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年歲在那放着,岑洛的內力遠不如洛翱來得渾厚,數招後,他俊臉發白,明顯已有些招架不住,洛翱見狀,面上表情猙獰,森聲道:“去死吧!”霸猛勁風宛若兇猛的野獸,驟然襲向岑洛。
正如洛翱所言,這一招是他的絕學,是他的殺招,沒有足夠的功力,很難有人能逃脫出他這致命一擊。
“不……”莫婉傾身上已有好幾處劍傷,但她有留意岑洛和洛翱之間過招,此刻,看到深深愛慕着的男人胸口被狠狠擊中,身體似斷線的紙鳶向後飛出,接着重重地撞擊到粗壯結實的圓柱上,她眸中淚水如雨而下,嘶聲喊道。
就在這時,就在莫婉傾悲愴的聲音落下的瞬間,那緊緊關閉在一起的殿門,轟然爆裂而開
。
一抹青衫疾馳飛進殿中,對着殿中的黑衣人,一掌了結一個。
不多會,殿內不再有響動,只見洛翱,岑嵩目中一片灰敗,被涌進殿中的御林軍侍衛圍在了中間。
他們沒想到皇甫熠的功夫已經出神入化,未等他們反應過來,身上的內力就已經被封印,無論他們如何用力衝破,都無濟於事。
屬於他們的力量全沒了,全沒了!是的,全沒了,全睜着愕然的雙眼倒在血泊中,呵呵,死不瞑目……
岑洛嘴裡鮮血如紅蓮綻放,不時往外涌出。就要這麼離開了麼?莫婉傾跪地,流着淚抱起他的身體,靠在自己懷中:“洛……你,你別嚇我好不好?你說過這一切結束後,會帶着我離開的……”她聲音輕顫,淚水順着雙頰滴滴滾落,好不悽然。
“她……她可有來……”吃力地睜開眼,岑洛對上莫婉傾的淚眸,“我想看她……看她一眼……想與她說句話……”
莫婉傾輕撫着他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低泣道:“我這就給你找她……這就給你找……”他相見定國公主,那她就給他找,望向殿中諸人,她悲聲喊道:“定國公主,您在麼?洛想見你,您在的話,就過來看看他吧!”這一刻,她心裡沒有嫉妒,沒有一點點不適,有的只是傷痛和悽然
盈妃帶着帷帽,被灰衣老者,以及他的三位同伴圍在中間,連城在他們一旁站着,聽到莫婉傾的聲音,她秀眉微蹙,不過,還是朝着岑洛走了過去。
她認識他們麼?
懷揣疑惑,她走到莫婉傾近旁。
頓身,她拿起岑洛的左臂,開始搭脈,“筋脈盡斷,內臟受損嚴重……”搖了搖頭,她沒再說下去。岑洛看着她,嘴角牽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其實,他想盡可能笑得明亮些,可是他沒有力氣做到,“謝謝……我,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洛翱就在殿中,他……他的母親……老妖婆一定會出現的……”嘴裡止住的鮮血又開始往外涌,他緩了緩氣,莫婉傾爲她拭去嘴角的血漬,他語聲虛弱,又道:“血……血咒能解的……要幸福,你要幸福……”
他認識她,不光認識她,且知道血咒,他是誰?他們又是怎麼認識的?
靜寂的殿中沒有一絲聲響,諸人的目光在此時此刻,幾乎都凝聚在岑洛身上,各人臉上的表情截然不同。
有惋惜的,有平淡無波的,有漠然……
翡翠郡主慢慢朝岑洛走來,她的眼裡聚滿悽傷和痛苦,如果留心去看,就會發現她的目光從連城身上掠過時,濃郁的恨意自眼底一閃而過,她跪倒在岑洛身旁,是挨着連城的腳跪地的,“大哥……你怎那麼傻……”她眼裡沒有淚,她的聲音很輕,但她身上流露出的氣息卻尤爲悽傷。
她的右手動了,沒於袖中的右手輕輕動了,一米粒大小的紅色幼蟲,順着她的玉指爬下,繼而爬進連城的長裙中……
“傻麼……”岑洛眸中視線已盡朦朧,他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一個都看不到,“不,我不傻……我只是解脫罷了……”搖了搖頭,他慢慢道:“婉傾……我不能帶你離開了……活着……要活着……離開……”說起來,他沒料到自己會有這一天,會這麼早死,他一直以爲自己武功不弱,可是在那人面前,卻如此不堪一擊,罷了!他心願已了,老妖婆應該會出現救他的兒子,這樣……這樣那個從沒把他放進眼裡的女子,就會迫老妖婆解開那什麼血咒……
“咳咳咳……”他連續咳嗽,鮮血再一次涌出來了,止不住,無論莫婉傾怎麼擦拭,都無法擦淨他嘴裡溢出的悽豔奪目之紅。
終於,他閉上了雙眼,吐出最後一絲呼吸。
“洛……”莫婉傾緊抱住他,嘴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好恨,好恨那兩個罪魁禍首,但她又知道,她現在做不了什麼,那兩人她殺不了,她殺不了,有御林軍圍着,她殺不了,想到這,她聲音悲愴,痛哭出聲
。
灰衣老者和他的三位同伴、這時將盈妃帶到殿中央。
“皇上,這是先皇留給你的。”與連城在帝陵曾有過對話的那名黑衣老者,走至皇甫擎面前,遞上一薄薄的,有成人巴掌寬的木匣,道:“看了這裡面的內容,皇上就能明白先皇當年所做的一切。”
接過木匣,皇甫擎慢慢將其打開,看着裡面摺疊在一起,已有些發黃的信紙,先是一怔,接着將其取出。
樑榮在他身旁站着,恭敬地接過木匣,垂目而立。
看完信,皇甫擎臉上並沒有多餘表情,因爲一切和他猜測的基本無二。
他喚皇甫熠到身邊,道:“小九,父皇留下的這封信你也看看。”將信遞到皇甫熠手裡,他神色淺淡,凝向洛翱看了一會,方道:“盈妃進宮不到一月,就已有月餘身孕,先皇知曉後,自然心情不適,可是人都在宮裡了,他還能怎麼辦?”他說到這,就看到岑嵩和洛翱的臉色極其不好,還有那帶着帷帽的女子,對他之言反應很大,只見她身子晃了晃,若不是身旁人相扶,險些摔倒。
半晌,他續道:“作爲一國之君,先皇得顧及皇室顏面,加之他是真心喜歡盈妃,就想着待盈妃產子後,對那孩兒視如己出。奈何盈妃自進宮以來,沒有給過他一天好臉色,但即便是這,先皇也沒冷落盈妃,他只以爲對方是因爲他有後宮,才動不動鬧情緒……結果是他高估了自己在盈妃心中的位置,是他太過自以爲是,致使簡單的男女情愛,一步步朝陰謀方向發展。”
他的聲音漸轉沉重:“盈妃生下孩子沒多久,便策劃出寢宮失火一事,先皇聞訊,不顧自身安危,將她從大火中救出,然而那個孩子,還有盈妃身邊的貼身丫鬟,卻在那場大火中失去了蹤影。盈妃悲痛欲絕,說要去找自己的孩子,說要陪孩子一起死,她這樣無疑是要先皇確信、那個孩子已不在人世。她要報復先皇,報復那個她深愛的男子……”岑嵩已徹底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洛翱則臉色蒼白,盯着那帶着帷帽的女人,定定地看着。
“岑老就是盈妃喜歡,深愛的男子,然而,他在先皇道出喜歡盈妃,要接盈妃入宮時,沒有對先皇說明他和盈妃間的感情,盈妃亦沒有。愛慕一個人沒有錯,先皇雖身份尊貴,但他不是不曉理之人,如果當時岑老和盈妃中的任何一個,向先皇說明彼此相互愛慕對方,朕想先皇一定會成全他們,畢竟在先皇心裡,很看重他的朋友。”
輕嘆口氣,皇甫擎沉穩的嗓音在殿中迴盪着,“錯誤就是這樣開始的,盈妃認爲自己的愛人顧及太多,將她推到先皇懷中,所以她恨,恨所愛之人,恨先皇,隨着歲月推移,那恨意絲毫沒有消減過。終於,慘劇發生了,盈妃的孩子成人後,回到了大周,他要爲母報仇,要拿回他自以爲屬於他的一切,因此,他拿着盈妃的信件去找岑老,去找母親昔日的情人,就這樣他們聯起手,開始謀劃盈妃希望的那個大陰謀。”雖然後面說的是他根據事態發展猜測的,但他相信事實與此八、九不離十,“他們哪知自己只不過是盈妃手中的報復工具,哪知身爲親父子的二人,卻被自己深愛的女人這般算計,他們不知,只知道盈妃多年來很苦,等着他們搭救。”
“先皇一心相對盈妃好,而對方絲毫不在乎,爲此,先皇心裡很痛苦,直至十多年前,應國公一門一夜被滅,雅貴妃和六皇子慘死在血泊中,先皇大怒,帶着年幼的皇兒去找盈妃,他懷疑造成這滅絕人性的殺戮,是盈妃早年產下的那個孩子所爲,他要去質問,質問對方爲何要這麼做,結果卻讓自己的幼兒被盈妃算計了上。在那一刻,他不僅確定盈妃的孩子還活着,還確定,以及肯定自己喜歡的女人,其實就是個惡毒,沒有人性的蛇蠍婦……”
“奈何他再怎麼想,也沒想到他的好友兼臣子,會與那個孩子聯手,也不對,他臨離世前,有對朕說過一些話,他要朕提防丞相府,提防和丞相府關係密切的朝臣
。可是他沒料到的是,他的好臣子是隻深藏不露,心機頗深的狐狸,更沒料到他疼愛的女兒,因爲一段得不到的感情,與盈妃的兒子聯手,他更沒料到爲使幼兒有個自由暢快的人生,令盈妃的陰謀順順利利地滋長着,終在四年前發酵,數萬大軍,及我朝多個忠臣良將,以及他們在京中的家眷,全一夕間枉死。”
皇甫擎的表情這時凝重異常,“朕這麼些年來一刻都沒有鬆懈,查找出陰謀背後的主使者,卻晃眼經年過去,纔有水落石出這一天。”他幽深冷峻的目光鎖在岑嵩身上,一字一句道:“岑老,知道這事情的真相,你作何感想?岑府滿門忠烈,就因爲你年輕時的情愛,就因爲你一時糊塗,全無可倖免蒙羞,就是你的子孫,也因爲你的糊塗,全去了另一個世界,你現在覺得值不值得?”沒給岑嵩開口的機會,他又道:“朕或許理解你當年的心情,畢竟臣子哪能和君爭搶女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先皇不僅僅是君臣關係,你們更是多年的好友,是惺惺相惜,肝膽相照的好友。要不然,先皇也不會將姑母這個唯一的胞妹,許給你爲妻。”
“你呢?你又作何感想?被自己的母親當做復仇的工具,和生父見面不識,恐怕還沒少起內訌,甚至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兒,你覺得值嗎?”目光挪轉,他看向洛翱,沉聲問。
“哈哈……洛,你聽到了嗎?一切都是笑話,哈哈……你我竟是兄妹……哈哈,你我竟是堂兄妹……”莫婉傾忽然狂笑出聲,眼裡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往下掉落,她盯着岑嵩,盯着洛翱,狂笑不止,“我的祖父,我的伯父,你們不覺得可笑嗎?哈哈……因爲一個女人,有多少人死在你們手中,又有多少人被你們算計了去,我恨你們……我恨你們……你們不得好死,你們一定不得好死……”
岑嵩,洛翱木着臉看向她,看向她緊抱在懷中,早已沒了呼吸的岑洛。
“洛……你我是兄妹又能怎樣?在我的生命中,唯有與你在一起的日子,纔是幸福而快樂的……”莫婉傾慢慢的收住笑聲,撫着岑洛蒼白如紙的臉龐,低語喃喃:“洛,你知道麼?他們就是傻瓜,被一個惡毒的女人玩弄在掌心,他們是傻瓜……”心好痛,痛得無法呼吸,“我不能答應你,我不要離開這裡,我不要活着離開這裡……”湊到岑洛耳畔,她輕喃着,聲音很小,很溫柔,“我會陪在你身邊,我會照顧你……”
“噗!”一口鮮血自她嘴裡噴出,誰都沒有想到,她會自斷筋脈,會選擇走上絕路,莫婉傾的淚水滴落着,可是她在笑,脣角浮開一抹柔和而溫暖的笑容,“記得我的樣子,千萬別走得太遠,這樣我會追不上你的……”吃力地擡起手,她扯下臉上的面具,露出美麗卻已漸失血色的容顏,“洛……我的心好痛,我好難過……雖然我們以後能長久在一起,可我的心卻痛如刀絞……”她聲音顫抖,輕輕的,輕輕的撫着岑洛的臉龐,“如果有可能,我寧願自己死去,也要你好好的活着……”周身力氣正在慢慢消失,她快要抱不住他了,不,不可以,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她收緊臂彎,慘然笑道:“不怕了,我們都不用怕了,誰也不能再拿我們做棋子,誰也不能……”她眸光溫柔,定定地看着岑洛俊秀的臉龐,不知不覺間笑容變得明亮。
擡起頭,她盯着岑嵩道:“都是你造的孽,都是你……”笑容在她臉上逐漸消散,她眼裡的淚陡然間化爲血淚,紅紅的,悽豔無比,那血淚順着她的眼角滾落,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衣衫上,很快暈染出一朵朵悽美的夭紅,她收回視線,低頭,將臉貼在岑洛的臉上,用力抱緊懷中的他,“我想那個地方應該也有山,有水,到時我們在山水間蓋座小屋,再在院前摘幾顆果樹,順便養些雞鴨……沒有人能找到我們,我們就在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過,你別誤會哦!我只是陪在你身邊,不會要求你娶我的,不會讓你爲難,所以,別討厭我,好不好?”血淚滾滾而落,她的聲音好溫柔,其中夾帶了些撒嬌的味道。
死亡如潮水一般,侵襲着她,可是她還想與他說說話。
“我快要呼吸不了了,你得等等我……”用袖袍輕拭去岑洛嘴角的血漬,莫婉傾輕柔的聲音自脣齒間緩慢溢出,“你還沒有吻過我呢,即便我們以前在一起笑過,鬧過……你都沒有吻過我……傻瓜,那時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是愛着我的,卻因爲愛惜我,沒有越雷池一步……”拭去自己嘴上的血漬,她的脣輕印在他的上面,血淚如花,落在岑洛的臉上,“對不起,我只是想滿足自己這唯一一個心願,因爲到了那裡,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惹你不開心的……”抱緊他,抱緊他再也不分開,天已經大亮,殿內還燃着燈火,她最後望了眼這世間的亮色,嘴角含笑,闔上了雙眸
。
諸人沒有再看她,沒有再看她懷中的他,只因這一幕太過淒涼,讓人禁不住感到心傷。
“岑老,你們若是不信朕之前所言,現在大可以當面向盈妃證實。”皇甫擎深幽冷峻的眼眸自岑嵩,洛翱身上劃過,而後朝給他木匣的黑衣老者點了點頭。
那黑衣老者會意,着竹音取下盈妃頭上的帷帽,將人帶到岑嵩不遠處,就在這時,連城突然縱身而起,躍至洛翱身旁,用匕首抵在他的脖間動脈上,一雙明眸中,流露出如寒冰般的冷意,啓脣道:“這是你的孩子,是你打他一出生,就利用至今的孩子,對他,你可有悔過之心?可有後悔過自己的行徑?”
雖說洛翱,岑嵩身上的內力已被封,但爲保證連城安全起見,皇甫熠袖袍輕輕一拂,洛翱,岑嵩同時間感到周身已沒丁點力氣,就是這麼站着,於他們來說,也甚是感到吃力。
盈妃如少女般漂亮的容顏上沒有絲毫感情,但她目光卻閃爍了下。
給皇甫擎木匣的那位黑衣老者,從袖中掏出一粒黃豆大小的白色藥丸,吩咐竹音塞進盈妃口中,然後,他看向盈妃,沉穩不帶感情起伏的嗓音響起:“不想瞬間容顏衰敗,最好放規矩些。”原來盈妃在地宮多年,容顏一直保持不變,還有口不能言,身上沒多餘的力氣,皆是因爲先帝在臨離世前,暗中着人研製出一種秘藥,那秘藥可讓人駐顏,但同時會化解內力,且有着不可忽視的毒性,一旦停藥,服用着的容顏將會比普通人更易衰老。
盈妃最爲看重,珍惜自己的美貌,先帝那麼做,只是好讓自己身邊的四大血衣衛、更容易將其控制住。
還有一點,就是多年來,盈妃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先帝知曉自己大限將至,親自給她喂下一枚啞藥,以免她施展巫術,從而令他的計劃出現偏差。那枚啞藥入口即化。
她爲此愈發恨先帝,恨岑嵩,恨他們無情,恨他們害得她成爲一個生活在地下的活死人。
但她又捨不得死,所以不得不認命。說來,她不是個蠢的,覺得先帝這麼對她必有緣由,而那個緣由與她的孩子,及那個被她下了血咒的小皇子有關,有了這個認知,她在地底下的日子倒也不難熬。
孩子,那身穿龍袍,一臉木然看着她的中年男子,是她的孩子?
是麼?他是麼?
如果是,他爲何長得不像她,也不像那個人,卻像極皇甫澤……
似是看出她心裡的疑惑,連城擡起另一隻手,自洛翱耳後,一把扯下他臉上的面具。
登時,殿中響起一陣細微的吸氣聲。
像,太像了!
連城亦是雙目微怔。
洛翱有着和皇甫熠很相像的容顏,或者說,皇甫熠人到中年時,多半會長成洛翱現在這個樣子,而他們二人的樣貌卻與盈妃有着七八分相似。
見過雅貴妃的人,譬如太后,平陽公主,還有皇甫擎,他們眼裡反倒看不出有何詫異。
子像母,這沒什麼稀奇的。
“孩……孩子……你……你是我的……孩兒……”盈妃臉上有絲動容,她望向洛翱,略顯沙啞,極不流暢的聲音自脣齒間緩緩漫出。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