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客王心事重重地回到陽新小院,連中途衣雲離開了一小段時間也渾然未知,這裡是他在海口城唯一的住所。
在麥盟所有人眼中,海客王似乎是一個極其安於現狀的人,最初麥盟分給他的管轄街區並不少,七條街每月收上來的月供至少有三五千兩銀子,在以前連雙石街也是他的管轄街區。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競爭,麥盟盟主幾乎不會露面,真正執掌麥盟大權的實際上就是五王,因爲海客王的懶逸,他麾下的門徒稍有能力都被其他四王給挖走了,偶爾有些死忠也會人間蒸發或者蹊蹺死亡,海客王只是盡力約束麾下提神留心,並不去尋找死忠於自己的麾下死因和抓出兇手,越是如此越是人心渙散,到了現在他的管轄街區大幅縮水,到現在也僅僅只有兩條最偏遠的街區,還都是貧民窟一類的,更別說收月供了,基本上月月都是在吃老本。
若不是其他四王忌憚於海客王那手神秘莫測的駁元解甲,恐怕他也會莫名其妙的忽然失蹤或者橫屍街頭,在麥盟,要說好人,幾乎沒有。
“義父!”衣雲跟隨海客王前後腳進入院子,連她也看出來義父的心事,這在以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衣雲有事想和義父說。”
“時間真快,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你竟然就是當年那個站在街頭抹鼻涕的小丫頭。”海客王怔怔回神,看着面前的衣雲,輕輕問道:“告訴義父,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姓宋的那個書生?回答之前先想清楚,你可是有婚約在身的人。”
“不用想,我就喜歡他!”衣雲絲毫沒有羞澀模樣,就像在山腳下的時候,大大方方而又直言不諱地告訴海客王她想嫁人一般。
“你瞭解他嗎?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們之間可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知道,不過我不在乎。爲了他,我願意退出麥盟,我願意和他過平淡的日子,我會帶着他離開海口,去有情永遠找不到的城市。”
“沒有成家的人永遠將感情想得近乎完美,你一定還想過和他一起在雲霧纏腰的山林中或者陽光燦爛的海灘上,兩人看着大海就可以度過一生是嗎?而且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事,你覺得姓宋的會答應?”
“義父應該知道,衣雲從小執拗,喜歡的東西總是要得到才甘心,所以我會讓宋先生答應我的,至於得到後我是否後悔,那是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這性格會毀了你的。”海客王何嘗不知道自己這女兒性格,心竅粗敏本就是很罕見很極端的情形,這種極端似乎也影響着衣雲的性格。海客王搖頭,用無比凝重的語氣告誡道:“你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一個讀書人爲什麼會甘心情願呆在羅雅丹身邊,你想過嗎?假如他喜歡的是那個大小姐,你難道能動手去搶?論修養,論氣度、論財勢,他都可能選擇那個女人,而不是你。”
衣雲並不知道義父的擔心,反擊道:“義父也說過那只是一種可能啊。我瞭解宋先生,他不會是那種追求名利的人,如果是這樣,他不會跟在那個除了呼來喝去外什麼也不會的女人身後,更不會寫出‘只是因爲在人羣中多看你一
眼,再也忘不掉你容顏’這樣的句子來,我懂先生!”
“你不會懂!這事你還是慎重一些,有情也許不是你最好的選擇,但你嫁給他不會受苦,以後你最好也不要和那書生有往來。”
“晚了。”衣雲忽然一笑:“我正要來告訴義父,我將羅家大小姐請來了。”
海客王猛然回頭,他了解衣雲,所以他知道衣雲如果真正要去請一個人,會自己出面去請,而不出面的‘請’,那就是綁架:“你綁架了羅雅丹,還是在大白天的時候?你---是故意要將姓宋的引來?”
“是啊!”衣雲笑着點點頭:“我請羅雅丹過來,就是想要她解除對宋先生的主僕關係,順道也讓宋先生過來,我們三個人當面鑼對面鼓地將這些話說得明明白白,我才懶得去花一些心思,拐彎抹角地和別人搶男人。”
啪——
衣雲說得正起勁,臉上猛然覺得火辣辣的疼痛,然後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海客王:“義父打我,多少年來義父你從來沒有打過我,難道就爲了那個女人?在海口城,她羅傢什麼也不是,我要羅家生羅家便生,我要羅家死,羅家便死,義父還擔心她什麼?難道她還能請刀客來報復我們不成?”
“我是在救你,希望這巴掌能將你打醒,和我進屋,我有話對你說。”海客王等衣雲進屋後,又將門合上才直接走進自己臥室,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已經掏出一個亮光閃閃的鐵餅,也許是經常撫摸把玩的緣故,鐵餅表面竟然比銅鏡還要光滑,中央刻着一隻猙獰的蛇眼。
衣雲不明所以地接過這鐵餅,他從來不知道義父還有這東西。
“這個東西以後你隨身攜帶,如果你遇着莫名其妙的襲擊,就將這令牌給對方看。記住,這隻能是你和對方兩個人在場的時候才能將此物露出來,現在你要做的是去將羅雅丹放了。”
“什麼人會殺我,羅雅丹的同夥?”
“你記得早上的時候你替人傳的話嗎?如果我猜測不錯,那人和我一樣,身上也有這枚令牌,只要羅雅丹進入海口城,他就有責任區保護羅雅丹的安危,縱然是捨棄性命也在所不惜。”
衣雲越發疑惑,仔細看着這隻鐵餅,也許這是她見過最粗糙的令牌,隨即轉念一想:“放了那女人,難道我要像那女人認輸,不行!我衣雲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會拱手送給他人。”
“你和宋鈺不會是一個世界的人。”海客王第三次說出這樣的話:“你可曾認真想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爲什麼會忽然出現在南山,還提着一口似乎很礙手腳的藤條箱?”
“他有惡疾嘛,就算他身子不好也無所謂,我不會嫌棄他。”
“血癆,這麼幼稚的話你也信。你說你看見他在嘔血,那是因爲他在運功療傷,至於受傷的原因,是因爲他和水磨王對拼了一掌,被水磨勁傷了肺腑所致。”
“這麼厲害?”衣雲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水磨叔叔用了幾分真元?”
“你什麼時候看見水磨王手下留情。”
“這麼說,宋先生不但是精通詞曲的大家,竟然還是深藏不露的
高手,居然還瞞過義父你,那豈不是比義父你還厲害?是了,我衣雲選擇的男人又豈會是凡夫俗子。”衣雲一瞬間被莫名的幸福和喜悅包圍着,想起宋先生臨去時那一句‘今日亂山昏,歸來衣上雲’,就情難自已,到底是先生,信口之間居然能將自己姓名溶入詩詞中,任何人念起此句,都會由衷稱讚一句:“那叫衣雲的女子好福氣,果然是才子佳人,天生玉壁。”
“當時和水磨王交手的人我懷疑是殺手夜叉,你去過天關城,對於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下午的時候那人戴着面具,也沒有提着箱子,我之所以說宋鈺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是因爲,每一個提着那樣式箱子的主人,都是風雲之輩,如何可能是百廢之體。”海客王說道此處也微微激動,想起幾年前盛傳影主兒子是百廢之體,所以不得不另外尋找代理人的時候,一干老部下是何其悲憫。
六年多前的那個凌晨,影主發出的最後一道命令是‘瞑目’,那一夜的海客王心如死灰。
獨立中霄,一夜盡望的豈止是他一人。
海客王相信,所有收到指令的天目都會如他一樣的心情,後來儘管有君嶽從組影牙,但海客王一樣的選擇沉寂,因爲君越對於他而言,終究是‘外人’,直到在南山腳下,看見那個已經許多年沒有看見過的藤條箱,看見那道蕭索的背影。
一瞬間,熱淚滿眶。
對於聲名雀躍的夜叉,衣雲自然不陌生。
相信每一個在天關城呆過幾天的旅客來說,都會被店傢伙計告誡過這樣一句話:“晚上沒事少出門,這座城白天屬於城衛司的,晚上則是屬於夜叉的。”對於這樣一個如幽靈般被傳奇、迷霧所掩蓋的殺手,人們知道的,只是那一張紫白相間的鬼面具。
“去吧,將羅雅丹放了。”海客王揮着手示意衣雲退下:“這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衣雲心中大急,她來本不是爲了徵求義父的意見,只是覺得自己和宋先生之間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義父萬沒有反對的可能,哪想到羅雅丹似乎有些來頭,難道她不是一個經商世家嗎,怎麼看也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人而已,更讓衣雲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宋先生竟然有可能是夜叉。
在天關城,夜叉的聲名幾乎不屬於海口的麥盟五王。
“不用關門。”
海客王的聲音適時傳來,衣雲心中一愣,隨即很快想到一個可能,興奮地問道:“莫非…夜叉要來?”
“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也不許在附近打探。”
“是!”衣雲悻悻地退下去,心中暗想着,既然不能在這裡證實宋先生身份,她自然還有別的方法。
海客王煮了最好的茶,點了一直都捨不得用的檀香,然後靜坐大廳中央,不管夜叉身份如何,既然來了這裡,就必然會有一個結果。
一陣輕快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傳來,海客王微微皺眉,這和他預想的似乎有些出入,順着腳步聲音傳來的門口望去,剛好一個磊磊長衫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來人站在門外,雙手作揖行了後輩之禮:“羅家扈從宋鈺,見過海客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