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人蹲在兩具焦碳的屍首面前仔細打量着,那瞬間紫火發作得極快但也消散得快,就像燃得正旺的燈芯被忽然剪斷埋進沙土中一般迅速熄滅。密林中卻還殘存着紫焰澎湃時候的氣息,輕輕地灼着奪人暴露在外的皮膚:“敏捷的身手就算可以練出來,但他如何做到同時兼具真元和神念這兩種迥然不同的修行方式?可以讓人從體內噴涌出紫火,這難道就是將神念和真元柔和在一起的效果?”然而最令奪人感到畏懼的還是宋鈺那可以收斂一身氣息的方式,最初他以爲宋鈺只是稍通一點神念,邀請宋鈺來幫忙暗殺烏蠻純粹是要他作炮灰。
一個連形正境界都還們踏入的神念師想要刺殺天衝期高手,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一飛沖天,雲泥兩隔。
宋鈺僅僅是一拍一擠便將李老二制服,在奪人看來整個過程平淡無奇,卻不知這平淡無奇中卻包含着宋鈺原來那個世界中一種包涵‘儒、墨、道、佛’的拳法,剛纔那兩記便是這套拳中最凌厲的手法,被稱爲撐斬,若非親身體會自然不能知曉那一斬之威。奪人本就疏於拳腳,更是所知有限,就算是段天藍這樣用劍高手也不見得能感受其中真味。
烏蠻便是憑藉強悍的天衝之境纔敢無視於任何人的刺殺,甚至還鼓勵自己弟子對他發起刺殺行動。宋鈺展現出來的實力完全超出了奪人的預料,更沒想到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夜叉,宋鈺如果真出手相助,勝算甚至超過和破天、劃地聯手,但奪人又覺得有種開門揖盜的感覺,心中忽然警覺:“和影主同姓?”隨即他又將這念頭打消,因爲影主有一個百廢之體的兒子,這在弱水甚至是那些宗室、天闕世家中都不算什麼秘密,如果宋鈺這都算廢物的話,整個大荒就沒有正常人了。
奪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分別在兩具屍體的頭、胸、四肢各滴了幾滴乳白色的**,便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用神念操控着李家兩兄弟乾枯的屍體憑空而起,飄落在火堆中央,身軀逐漸被火焰吞噬。
羅府的葬禮如期進行,一路上都出奇的順利,再沒有人圍堵着要求兌換銀契,也沒有痞子潑皮胡亂生事,羅雅丹沉默地走在送葬的隊伍中央,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幾口棺材被平穩地擡着放入墓穴中,心有慼慼問道:“這些人都是一直跟隨着父親,跟隨着羅家多年的人,竟然就這樣說走便走,你說人的性命是否生來就被註定?老天爺什麼時候想起了便一招手,下面的人就必須要一刻不停的離開這個世間,無論你是在睡覺還是正想着享受天倫。那些飛來橫禍的一幕幕是不是就是因爲這緣故?”
“委實是小姐太過慈悲。”宋鈺老實地做着自己一個扈從的本份,雙手下垂,低着頭站在羅雅丹身後,做下人不只是要把事做好,還得時不
時的拍上一點馬屁,拍馬屁也一樣得有技巧,如果一味誇讚羅雅丹的美貌,這隻會適得其反,偶爾表達一下自己和主人之間不同的見解,不淪爲應聲蟲纔是長久之道:“將命運好壞都怪在老天爺身上,想必上天也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只是這些人的死是人禍,並非天意。小姐如果真不希望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便要努力圖強,做到比西林倪雒華倪公子還富裕,那些宵小如果還要打羅家主意,就得掂量掂量。”
羅雅丹苦笑一下,所謂書生意氣也許便是宋鈺現在這樣吧,那些每日走街串巷、官道上熙來攘往的人,那個不是想着掙更多更多的錢,但真正富裕起來的百不過一,餘者九十九最終都成了路邊的墊腳石,淪爲官道上的一縷塵埃。如果賺錢能那麼輕鬆,世上那些門閥世家就不會如現在這樣稀少。
宋鈺似乎並不知道羅雅丹已經在心中給他打上‘華而不實’的標籤,反倒一本正經說着如何如何經營,也不管羅雅丹那愛理不理的態度:“這次羅家所遇的麻煩,其實完全可以避免。古人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沒說羅家失道,我只是認爲憑藉着羅家在天關城的影響力,像這次兌換銀契這樣的小事,只需要輕輕鬆鬆一個合縱連橫的手腕就可以輕鬆化解。羅家已經掙了很多的錢,但是掙錢再多也只是羅家,甚至只是你父親這一房而已。小姐二叔、四叔難道不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除非他們這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上去了,很顯然他們不會真笨成這樣。就是在羅家這樣危機的時候他們依然選擇了按兵不動,這是爲什麼?”
“因爲他們全是冷血,恨不得父親這一房垮了。他們一直想要寒門以及虛無峰的礦脈。”
“雖然二爺、四爺和老爺是親兄弟,幫忙是人情不幫是道理,因爲他們沒有看到希望。這事之後小姐應該有共同致富的想法,將羅家的一些利潤分割出去,只要願意爲羅家辦事的,爲羅家着想的,都會跟着羅家一同致富。”
羅雅丹不解問道:“羅家的錢是父親辛辛苦苦賺來的,爲什麼要分給他們。” WWW● TтkΛ n● C〇
“就如鍾靜思父子還有這些真一點點被土埋葬的下人,如果沒有這些人,憑老爺一個人會積攢起今天這樣的財富嗎?”
“父親已經給了他們工錢。”
“但是他們卻爲羅府丟了性命,這是一點點工錢買不來的。如果有選擇,誰會願意用那一點點撫卹金來換取自己的性命。大荒所有的買賣人都是依靠佔有生產資料、剝削和壓榨剩餘勞動力纔有了今天這樣的成就,其實說到底還是欠了這些人很多。你只需要拿出一部分利潤,散出去。譬如將寒門承包給羅掌櫃,按照三七的比例來承包,七成利潤歸羅府,剩下三成利潤歸羅掌櫃,制定年營業計劃,實行獎懲制
度。羅掌櫃爲了賺更多的錢,他會花費更多的心思增加營業額,別問我營業額是什麼,略微思考一下這詞並不難理解。羅家從獸皮到糧油、錢莊各種行業其實都可以涉足,這些人爲了繼續賺錢,爲了能在羅家這顆大樹下茁壯成長,會拼命去賺錢、去維護羅家的利益和形象,如果有一百個這樣的人,羅府一旦發生昨天那樣的事,這一百人必然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因爲他們還想着跟隨羅家一起賺更多的錢,這是他們能實實在在看到的‘希望’。而羅家風險也會同樣被降低,羅家雖然主要是控股,但那些產業都成了別人頭上的產業,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動輒就打它們主意。”
羅雅丹一思索就明白宋鈺的意思,只是這事委實有些不可思議,那些人羅府都給了工錢,再分出幾成的利潤出去,連傻子都明白這是賠本買賣。
送葬的成員一律着黑色,因爲死亡時最神聖的事,也是最肅穆的事,就連羅雅丹也破例穿了一件沒有多少繁瑣點綴的黑色素衣,然而就是在這肅靜的隊伍中卻有着一道白影,卓爾不羣地佇立人羣中,卻又顯得如此的理所當然。
那白衣男子負着手,站在距離宋鈺十來丈外的地方,本想聽聽羅雅丹身邊這扈從有什麼高談闊論,興許是因爲逆風的緣故,加之這扈從說話聲音有意壓得極低,只能斷斷續續聽得見一些零散的字句,但儘管如此,宋鈺的一席話依然讓他在心底掀去驚濤駭浪,這貌不驚人的傢伙言詞的犀利和精準幾乎讓白衣男子懷疑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下人,反倒像是歷經商海沉淪數十年的花甲智者。
宋鈺回頭衝白衣男子咧嘴一笑,就像兩個天天都要相遇無數次的鄰居般友善地點頭致意:“還好我沒說你太多壞話。”
羅雅丹這時纔有所覺,轉身看了一眼那男子當先搶着行禮:“倪先生,可是找雅丹有事?”對倪雒華一身白衣這樣失禮的行爲,羅雅丹自動忽視,甚至在心底爲倪雒華辯護着:西林帝國與北域帝國風俗差異。
“大小姐言重了。”倪雒華微笑着頷首點頭說道:“你這扈從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什麼話從他嘴裡說來似乎都極有道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長袖善舞?聽我那位長隨說起,宋先生不僅文采斐然,更是殺閥果敢。”
“今日倪公子鋒芒畢露,怒火浮於色,似乎是遇着麻煩了,如果你覺得能從我身上找回一些平衡。我倒不介意你拿銀子來砸我。”宋鈺雙手背在身後,向彭亮悄悄打着手勢,阻止了彭亮提刀上前來的衝動。立即換上衣服諂媚得令人感到不恥的笑容:“人家都說倪先生財富匹城。”
“倪偉死了!”倪雒華嗯了一聲,下頷上兩排牙關若隱若現,望向宋鈺的目光在剎那間迸射出強烈的殺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