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亦知此刻情況緊急,便沒阻攔他,而是提起輕功,疾速飄向另一側的谷峰。
箭勢減弱,連城輕舒口氣,看向那抹疾飛在谷峰上的青衫,嘴角不由彎起。
可就在這時,離影尖利的驚叫聲響起:“你要做……”她話未全然說出口,被她從囚車上救下的耶律琛,手中驟然多出的軟劍刺穿連城的左肩,而她,則被其用力一震,身子當空墜向地面。
前一刻,她纔將人救下,見其身上鞭痕累累,就攬住他的腰身,緊隨在二小姐身後,向安全之地疾行,下一刻,這被她救下之人,竟袖中藏有軟劍,他……他刺傷了二小姐,並掙出她的臂彎,飄向東旬太子身旁。
東旬人?
他是東旬人,不是大周的兵士!
連城肩上吃痛,眉兒倏地皺在一起,轉向身後看去,就在她準備出手襲向耶律琛時,離影快要接近地面的身子驀地騰起,先她朝耶律琛發起了進攻。
“太子,你沒事吧?”扶住耶律茂搖搖晃晃的身子,耶律琛關心地問。
熟料,耶律茂甩開他的手,吼道:??“少在孤面前假惺惺,孤的死活不要你管!”今日一戰,即便他僥倖活下來,太子之位恐也不保。
“太子,這會不是您和臣弟置氣的時候,當務之急,臣弟得先救您脫離險境!”他這邊正說話,與他面對面而立的耶律茂,卻被離影襲來的掌風重重地襲中後心。
“噗!”鮮紅的血自耶律茂嘴裡噴出,幾乎全落在他月牙白的衣衫上。
“太子!”大喝一聲,他橫抱起耶律茂,對周圍的殘餘的東旬兵命令道:“掩護本王突出重圍!”深望疾飛而來的離影一眼,他運氣輕功,迅速飄向谷外。
皇甫熠殺紅了眼,他心口處很痛。
越是擔心連城,越是想連城剛剛身中的那一劍,他越是煩躁,越是煩躁,心中的恨意越是鼓涌。
“王爺……”
任伯掌風掃過,爲數不多的數十名弓箭手慘呼聲響起,旋即跌落谷峰,而他則飄向皇甫熠,痛聲喊道:“不可……”
連城攬陸天佑凌於空中,定定地看向皇甫熠。
他們間相隔不到兩三丈距離。
卻在這一刻,宛若隔着千、萬重山。
他眼裡聚滿恨意,在那恨意下面,有着掙扎,有着濃郁的掙扎。
他是痛苦的,她知道。
是血咒作祟,是她剛剛被人刺穿左肩引起的。
他擔心她,因爲擔心,因爲極致的愛,才激發血咒,要殺她……
他在向她靠近……
袖中青芒涌動,周身殺氣凜然……
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怕,不怕被他傷到。
眼裡水霧涌現,她喃喃:“若是我的死,真能讓你不再遭受血咒折磨,我願意被你一劍刺中……”
下方沒有逃離的東旬兵士,已放下手中的兵器,一臉懼怕地蹲在地上。
熠親王要做什麼?
他是要向定國公主動手麼?
怎會這樣?
大周將士緊攥手中兵器,個個身體似被冰凍,仿若所有的感覺,被無邊的殺氣吞噬。
他們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大腦一片空白。
時間也仿若在這一刻停止,空氣冷凝……
天地間仿若只有他和她……
“王爺……”離涵運輕功,飄至任伯身側,握緊拳頭,痛喚。
他們靠近不了,主子身上的殺氣太過濃烈,他們靠近不了……
庸城中的東旬大軍死的死,傷的傷,餘下的全被俘獲,與信陽侯打過招呼,陸隨雲就往山道盡頭,往東旬紮營的地方趕。
結果就看到眼前這一幕。
“你瘋了嗎?”痛喝出聲,他提氣極速飄至連城身旁,衝着皇甫熠斥道:“看清楚,看清楚她是哪個……”
連城將陸天佑遞向他,慢慢的搖了搖頭,微笑道:“別責備他,他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橫抱住陸天佑,陸隨雲眼裡痛色涌現:“到底出什麼事了?”
“說來話長,我不會有事,你放心!”逼退眼裡的溼意,連城給他一個放心的笑容,道:“陸二公子急需救治,你快帶他回大營。”
陸隨雲不動。
“我不會有事的!”連城再次面露微笑。
咬了咬牙,陸隨雲抱陸天佑落向地面。
皇甫熠身上散發出的殺氣更爲濃郁,他距離連城僅有一丈距離了。
“熠……我是連城,你真的要殺我麼?”連城微笑着,可眸中逼退的溼意再次涌現,順着她清秀的臉龐滴滴滑落。
她的聲音好輕柔。
她滿是淚的眼眸中,柔情盡顯。
她一點都不恐懼那撲面而來的殺氣。
她只想靠近他。
他還是那麼俊美,如畫的容顏,令人一如既往地挪不開眼。
深邃漂亮的星眸中寫滿掙扎和痛苦。
恨意……她沒看見什麼恨意……
只因那恨意也是他對她的深愛所致,是血咒所致……
“王爺!你不能傷害王妃!不能啊……”青芒自袖中襲出,任伯大喊,離涵怔愣,離影捂嘴站在一旁,眼裡的淚簌簌往下掉落。
連城沒有傻傻不動,她身形轉換,儘可能地避開那道道青芒刺向她。
被他殺死,她是不怨,甚至希望她的死,能解除他身上的痛苦!
可她現在不能死,也不能死在他面前,從而致清醒過來的他痛苦自責,搭上性命。
讓她做完所有的事吧!
沒了牽掛,若也尋不到精通巫術的巫師,那麼,她會……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我了結,讓他好好活下去!
陸隨雲將陸天佑遞給一名將領抱好,交代兩句後,就欲運輕功,返回連城身側。
不成想,皇甫熠已出手。
空中青芒交織,轟鳴聲不絕於耳,連城眼裡的淚水大滴大滴墜?落。
饒是她身形靈活,出手化解他的殺招,臂上還是被他擊出的青芒之劍連刺數下。
血絲自她嘴角沁出,被那東旬人刺中的傷口,又被他狠狠刺中。
“熠……”她嘴裡的輕喚,如縹緲的煙雨,自四面八方漫向皇甫熠。
是她在喚他麼?
是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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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熠手中動作稍滯,任伯見狀,顧不得多想,極速飄至他身後。
隨着他擡手,皇甫熠只覺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連城左肩接連被刺,鮮紅的血如泉涌?出,她臉色蒼白,看到任伯將皇甫熠擊暈,橫抱懷中,終於放下心神。
“連城……”她的身子似是一瞬間失去所有的支撐,凌空下?墜,陸隨雲急喚出聲,縱身而起,伸手接住了她。
他的眼裡寫滿關心,疼惜,連城躺在他溫熱的懷裡,艱難地扯了扯脣:“我……我沒事……”
白衣若雪,與青色沾滿血漬的衣裙被夜風吹起,宛若綻開的白蓮和妖蓮,自空中慢慢飄落着。
“二小姐!”離影此刻很擔心皇甫熠的安危,但她清楚知道,有任伯和離涵在其身邊,不會讓皇甫熠有事,再者,她的身份沒有主公允許,尚不能曝露,於是,她朝任伯望了眼,咬了咬脣,跑向陸隨雲身旁。
“別擔心,我……我沒事!”陸隨雲在地上站穩,連城看到離影過來,月下的她,臉色更顯蒼白,“幫我喚……喚任伯過來!”
離影眼眶泛紅,重重地點了點頭,往任伯身邊疾步而去。
片刻,任伯到她身旁,嘴角翕動,囁嚅道:“王妃,你……你還好吧?”
連城面露微笑,搖了搖頭:“我……我無礙……”說着,她慢慢伸出手,任伯忙將手遞上,連城緊握,語聲尤爲艱澀道:“他……他怎樣?”
“沒事,王爺沒事!我只是將他擊暈,過個把時辰,他就會醒過來!”
“這就好……”連城脣角漾出抹幾不可見的微笑:“給他服用我的血……記住,別告訴他……別告訴他有出手傷我!我不想他自責……不想他痛苦……”緩了緩氣,她續道:“在他清醒前,帶他回京城,若是他痛得難以自已,就給他服用忘情之藥,讓他忘記我……”
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他忘記她,不願他的記憶裡,生活中沒有她,可她不能自私,不能自私啊……
——看着他因爲愛她,硬生生地被血咒折磨!
任伯眼角溼潤,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聽他聲音帶着絲隱痛,慢慢道:“王爺不會同意的,他寧願忍受那徹骨之痛,也不願飲用處子血,自然就更不會服用忘情之藥……”微微頓了頓,他目光傷痛,續道:“不過……不過我會盡量想法子分散王爺的心神……”
“不……聽我的,任伯你一定要聽我的,我不想他痛苦……”她太瞭解他,如果實在扛不下去,他怕是會直接了結掉自個的命!今日是意外,因看到她受傷,深深刺激到了他,才致血咒猛然激發,一個沒忍住,向她出手。
傻瓜,大傻瓜,醒後最好別記得剛剛發生的事!
任伯默然片刻,道:“王妃身上的傷要緊,王爺的事,我到時視情況行事!”
陸隨雲抱着連城一直沒說話,但他卻將連城與任伯間的對話有仔細聽到耳裡。
那一襲青衫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
竟需要服用忘情之藥?
“陸……陸大哥……告訴陸伯伯,連夜……連夜進攻東旬,儘量別傷害無辜百姓……佔據城池,讓東旬沒有喘息的機會,直至歸降我大周,同意成爲我屬國,再……再停止戰事……”與任伯說完話,連城將目光挪向陸隨雲,斷斷續續道。
回過神,看着她已如白紙般的臉色,陸隨雲眼底痛色劃過,輕“嗯”一聲,而後提起輕功,往大營疾飛。
連城在他縱身騰空的那一剎那,陷入昏睡之中,或許她知道自己傷得不輕,怕數日醒轉不過來,從而貽誤戰機,這纔對陸隨雲有那麼一番叮囑。
蕭蓉與離影站在一起,雙眼早已哭得紅腫。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連城會受傷,更不敢相信皇甫熠會對自己的好姐妹出手。
他們是那麼的相愛,他怎捨得傷心尖上的人兒?
“回大營!”離影看她一眼,而後雙腳輕輕一點,騰空追向陸隨雲。
拭去臉上的淚水,蕭蓉提起輕功跟了上。
聞知連城受傷昏迷,作爲醫療隊的負責人,杜院首忙招呼喚雪等人,爲連城換下血衣,接着手腳麻利,清理傷口……
一盆盆血水自臨時搭建的手術室中端出,喚雪邊給杜院首遞手術工具,眼裡的淚邊大滴大滴往下掉落,喚玉在給連城不停擦拭額上滲出的冷汗,眼裡的淚,亦是止不住地滾落臉頰。
連城雖昏迷不醒,可她似是感應到痛苦一般,眉兒緊蹙,神色看上去好不讓人憐惜。
大軍連夜進發東旬,攻打其城池。
陸隨雲因掛念連城身上的傷,加之庸城這邊大戰後需要修整,所以沒有隨大軍同行。
此刻,他面上表情焦慮,在帳外不停地走動着。
她不會有事的,有杜院首在,有那麼多特效藥物用,她一定不會有事……
問題是他看到一盆盆血水不停被人端出帳外,卻始終不見杜院首出來,他急躁,憂慮,恨不得立時衝進賬內,看個究竟。
兩個多時辰過去,杜院首終於從帳內走出,卸下口罩,他長舒口氣,神情略顯疲憊道:“手術很成功,接下來就要看她的抵抗力,求生意識了!”
多好的孩子啊,不受傷不說,一受傷就是重傷,若是一般人,流那麼多血,恐怕早已撐不過去,可她卻除過虛脫,其他體徵倒沒出現異常。
“抵抗力?”陸隨雲聽了他前面的話,心神剛有所放鬆,可瞬間一顆心又揪緊,“不是有那麼多消炎止痛的藥物麼?給她用,只要給她用藥,她就不會有事。”深吸口氣,他眼底隱痛劃過,續道:“她有求生意識!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尤其……尤其是……她放不下京中的親人,放不下熠親王……”你不會有事的,你放心不下他,不是麼?那就爲他,爲你的親人挺過這一關,連城!
凝望帳內,陸隨雲心中默道。
杜院半晌後道:“先不說別的,單就連城的身份,我也不會讓她出事,藥物會按照她的具體情況給她用,只要她心裡有放不下的事,那麼就如你所言,她會好好活下來!”他也信她有着強勁的求生意識,也信她會挺過眼前這一關,好好地活着,可就他爲她做手術前,聽到的那些言語,她的心怕是被熠親王傷透了吧?
她喜歡熠親王,熠親王也喜歡她,本那麼相愛的兩人,卻會發生那種令人錯愕之事!
杜院首就是到現在,都無法相信皇甫熠會對連城下殺手。
然,事實就是事實,由不得他不信。
被愛人那般相對,她定是極致心傷。
如果放棄活下去,也不難讓人理解。
倏地,杜院首似是想到什麼,眼睛倏地一亮,看向陸隨雲,尤爲肯定道:“連城會沒事,她會好起來,我保證!”要是她放棄活着,沒有求生意識,又怎會流了那麼多血後,除過身體虛脫,無其他不適症狀出現?他真是老糊塗了,竟將她想成了一般的女子,爲個‘情’字就輕賤自己的性命。
她是不同的,是這世間獨一無二,是他見過最爲與衆不同的女子,又怎會因兒女私情走進死衚衕?
她不會的,他認識的她絕不會那樣做!
有杜院首如此肯定之語,陸隨雲揪緊的心算是徹底放鬆下來,抿了抿脣,他問:“她什麼時候能醒轉?”
“如果不出現高燒,不出現併發症,她應該三五個時辰後就會醒過來。”
杜院首想了想道。
陸隨雲聞言,默然片刻,輕聲問:“我現在可否進去看她?”
“去吧,我也該到陸二公子那瞧瞧了,他身上的鞭傷很嚴重,也不知這麼幾個時辰過去,他的高燒可有消退……”?杜院首說着,人已走遠。
夜入皇宮見過皇帝后,顧祁第二日便以侯府世子的身份,出現在府中,且在早食過後不久,接到皇帝的聖旨,正式襲爵。
此消息一傳出,京中立時如同砸鍋。
尤其是貴圈中的反應,尤爲強烈。
寧遠侯府的世子還活着,那個風采不輸於岑大公子,陸大公子,還有熠親王的祁世子還活着?
不僅活着,還不知什麼時候歸京,且突然就襲了其父的侯爵之位。
那……那被顧侍郎休棄的婦人,及被其剔除族譜,斷絕父子關係的顧公子,他們住的房舍夜裡着火……屍骨無存,該不會就是歸京後的祁世子做的吧?
惡有惡報,惡有惡報啊!是祁世子做的,也只能說那楊氏母子罪有應得。
顧耿知曉楊氏母子葬身大火,面上雖沒出現什麼情緒波動,但還是將自個關在書房,靜坐了半晌。
京中的傳言,身邊的長隨都有在門外向他稟說。
顧駿又一次失蹤,他自是擔心不已,甚至懷疑就是楊氏母子暗中尋人而爲,可那對作惡多端的母子已葬身火海,他懷疑又有何用?
至於他們的死與顧祁有無干系,顧耿沒有多想。
他只是覺得沒臉出現在侄兒面前。因爲……因爲從一開始沒有楊氏母子作祟,連城姐弟三人身上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
比之顧耿的複雜心緒,古紹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年追殺,他暗裡指派的人馬,怎就讓顧祁逃脫了?
說是跌落馬背,滾下山破,被野獸吞噬……
原來一切不過是那些酒囊飯袋應付他的藉口。
古紹氣惱至極,但他爲從顧祁嘴裡知曉,三年前自己的所作所爲有無暴露,便連續數日,往寧遠侯府走動,面上是關心顧駿失蹤一事,以及寬慰顧祁大劫歸來,萬事看開些,總能想出法子找到顧駿。
他不知,現在的他,在顧祁眼裡就是個跳樑小醜。
客來,自然有禮相待,但他前腳剛一走,顧祁就會命下人將他用過的茶具,坐過的桌椅,全扔掉。
由此可見,顧祁對他有多麼厭憎!痛恨!
來套話,好啊,儘管來,作惡之人,不是不收拾,而是時候尚未到。
連城率軍出征,顧駿突然被擄,顧祁驀地歸京,這一連串的事,令連錦又是憂傷難過,又是欣喜異常。
兄長還活着,他沒有死,也沒有失蹤不見,他回到京城,而且襲了父親的爵位。
聽到街上傳開的言語,她在屋裡無聲哭了好一場。
然,待情緒平復後,她好幾次前往寧遠侯府拜訪,都被拒之門外。
她知道緣由,可她不能解釋,於是積鬱成疾,終臥病在牀。
三妹是恨她麼?
恨她住進熠親王府,恨她身不由己的舉動,傷害到了二妹……
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不由己,連錦都會懊悔,自責不已。
到侯府,她只是想看看兄長,想知曉二妹在沙場上的情況如何,想了解有無駿兒的消息。但,三妹恨她?不願看到她……
夜靜寂無聲,空中除過稀疏,零散的星子,根本就看不到月兒的影子,墨染般的夜色之下,岑嵩屋裡的燈火顯得甚是明亮。
“舅父,我現在沒轍了,我怕……萬一事發,不光忠勇伯府會有滅頂之災,就是……就是貴妃和大皇子也會被牽累啊!”安排人擄顧駿失敗,從軍中傳遞消息至京城,尋機謀害連城的暗裝被發現,忠勇伯怕了,怕的日夜難安,於是夜裡來到丞相府,找岑嵩又幫着出主意。
他將自己近期做的事與其和盤道出,無半點隱瞞。
岑嵩此時臉色很不好,冷盯着他,沉聲道:“你這是自個給自個找事!”
“舅父,我……我還不是咽不下那口氣麼,這不有人找上門,出主意,說一定能整垮寧遠侯府,甚至於讓顧連城死在沙場上,我才起了心思,與那人聯手,做出後面之事。”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