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鈺無奈地將琴和座椅搬出院子:“你先前來的時候就帶着劍,恐怕早些時候你就打定主意要在這裡舞弄幾下?把劍握緊了,這琴花費了我幾乎所有積蓄,弄壞了你賠不起。”
“纔不會呢。”月嬌活動着手腕:“先生你還是坐門檻那裡去吧,這裡地方太小。”劍光隨着月嬌手腕霍霍而動。
劍風拂面,讓宋鈺手臂上毛孔不自覺開始收縮。他心中暗道:“已有劍氣迫體的火候,是她吃了奇珍異果還是說這年頭的天才都和街上的大白菜一樣不值錢了?”
宋鈺心中雖然驚詫着從劍上散逸出來的真元,但依舊扮演好自己窮酸書生的角色,老老實實退到門後。
月嬌忽然道:“先生彈奏一曲‘破陣子’吧。”
宋鈺道:“不好。這月色如水,清婉醉人。破陣子重於宮、徵、羽三調,兵戈殺伐泄於外,不應景。”說話間一串音符從指間淙淙流出,卻是最輕恬的‘靜夜思’,他幾乎沒有徵求月嬌的意見,便開始揍了起來。
月嬌嬌笑一聲心中暗道一聲‘罷了,由着先生性子吧’,人隨劍走。
一簇簇劍花在月色下綻放,又在月色下凋零。
宋鈺指尖快而有節奏地撥動着,看着月嬌劍光心下大暢,一連喝了幾聲彩,四周籬笆枝蔓上,無數枝葉無聲掉落,滿院盡是青葉飛舞。只有修爲有成的人才能察覺到一縷縷似有似無的白氣從月嬌舞出的劍簇中激射而出,這是真元外逸。
宋鈺感到詫異,月嬌一直身懷絕藝這他知道,但看到這裡還是覺得自己先前依然小瞧了這個女子,沒想到她這一身修爲盡然已是突破先天,只是未進入雷鳴境界而已。
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說,無論是因爲機緣還是天賦的緣故,已到令他人妒忌的程度。
那劍氣漸漸有所收斂,雖不至於運轉自如,但卻能及時避開枝蔓,殊爲不易。
一枚樹葉在夜空下脫離劍簇的掌控,隨即徐徐貼在宋鈺腦門出。
琴音驟然錯亂,宋鈺沒有半點猶豫地向後仰了下去,腦勺重重地磕在臺階上,沉悶的聲響和琴絃的顫音混成一片。
在宋鈺栽下去的剎那,月嬌剛要衝過去扶住宋鈺,霍然轉身揮劍向後背的虛空刺了出去:“終於還是出手了。”
虛空中傳來一聲刀劍交鳴,夜色中一道人影提刀將刺來的長劍撥向側面:“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小月兒,莫不是你真對這琴師動心了,外面那些風言風語莫非是真的。”
“他是我的,你們誰也沒資格出手”月嬌身形隨着撥亂的長劍轉向另一邊,左手長劍倒持,朝着對方小腹刺去,一道劍氣激盪而出:“師父許諾了,再給我十天時間。”
月嬌手中的劍還未碰到那人衣襟,一道寒光從外面籬笆牆中射來,將月嬌長劍打偏向一旁:“這一劍可不像同門較藝。”
月嬌回劍護身,如夜梟般輕盈而快捷地落到屋檐下方,拽着已經昏迷過去的宋鈺衣領,擡手本欲去揭開宋鈺額頭上貼着的樹葉,最後還是猶豫着將手縮了回去,又拽着宋鈺衣領將他扔進屋內,又迅速掩上門扉:“破天、劃地兩位師兄既然到了,想來奪人師兄也在附近,不如就
乾脆地現身吧。”
月夜下,一個長髮及腰的男子的身影悠然出現在房頂:“破天十七歲入雷鳴,被師傅視爲天賦根骨爲我們三人中翹楚,先前觀師妹舞劍,入雷鳴恐怕近在咫尺,難得的是你在剛到十六歲,難怪能得師傅疼愛。”
“師兄。”月嬌雙劍下垂,他們四人中,破天入門最早,自然是師兄,一柄直刀有雷霆之威;劃地師兄精於暗器,身形一動便是漫天花雨,死在他暗器下有販夫走卒,也有名門弟子;而最令月嬌忌憚的還是站在房頂上的奪人師兄。
這世間有人擅於兵刀,有人長於修爲,自然也有一些詭異莫測的修行方式。
大荒聲名雀躍的天闕世家中,有號稱近神一脈的陰陽世家,據說陰陽世家的人上達天道下窮碧落,是大荒世界最神秘的一個世家,他們陰陽之術天下無雙,殺人於無形之間。
只是陰陽世家每代僅有二人行走世間,或逍遙於大荒或縱橫於廟堂,他們的聲名也不爲外人所知。
奪人師兄自然不會是陰陽世家的,但他的本領在月嬌看來和陰陽世家的神奇本領類似,他不負刀劍,卻能借萬物爲幾用,殺人於無形。
這也是月嬌第一時間將宋鈺丟進屋子的緣故。
“你大可不必緊張。既然師父答應了你,在你沒有完成任務前,他還是屬於你的獵物,我也只是不希望他聽見我們的話,想來你也不希望他發現你的身份吧。”奪人站在屋頂,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說道:“今夜我來只是看一看這個讓師妹着迷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的三頭六臂。”
“你們已經見着了!”
破天提刀靠在籬笆牆上:“很一般。三兩句酸詩就能贏得月兒喜歡,這買賣十年前我就歇手了。不過,師妹你真不該喜歡他。”
“喜歡就喜歡,沒有該與不該。”月嬌主動收回雙劍,在三位師兄面前她確實沒有任何勝算,說話也毫不掩飾,如果她迴避或者否認了這個話題,下一刻先生便會死於非命。
因爲那樣的話,先生就徹底成了一個外人。
“殺手不能有感情的。在這點上,我們三人就是很好的證明。”破天的嗓門最大,幸運的是他的大嗓門似乎並沒有驚醒附近那些已經入睡的鄰居,深夜的道路上也沒有行人。
“豆蔻年華,誰不想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浪漫?和你與這窮酸書生比較起來,我當初的那次邂逅可謂是驚天動地。”
月嬌差點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粗獷的破天師兄整天都抱着一柄刀,無論是什麼樣的對手提刀便劈了過去,沒料到居然還有說話如此溫柔的時候:“師兄你從來沒有說起過。”
“難道我會告訴你我本是海口的世家公子?”破天咧嘴歪笑,這等表情和門閥世家可沒有半點聯繫,粗獷而醜陋,但破天卻渾不在意地笑笑:“我們三人的女人都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就因爲師傅一句話‘殺手不能有感情’。別看你奪人師兄臭屁哄哄的眼比心高,她的女人失蹤得徹徹底底,奪人爲此還差點輕生…”
奪人冷冰冰的聲音提醒着:“說正事。”
破天嘿嘿一笑向月嬌道:“其實也不算啥正事,只是聽說你被一個男子給迷
住了,我們三兄弟就合着過來看你,除了你自己,別把多餘的心思放在旁人身上,除非對方和你有深仇大恨。
師父想要誰死,就算王侯也不可能活下來,師父想誰活,就算將整座天關城捧到師傅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其實真正殺宋鈺的人,是月兒你自己啊。”
“囉嗦。”劃地很沒禮貌地打斷破天的話,一句道出天機:“因爲你喜歡他,所以他必須死。”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作爲一個殺手,眼中不能有柔情。”破天沒有生氣,點頭肯定道:“殺手有了感情是很危險的,你看影牙之主,那斯算厲害角色吧,一直低調雌伏着,因爲他有家室之累,最後因爲一個廢物兒子而將整個影牙給陪葬進去。你這會一定很恨師傅,有恨就對了,恨意有多大你的劍就有多鋒利。”
月嬌幾乎將劍柄捏碎:“可是先生是無辜的,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歡他。”
“月兒你又錯了,在殺手心中,沒有無辜與否,有的只是死與活。”破天看着月嬌因爲生氣而輕微顫抖的雙肩:“一朝入門,終身無悔。每個門人被師傅帶進來的時候都遵循過本人的意見,只是你也許忘記了。”
奪人冷哼了一聲,也不多話,轉身便消失在房頂。
劃地一直藏於陰暗處,嘿嘿乾笑一聲:“破天,你開導小月兒。想來下面的話你也不願意我們聽見。”隨即一道風聲由近而遠,最後也沒了聲息。
破天看着還握着劍的月嬌:“心中有怨氣固然是好事,但別想着將怨氣發向師傅,平均每五天他老人家便會遭受一次暗殺,這其中大多是那些心有怨氣的同門。私下裡傳言,在海口城的科甲巷曾經有五名雷鳴巔峰期的殺手伏擊師傅,但師傅如今依然活得很好。”
“破天師兄如何判斷這些人是咱們同門?”
“影牙覆滅後,整個大荒已經沒有和我們弱水抗衡的殺手,花蝶從來是獨來獨往,自然不會是她,組織裡沒有收到任何任務委託,卻能一次性出動五名高手,除了我們自己人還能有誰?師傅對我們要求很鬆散,並不介意我們對他出手,甚至還放出話來,誰能殺他,誰就可以成爲天關、海口二城統領。但你知道的,一旦行動失敗,結局自然是無可挽回的。”
月嬌忽然注視着破天:“師兄可有過這念頭?”
“有。破雷鳴後我一直在想,也有別的師兄弟很隱晦地問過我意見,但我不相信那些傢伙。劃地、奪人、我,我們三人加起來也勝算也極其渺茫,尤其是看過很多師兄弟一個個橫屍街頭,這念頭就淡了下來。對於不能達到的目標,想了便是妄想。”
“我明白了,師兄這是在勸我和你們一樣,學會順從於師父。”月嬌嘴脣被咬出一道血痕:“我知道我這一生都不可能放下劍,也不可能嫁人、相夫教子,可是我連痛快愛一回的機會爲何都沒有?”
“有些事是需要代價的。你爲了幫這書呆子多爭取十天活命的機會,自願將自己身子奉獻給師父,這就是你的代價。別怨我們,因爲我們師兄弟三人也愛莫能助”破天撫摸着手上長刀:“好自爲之吧,走了!”破天說罷爽快地轉身,出了庭院,踏着月色消失於黑夜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