在她身邊,俯首垂立
的做一個下人。
“傻妹妹!”羅航情不自禁地小聲嘀咕着。
“我也覺得我很傻。早知有今日,說什麼我也得勇敢地說出來,追求自己喜歡的人有什麼丟臉的?”羅雅丹眼角有淚,嘴上卻掛着笑:“可笑的是這個問題困擾了我一下午,直到剛纔我纔想明白,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我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被範旭知道,他能限制我的自由,但我有我說話的權利,就算有天我不能說了,我還可以想。春蘭先前將嫁衣取過來給我試尺寸,挺好看的,明天估計還要被那兩個丫頭擺弄一番,到時候可能會沒時間過來見你,剛纔那杯茶算是妹妹的喜酒了,至於婚禮你還是別參加了,守着父親就好。對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身體,看起來現在的你似乎不太好。”
羅雅丹說完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羅航只覺得鼻子酸酸的,輕輕說道:“小妹,別怪大哥。大哥沒用,沒有保護好你。”
“一家人別說兩家話。”羅雅丹走上回廊,聲音也漸漸遠去。羅航卻向相反的方向離開,徑直來到那獨立出來的四合院,腳下速度不減,直接將門撞開。
羅航在剛跨進那間四合院的院子的時候,隱藏着的暗哨就已經鎖定了他,但最終還是沒有人出手阻攔。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夠公然地闖進這間屋子而沒人阻攔的話,這人必然是羅航,沒有之一。
房門被撞開的瞬間,那正向範旭彙報情況的手下本能地往角落最陰暗的地方挪去,然後安靜地站在角落裡不再開口說話。
範旭依然閉着眼睛,腦袋卻在不斷梳理着剛纔得到的一些情報,對進入房間的羅航不予置理。
“君嶽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慣了,不會公然地帶着四獸離開海口,尤其是在少主即將大婚的節骨眼上,而且少主的存在本身就威脅到他的地位,事出反常即爲妖。我再從卯組劃十人給你,將他盯死了,我要每個時辰收到一次行蹤彙報。”
“海口城內只留五十隻眼睛,其餘的人收回來,我要山莊周圍五十里內都有眼線佈網,任何風吹草動我都要知曉,在少主成親之前,不能有任何意外。對了,那個怪物還在海邊附近徘徊吧?”
黑暗中那人輕輕說道:“半個時辰前已經離開,出了三十里便失去蹤跡,不過看方向,依然是衝着山莊這邊來的,也許是躲起來了,在沒消失前,沒有看見它與任何人接觸。另外我們新發現附近三處地方有些可疑,應該奪人在哪裡逗留過,不過那傢伙很謹慎,在方圓五里內,沒有絲毫食物以及尿液痕跡。”
那人說話聲音很輕很飄,如果不用眼睛看,羅航根本分辨不出他的位置,也辨別不出年齡,甚至是連性別也分辨不出來。
範旭繼續問道:“奪人估計會在婚禮上製造麻煩,這之前不用特別去關注他,青隼現在情況如何?”
“和其他要來參加婚禮的人一樣,都是投宿在海口城的客棧中。”黑暗中那人微微停頓,隨後繼續說道:“那人真是青隼?這半天的跟蹤,發現他和尋常人沒有兩樣,會不是會青隼釋放的迷霧,真正的青隼也許早就在附近隱藏起來。”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從現在起,所有進入海口城的人都不能放過,不管是本地居民還是外來者,你都要一一記錄下來,如果有麥盟的人想要生事,你看着辦,出事了我來解決,我只要你保證一點:不能有疏忽。”
羅航一直站在那裡低着頭,臉色如宣紙一樣蒼白,從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反倒開始變得緋紅,如一顆顆熟透的石榴。儘管如此,他依然默默地等着範旭在哪裡安排命令,但兩人似乎一直沒完沒了地在哪裡說着,羅航終於忍不住吼了一聲出來:“夠了!”
範旭才朝黑暗處揮揮手,等那人退下後,範旭才道:“上次我警告過你,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這裡。”他聲音中
帶着一絲不悅。
羅航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喘息着說道:“給我藥,給我!”
範旭輕輕喔了一聲說道:“今天才是第二十一天?以前都是每個月才發作一次,看來這幾天你倒是挺用功啊。”
“求求你,師父!”羅航隨手用袖子在額頭上一抹,袖子便如浸了血般殷紅一片:“我…難受。”
“難受又不會死人。”範旭中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青花瓷瓶,然後穩穩地放在面前的桌面上:“還記得你我相遇地第一天嗎?那時候我替你殺了幾名追殺你的痞子,然後告訴你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不勞而獲的。你想要獲得力量,我給了你,你說你想要找尋捷徑,我將害處也明明白白地說給你聽,這條路是你自己選擇。但是還是有些事我沒有告訴你,譬如爲了你的這個選擇,我每個月不得不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只爲了給你煉這麼一枚黑漆漆的玩意兒。”
一看見瓷瓶,羅航便發瘋一般蹭地站起來,如餓狗見着石頭一般朝着這邊撲來,卻被範旭一巴掌重新扇回地上:“先說說吧,說說爲什麼忽然這麼用功了。”範旭站起身,然後踱着方步慢慢悠悠地繞過桌子,走到羅航跟前。
“我…我…”羅航神情扭曲而掙扎,幾度欲言又止。
“看來實話讓你有些難以啓齒。”範旭乾脆蹲下身子,低頭望着爬在地上,眼淚鼻涕爬了一臉的羅航:“你是想快速提升修爲,趕在你妹妹大喜之前,將她以及你父親幾人救出去,是這樣的嗎?”
“…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音節卻像是食髓惡魔般將羅航最後的意志給抽走,他如垂死掙扎的老狗般躺在地上,用微弱的聲音翻來覆去重複着:“給我解藥,給我解藥!”
“你妹妹又是什麼打算。”
“不…知道。她只是說會在這兩天和你做一筆交易,讓你放我和父親他們迴天關城,她還是要留下來成親的。”
範旭搖頭說道:“她自然得留下來。不過這答案並不能令我滿意,就算是幾千兩銀子砸在地上還會鏗鏘直想,你的這些話根本還不走那枚藥丸。除非是…”
一柄匕首掉在羅航面前的地上,發出叮噹的脆響:“除非是你現在就去殺了羅天舒幾人,你也可以提前幾年坐上家主的寶座,你父親也不用半死不活地受罪,何樂不爲?當上家主後,你得宣誓效忠於我,再加上以後你妹妹嫁給宋玉成爲真正的主母,那樣咱們纔會是一家人,我也能放心地將你體內蠶蟲逼出來。”
“惡魔…混蛋!”羅航忽然抓起匕首向範旭刺去,卻被對方兩根手指輕易地夾住,隨後範旭抓住手柄,直接用匕首將羅航手掌定在冰冷的石板上:“殺師父,這可要不得。”
羅航身子開始輕微地抽搐,脖子處的肌膚下隱隱有東西在遊走。
範旭偏頭注視着:“由不得你拒絕了,蠶蟲若是竄入你頭部,到時候就算是有解藥也救不了你,除非你真不想活了。只是這樣一來,你就再也見不着方花兒了,更見不着她肚子裡的孩兒了。”
“方花…兒,有…喜了?”這句話無異於春雷咂舌,即便是快要昏迷的羅航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奮力地睜大眼睛,可惜渾身已開始漸漸僵硬,他想要將頭擡起來望着範旭,努力好幾次卻始終做不到。
“我忘了恭喜你了,你要當爹了。方花兒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不過如果現在你死了,我相信方花兒也不願意獨活,畢竟爲了她你吃了太多苦頭。如果她對你死無動於衷的話,這種無情無義的女子,我會用我的方法來讓你們一家三口在黃泉下團聚的。”
“我不想死,也不想我的家人死,求求你了。”哀求中的羅航忽然想到一事,立即說道:“我…我用別的東西和你換。”
“我不是買賣人,拒絕還價。”
“我知道夜叉是誰。”
“這個買賣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