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朋友與敵人,最普遍的根源也是因爲利益所導致,只是這持刀文書若是就這樣還回去,實在有些可惜。
柳未寒擺着手:“不用如此。前段時間城衛司也得了羅家不少好處,那些銀錢都變成了了乾糧馬料,反正城衛司也還不上來,索性就當是這十份持刀文書的交換吧。”
“羅家不要!”羅雅丹固執地堅持着自己的意思,甚至是微微提高了幾分腔調,大有不達目的心不死的決心。宋鈺不知道羅雅丹原來還有這樣固執的性格,在他看來這種固執卻是那樣的幼稚,就好像叛逆的青春期小孩。
不管事情本身是對是錯,反正別人堅持的東西,都毫不猶豫地反對。這種極端化的情緒是那些進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所獨有的一種意思,似乎用這種方式能得到某種讓對方難以如願以償的快 感。
柳未寒沒有在要與不要這樣毫無意義的話題上糾纏:“我已經將木箱轉交給羅掌櫃,我也知道羅家這些時間遇着了小麻煩,可惜的是都是生意上的事我也愛莫能助。城衛司事多,我也很忙,就此告辭。”說罷,長身而起,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宋鈺捧着長劍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大小姐這會處於火山爆發期,躲得遠遠的爲妙。
宋鈺正要推下去,羅雅丹嘩啦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轉身抄過宋鈺手上的長劍抓在手裡:“我倒要看看天關城有誰不長眼敢來羅家老虎嘴裡拔鬍鬚。”
羅雅丹和柳未寒之間的對話,宋鈺重覺得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但他終究是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跟在羅雅丹身後莫名其妙地下到一樓。
一樓喝茶的那些護衛見大小姐出現,紛紛起身。
鍾靜思看着羅雅丹手上抓着的長劍,將信將疑地問道:“小姐這是打算如何?”
“逛街!”
宋鈺差點笑噴,堂堂羅族大小姐,沒事會提着半個自己高的長劍去街上閒逛?鍾靜思眉頭一皺連忙阻止道:“萬萬不可。老爺臨走之前有吩咐,小姐還是回府偷個清閒纔好,街上龍蛇混雜,若是小姐有個好歹,小的萬死難辭。”
“那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與我何關?”羅雅丹說完便氣鼓鼓裡率先出了寒門,宋鈺滿心的疑問也只能壓在肚子裡,連忙跟了上去。
一個惡少呆着一堆惡僕,若見着美貌女子便笑嘻嘻地上前打趣着:“小娘子如今芳齡幾何,可曾許配人家?”這是紈絝子弟的標配。而天關城的富二代就是羅雅丹一個人提着劍氣沖沖地在前面走着,後面一羣持刀負劍、五大三粗的家丁誠惶誠恐地跟在前後左右,凡是有靠近羅雅丹苗頭的路人都被這些家丁用刀劍客氣地推到一邊。
看着殺氣騰騰的羅雅丹,宋鈺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大大小姐是給了殺機,怕是有人要遭殃了。宋鈺抽空問着領頭的鐘靜思:“羅家昨天發生什麼事了?”
“不該知道的你不必知道,你可以知道的已經知道了。”鍾靜思雖然是護院,但無論是地位還是說話能力上,比宋鈺高了不止一截,單是這官方話就比宋鈺說得圓溜無數倍。
在鍾靜思看來,這個叫宋鈺的書生,手不能提、拳不能舞、肩不能抗,簡直侮辱了‘扈從’這個詞,是混入無所不能的扈從隊伍中的南郭先生。
一行人在似錦巷口子上就停了下來,不是他們不想繼續前進,而是遇着了老熟人。
宋大義露出人生何處不相逢的笑容望着迎面走來的羅雅丹:“哎喲喂,早聽老人說天關城很大,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昨晚才和大小姐分別,沒想到這麼快居然又見着了,還帶着這狗奴才在身邊,莫不是印驗了我昨天的話,將這雙手掌親自送到大爺面前來?”
鍾靜思上前一步站到宋大義面前:“識相的話就給我滾遠點。”
“在天關城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和我說話,昨天因爲你們寒門的酒菜中有毒,差點要了我一個兄弟的性命,本是想着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份上我便沒和你們計較。人家都說我宋大爺霸道,沒想到今天見着個更霸道的了。這天關城可不是你羅家的後院,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就憑我拳頭硬。”鍾靜思提着拳頭就砸過去。
宋大義慘叫着倒在地上:“殺人啦,還有王法沒有,羅家殺人啦,快來看啦!”
鍾靜思不是徒有蠻力的武夫,只是想着像昨晚上那樣,用拳頭好好嚇着潑皮一回,所以拳頭並沒有用多少勁,哪想到這輕描淡寫的一拳還是讓這潑皮吃不消。只有站在後面的宋鈺看得分明,宋大義早就將雙腳踮起,鍾靜思拳頭還沒捱到他身上,他本人已經往地上倒去。
真正的潑皮,看着一個小坡,也能用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心態滾下去,他們屬於最勇敢的鬥士,只是在信仰的路上和大多數人不同而已。正是因爲這種勇敢的潑皮姿態,纔會讓所有人都繞着宋大義走,猶恐避之不及。
而宋大義身後的衆多龍蛇幫幫衆也一股腦地圍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着:“大爺,你這是何苦?知道羅家在天關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咱們躲着走就是了,你非得和他們將道義,這年頭的道理算個卵球…”
“羅天舒如今積攢起來的這些家產,那裡是用道義說得通的,就是昨天他們寒門的飯菜中有毒差點害死了我們的兄弟,最後我們不也被這些惡僕給趕了出來嗎?”
那些龍蛇幫衆人哭唱俱佳,比那些鄉下專門爲喪事哭唱的老嫗還要賣力。
在大小姐詢問的眼神下,鍾靜思無辜地攤着手:“他故意倒下去的。”一句話將羅雅丹心中的怒火點燃。
大荒世界無恥的人很多,或者道貌岸然或者故作豪爽,但羅雅丹對着魔神發誓,若論世上無恥之人,當數地上殺豬般嚎叫,試圖用尖叫聲將整個天關城的人吸引過來的宋大義爲第一。
一個四肢俱全的大男人,毫無廉恥之心地在地上像潑婦般嚎叫着;在他周圍更多的手下像死了爹孃一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喊着;羅雅丹心中更加堵得難受,隨後提起手中的長劍像棍子一樣砸了過去:“你要死,本小姐成全了你。”
宋大義被一羣人圍着自然不會被砸中,但那些龍蛇幫幫衆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沒有意料到一向斯文的羅雅丹會忽然發飆,暴露出的後背被結結實實砸了好幾下。更多的龍蛇幫幫衆卻拔出腰間牛角匕首,拽着匕首的手臂在空中試探性地亂舞着。
假哭變成真叫,場面一片混亂。
其中一個痞子手中匕首驟然穿過重重疊疊的人影,如毒蛇般朝着羅雅丹劃去。這一刀力量很有限
,在躲避同伴避免誤傷的過程中,力量已經弱到極點,但卻比實實在在一刀刺在羅雅丹身上還要陰狠,因爲這一刀勢衝着羅雅丹那花容月貌的臉奔去。
女人在乎自己的容貌的程度和男人在乎自己襠下那話兒的情況差不多,寧願死也不會願意自己的臉有半點的瑕疵。
羅雅丹雙手握着帶鞘長劍正砸得起勁,驟然覺得勁風拂面,一柄小刀已經奔到面門,臉上已經感受到那冷冰冰的匕首本身散發出來的絲絲寒意,沒命地往後面退去。
但那裡還來得及允許她有多餘的動作。
宋鈺冷冷看着,正要上前抓住那隻划向羅雅丹臉蛋的匕首,鍾靜思已經大吼一聲,擡臂推開一名羅家護衛,張開蒲扇般的手就朝冰冷的匕首抓去。
牛角小刀在距離羅雅丹面門三寸的地方停了下來,羅雅丹這才心有餘悸地尖叫一聲退到護衛中間。
鍾靜思虎掌牢牢抓住匕首,嘴角露出冷冷地笑容望着那呆如木雞的匕首主人。
這雙手是他的驕傲,是他贏得羅家護院首領,傲然行走於天關城的依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因爲這雙鐵掌,羅天舒纔敢將羅雅丹的安危交付給他,帶着丁賬房和石頭趕赴海口城。
宋鈺沒有搶在鍾靜思前面出手也是因爲這原因,因爲這貌不驚人的護院竟然是雷鳴初期的修爲。
那名龍蛇幫幫衆雙手拽住刀柄拼命想將匕首從鍾靜思手中奪過來,但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卻連匕首刀身也不能撼動。
鍾靜思冷冽一笑:“現在才知道害怕,可惜晚了!”
“老子不怕!”龍蛇幫幫衆大聲吼着爲自己壯膽,再次一咬牙想拽回被鍾靜思牢牢抓在手裡的匕首。
這一次,他終於將匕首奪了回來。
那男子奪回匕首並不是因爲鍾靜思手下留情將牢牢握住的匕首主動鬆開,而是因爲那柄匕首將他半支手掌平整地割了下來。
鍾靜思愣住了;
羅雅丹愣住了;
羅家所有的護院也愣住了。
躲得遠遠地看熱鬧的人羣卻轟然炸開了鍋,羅家在天關城的名聲和口碑固然不差,但也不至於好到讓路人捨生忘死地幫忙的地步,尤其是羅家的對手還是天關城最難纏的這些潑皮,其中還有一些潑皮還是認識的,更不願意出面主動尋這晦氣。
在不遠處的茶樓上,一扇窗子悠然推開,幾雙眼睛正好將遠處的情形看得分明,窗邊的幾個人就如看好戲一般,對着街上兩撥人的衝突不時品頭論足指指點點。
“等等、再等一等。柳司長不收回持刀文書是有原因的,就是要將刀借給羅家。不在大庭廣衆之下弄出三五條人命,如何能讓羅家就範收,最好是多弄出幾條性命,至少得對得起司長大人話大心血弄回來的這柄匕首。”
隨即一片附和聲:“也只有柳司長才能如此運籌帷幄,大小姐的脾氣算是被他給摸得一清二楚,她每一步都按照柳司長預估的在進行。”
一直不出聲的楊峰忽然糾正道:“今日之後,天關城不會再有大小姐。”楊峰說得很直接,也很理所當然。
頓時又迎來一陣如潮的馬屁:“這也是統領大人您調度有方,統領您安排的這手好戲是將羅家往絕路上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