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有些雲淡風輕,就好像兩個沒話找話的人在相互說着一些諸如‘今天天氣真好’這樣的話題,整個天關城,所有人都稱羅雅丹爲大小姐,唯獨一個人例外,一直都是平平靜靜,不鹹不淡地稱呼着‘小姐’,但在此刻羅雅丹聽來,卻無異於是溺水的人忽然抓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宋鈺!”羅雅丹艱難地喊了一聲,就算先前遭遇諸多不平不公的待遇,遭遇諸多委屈辛酸的經歷;就算她豁出去這條性命不顧的時候也沒有流一滴眼淚,而在聽到熟悉聲音的時候,眼淚卻不爭氣地流淌出來。
“見過小姐。”宋鈺這時候依然保持着一貫的雲淡風輕,徐徐從樓梯口轉角處走上前來,望着還在發愣的王有道:“本來我是想要過來向王老爺請安賠罪的,但這會我覺得沒這個必要了。”宋鈺說話這會,樓梯口那些羅家護衛也魚貫而上。
王福見着有陌生人忽然闖進來,第一時間鬆開羅雅丹退回到王有道身邊,小心戒備着。主辱則僕辱,這些羅家的下人必然不會是上樓來請安的,雖然是些小蒼蠅,但蒼蠅多了也依然讓人生煩。
事實上確實也如此,那些護衛一見着羅雅丹這副摸樣便要衝上來,但宋鈺只是微微豎起右手就將身後這些躁動的衆人制止了下來,宋鈺今晚上的表現衆多護衛悉數看在眼裡,真應了人們送給他的那個綽號:瘋子!
無形中,這些護衛都遵從他安排。
宋鈺朝彭亮說道:“給王老爺看看我們請罪之物。”
彭亮唔了一聲在宋鈺眼神示意下才恍然大悟,揚手將手上抓着的一個黑茸茸的東西扔落在桌面上。
一看那草草裹起來還滴着殷紅血跡的包裹,王有道自然知道那是人頭,但想着王福就站在自己身邊,膽氣一狀伸手用筷子挑開上面的錦緞,再小心翼翼地扒開那蓬鬆的頭髮,隨即雙目圓睜:“周天龍,你們把周幫主給殺了?”
宋鈺疑惑地回頭望這彭亮,彭亮憨笑着連忙上前將周天龍的腦袋抓起來,像丟垃圾一般丟向角落裡,這才鄭重其事地將手上另外一顆腦袋反倒圓桌中間的一個盤子上,嘿嘿地道歉:“不好意思,弄錯了。”
宋鈺默默上前,脫下外套披在羅雅丹身上,輕聲問道:“小姐要如何處置這幾人。”這會,那些羅家護衛也上前來,團團簇擁着羅雅丹。羅雅丹這神情讓衆人都不由地辛酸,令人不忍直視。
羅雅丹嘴脣哆嗦,正要說話,忽然聽得王有道一聲大吼,隨即又抱着那毛茸茸的腦袋嚎啕大哭。羅雅丹看不清那人頭是誰,但估計着也是和王有道有關,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但看着王有道這傷心欲絕的摸樣,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暢快。
倒是夏家那家主一拍桌子站起來,憤怒地指着宋鈺:“庶子爾敢?竟然殺了之源賢侄。”
“其實我也很後悔。”宋鈺誠懇地低着頭:“都怪我太年輕,太沖動。”
一席話說得彭亮等人恨不得拔出個地縫鑽進去,宋瘋子由始至終臉色都神色自如,剛纔上樓的時候嘴裡還依依呀呀地哼着什麼‘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人巢穴…’,那裡有半點悔意?
羅雅丹詫異地望着宋鈺:“你殺了…殺了王之源?”
“他罵我一聲賤籍,我砍他一刀,很公平。”宋鈺望着抱着兒子腦袋痛哭的王有道:“其實最虧的該是這周天龍,一直低調地座着幫主寶座,積攢了一些小錢,有個漂亮的老婆,一個長相頗討人喜的女兒,更有無數痞子、流氓任他驅遣,這人生應該是很愜意很完美的。今天還恰好是他四十歲生辰,更是難得的快樂日子。可惜他一個不懂事的手下請走了羅家的匠人,他對這事壓根還不知情,卻平白無故地丟了性命。只能怪他運道不好,誰叫那個痞子動羅家的主意,這事總得有人埋單吧!”
“埋單?”在場所有人都聽不懂這事什麼意思,但隱約覺得應該是和負責、付賬一類的詞意思差不多。周圍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就算是王福這樣看着就覺得有兩把刷子的人也覺得渾身雞皮疙瘩直往外冒。
宋鈺這一席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又殺氣森然,更震得夏家、烏木家兩個家主驚坐原位不敢動彈,真怕惹着這尊像瘋子一般的殺神。
王有道忽然擡頭:“王福,殺了他們,一個也不許放過。”
王福重重地嗯了一聲,提着拳頭當先朝着宋鈺砸來。宋鈺眼皮也不擡,滑稽地扭着屁股躲開奔來的拳頭,反手拔出身邊一個護衛的刀,提刀便迎上去,王福見一擊不成,立即抽身避讓,拳頭已經砸向另外一個護衛腦袋。
王有道眼中泛動着猩紅的眼眸,如猛虎兇獸般惡狠狠地注視着折籮羅家的螻蟻。他對自己身邊這僕人有這絕對的信心,這麼多年來,王福除了敗在逢四劍下之外,一雙拳頭幾乎可以暴揍丁胖子。對王福
來說,羅家這些不成器的護衛在眼中不過是一羣比尋常人強壯點點的渣,但依然是渣而已,對付這些人一隻拳頭就綽綽有餘。
拳風呼嘯。
刀光霍霍。
雪亮刀光閃過,王福那碩大的腦袋飛旋而起。
宋鈺隨手將長刀丟在桌面上:“我說了,羅家的人動不得,難道這人是傻子不成,還是說我有必要再解釋一下‘羅家的人’這四個字泛指什麼?”
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這王福拳風掃過竟然吹得衆人衣袂,擁有這樣修爲的人怎麼會被一個書生簡簡單單的一刀砍掉腦袋?羅家所有護衛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只能猜着宋鈺狗屎運好,這一刀正好砍在王福脖子上,力量也剛好能夠將王福腦袋砍下來,也是因爲這柄刀足夠鋒利的緣故。
沒有人真會相信小姐身邊這個扈從是什麼狗屁修道者,修道者可不是大白菜,更沒有跑來給別人做扈從下人的癖好和情 操。
若是論時運,王福怕是最不濟的,如果宋鈺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出刀;如果王福身子多往前或往後一點;如果王福拳頭再快一點,也許都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因爲所有人都將宋鈺這一刀看得很清楚,這並不是很深奧的一刀,相反的這一刀極其簡單,就算是羅雅丹這樣的纖弱女子都可以做到。
就是提起刀卯足了勁朝對方脖子砍去。
沒有速度、沒有技巧,有的可能只是那麼一點點力量。
沒有人真正去注意王福的修爲,以及宋鈺爲什麼能平平常常的一刀卻能不偏不倚地正中對手脖子。
羅雅丹雙手抓着披在身上的衣服發出這輩子最大的尖叫聲,從小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她從沒有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她雖然對這些人恨得要死,但對殺人完全沒有概念。這一刻,她的整個世界都是血紅一片,瞳孔中只有王福還沒倒下去的身體上如趵突泉般高高噴涌的鮮血。
羅家那些護衛也愣住了,王之源和龍蛇幫幫主的人頭雖然是宋鈺的授意下砍掉的,但畢竟這書生並沒有真正動手,甚至所有人都在想着小姐身邊這個扈從是否殺過雞鴨。
宋鈺隨手將刀丟在桌面上,無視於隔桌相向的三個家主那或者仇恨或者驚恐的眼神,目光來回在三個肥胖雪白的脖子上來回掃動,像極了屠夫站在雞籠外打量着籠子裡一隻只肥碩的老母雞:“小姐,先殺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