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思量傑克最近幾日的反常之舉,飯量明顯增大,且脾氣極易暴躁,沒說兩句話就和他嗆聲,這與之前一段時間,完全不同。
還有,安寢時間提前,晨醒卻延遲,好似睡不夠一般。
莫非,莫非她有了?
思量到這,海晏的心立時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兩下,眸中神光也禁不住變得柔和了幾分,只不過他目前尚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時間過得可真慢,得再等半月,才能帶她回忘憂島,可照眼下的情形看,他沒耐心再等下去。
希望他猜想得沒錯。
如此一來,她有了牽絆,應該就不會繼續想着離開他,離開忘憂島。
目光由傑克身上收回,他緩緩站起,走出房門在屋檐下站定。
凝望雨幕,他嘴角竟慢慢勾起,一絲淺淡的微笑在嘴角漾了開。
傑克不傻,自然知道很快就會被某人帶離靈月,因此,這些時日裡,她一直琢磨着對付海晏的法子,奈何東想西想,唯有寫信叫連城過來,或許能幫上忙,旁的法子一概沒用。
唉!槍對那廝沒用,拳腳功夫……
連陰雨整整下了三日,最終她拿定主意,給連城寫下一封“感情深厚”的求助信,並不顧外面還下着雨,專程去了趟皇宮,請女皇幫忙將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連城手中。
她走哪海晏跟到哪,雖不知她給女皇的那封信中具體寫的是什麼,但爲防萬一,海晏還是在暗地裡做了準備。
雨過天晴,午後。
風清陪連怡在御花園中散步,二人臉上皆掛着幸福愉悅的笑容。
“清,我真沒想到此生還能給你生孩子!”就在昨日早朝散後,連怡忽然感到頭暈,欲出聲喚風清,誰知眼前驟然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待意識回籠,慢慢睜開眼時,就看到風清眸光柔和,一臉喜悅地看着她。
正感到奇怪,便聽他說她有了,又有了他們的孩子。
那一刻,她驚怔得久久沒回過神,直至他攬着她,再次告訴她這個事實時,她才相信自己確確實實有了,且已近兩月。
淚水涌出,她不顧形象地依在他懷中,哭了好一會工夫。
肯定是上天可憐他們夫妻分別多年,才繼錦兒和鈺兒這對雙胎後,特意再賜給他們一個孩子。
風清扶着她慢慢走着,笑容溫和,語聲清潤道,“能有這個孩子,我也沒想到。”
“高興嗎?”連怡看向他,輕聲問。
“這還用問?”風清笑着道,“是時候喚鈺兒回來了!”
連怡聞言,眉頭微蹙,“那孩子是個有主見的,她能聽咱們的嗎?”頓了下,她又道,“晃眼都過去了這麼久,我還真想那孩子了,哦,還有咱們的小皇孫,他怕是長得有這麼高了吧?”說着,她伸出手朝着地面比劃了下。
“放心,鈺兒有答應過我,說會帶包子回來。”風清眼裡聚滿笑意,徐徐道,“小傢伙聰明伶俐,你見到保準喜歡得不得了。至於他的身高,要我說,怕是比你剛比劃的還要高一些呢!”
“那咱們一會就寫信給鈺兒,順便將瑞王寫的那封信一併送出。”
“成,就一會寫。”風清頷首,笑道,“等她看到信,知曉你有孕在身,若是再不回來,看我怎麼兌現當初與她說的話!”
連怡笑得一臉無奈,“你啊,怎麼還和孩子較上勁了?真是的!”
“我那不是較勁,是在爲你分憂呢!”風清不以爲意道,“再說,鈺兒也是時候擔起她的責任了!”
連怡靜默半晌,一字一句道,“鈺兒爲靈月做的已經夠多,身爲父母,咱們沒有盡到一點責任,所以,我不想強求她什麼,只願她能開開心心地順着自個的想法過活。”
責任?靈月的江山社稷於她來說,是一份責任;於她的子女來說亦是一份責任,但她真不想強 迫那孩子。
至於之前不顧其意願,就……
則是形勢所迫,以及國師預言之故。雖然預言屬實,靈月也被那孩子解救出危難,但她不願承接祖宗基業,不願被那把椅子捆住手腳,只想和愛的人在一起。
作爲對女兒有所虧欠的母親,將這種種都看在眼裡,既如此,她還有什麼理由過於相逼?
“忘記我從大週迴來對你說過的話了麼?”風清扶連怡走進亭中坐下,目光鎖在她的臉上,表情尤爲凝重,聞他之言,連怡搖頭,意在她記得,就聽風清又道,“既然沒忘,你覺得咱們要鈺兒繼承靈月的江山社稷,還是在強求她,逼 迫她嗎?”
連怡被他這麼一反問,旋即嘆口氣,“剛剛我沒有想那麼多。”
“即便鈺兒不繼承靈月,但包子卻是必須要的,否則,往後大周那邊真要有個什麼事,鈺兒一家人的退路在哪裡?”風清言語到這,目光變得有些悵然,“不是我不信任靈月的新君,而是咱們不能讓鈺兒有個萬一,絕對不能!”
倘若沒那心思敏銳的孩子,他現在或許還被禁錮在那座地牢中,而靈月,恐怕仍處於水深火熱中,亦或是已被女巫夫婦完全掌控……
真是這樣的話,後面發生的種種,只能是場遙不可及的夢,永遠難以成爲現實。
“錦兒是個好的,她不會……”連怡嘴角動了動,可話一出口,卻沒有說完。
風清知道她要說什麼,只見他臉上浮起一抹微笑,淺聲道,“我知道錦兒是個好的,可是她並不適合坐那把椅子。”
“是啊,錦兒那孩子實在是話太少了,而且她對政事什麼的,完全就沒上過心,加上現在又有了孩子要照顧……”搖了搖頭,連怡抿脣沒再說下去。
因爲連錦現在完全就是個幸福的小女人,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相夫教子,對於名利神馬的,壓根沒費心思想過,即便她現在是公主之尊,但在她心裡,一直只當自己視作顧錦,視作一個只想和愛人,孩子幸福相守一生的尋常女子。
靈月的權柄,她認爲只有連城適合執掌,也只有連城有資格執掌!
風清也沒再說話,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在亭中,聞着花香,享受着午後的寧靜。
“陛下……”一宮侍拿着封信,由遠及近匆匆走了過來,他的聲音無疑打破了周遭靜寂的氛圍。
連怡皺了皺眉,循聲望去,就見那宮人躬身疾步走近,行禮稟道,“瑞王府上送過來一封信,說瑞王殿下失蹤了!”
“女皇親啓”,從宮侍手中接過信,連怡看着上面四個蒼勁有力的字,然後拆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紙仔細看了起來。
片刻後,她擡起頭,將信遞到風清手中,有些不悅道,“信是海公子寫的,他說他來靈月,目的就是接瑞王回家,讓咱們不必派人尋找。”
風清一目十行,將信中的內容過了一遍,臉色亦變了變,“這事得給鈺兒說一聲。”
“是要告訴鈺兒,要不然那個丫頭有個什麼事,咱們可沒法向鈺兒交代。”說着,連怡就站起身,“走,咱們這就去寫信。”
海晏和洛逸軒,連城相識,風清和連怡都知道,但就傑克對海晏的態度,他們可不認爲那二人真是夫妻。
兩人回到御書房,沒用多長時間,便安排人將寫好的信,連帶着傑克那封,給送了出去。
“你說海公子會不會就是瑞王的夫婿?”斜躺在隔間的矮榻上,連怡眉頭微蹙,想了想,道,“之前你有對我說過,海公子曾在鈺兒府上住過一段時日,而且,他一直有跟在瑞王左右的。”
風清在她身邊坐着,臉上表情淺淡,緩聲道,“沒錯,我是有在鈺兒府上見過,但他不受瑞王待見,這可是事實,從這,要說他們是夫妻,未免有些牽強。”
“可是洛卿不也說海公子是瑞王的夫婿麼?”連怡問出心底的疑惑,“莫非洛卿有意騙我們。”
“洛卿騙我們作甚?”風清笑道,“他的人品我信得過。”
連怡聞言,登時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了,疑惑道,“那你之言豈不是很矛盾?”信洛卿的話,卻又不信海公子就是瑞王的夫婿,這讓人實在太難理解。
“不矛盾。”風清笑得雲淡風輕,嗓音輕柔,讓人聽着極爲舒服,“海公子與瑞王之間的關係,我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定,我只是覺得鈺兒做事是個穩妥的,她能讓錦兒稍那封信給我們,要我們好好照顧明曉和小穎這倆丫頭,並且要您給明曉封王,這裡面肯定隱藏着什麼事。”
稍頓片刻,他神色變得凝重,續道,“由這,我們不難知道瑞王和海公子之間有某種糾葛,而瑞王不待見海公子,甚至總想着擺脫這麼個人,多半與這糾葛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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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在理,希望瑞王不會出什麼事纔好。”連怡聽完他的話,低嘆一句。
風清微笑着安慰,“這點你可以放心。”
連怡擡眼看向他,“……”
“海公子雖然看着冷,但他對瑞王應該是有情的。”風清解釋。
“你倒觀察得仔細。”連怡嘴角漾出一絲淺笑,“也不知鈺兒收到信,會不會笑話我們!”
“笑話什麼?”風清挑了挑眉,溫柔的嗓音揚起。
連怡嗔他一眼,擡手輕撫腹部,“你說鈺兒會笑話我們什麼?”都一把年歲了,卻突然懷上孩子,這讓她臉面上確實有些掛不住。
“鈺兒只會爲我們高興。”能讓女皇深愛,能讓女巫爲之癡狂,風清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在聽連怡提起話頭那刻,他就知道她語中之意,只不過故作不解罷了。
連怡臉上一紅,錯開他灼灼目光,沒有說話,就聽風清又道,“從另一個層面來說,這個孩子的出現,證明你我夫妻情濃意濃,你說是不?”俯下身,他湊到她耳畔,聲音溫軟得不要不要的。
“別這樣,咱們都一把年紀了,這樣膩歪多讓人難爲情。”推了推他,連怡眸光躲閃,輕語道。
風清低笑兩聲,坐直身形,“你不到四十,我四十出頭,這年歲一點都不大,再者,就咱們的樣貌而言,也就二十七八歲……”
“打住。”還二十七八歲?連怡截斷他的話,笑嗔,“你說那話,也不嫌臉上臊得慌!”
“沒覺得。”風清臉上爬上一抹笑容,道,“這可是鈺兒對我說的,小丫頭甚至還說我和熠那小子年歲相當呢!”
“美得你!”
看着愛人俊逸,沒有留下多少歲月痕跡的容顏,連怡只覺心裡充滿幸福感。
他是她的愛人,一直都是她的清,即便多年不見,他卻一點沒變,無論性情,亦或是樣貌,皆未發生任何變化。
尤其是對她的感情,他始終如初,只想着疼她,愛她,一心一意地付出,全然不在乎是作爲皇夫的身份留在她身邊。
皇夫?說起來好聽,但於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來說,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名頭,無疑令其在尊嚴上矮於所愛女人一截。
“在想什麼?”長時間沒聽到她說話,只是眸中含情,靜靜地看着他,風清神色柔和,不由啓脣問。
他的聲音無疑拉回了連怡的思緒,她微笑着搖頭,忽然問,“後悔麼?”這一刻,她的表情尤爲認真。
從她的眸中,風清清楚她問的是什麼,只見他笑若春風朗月,攬她枕在自己膝上,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柔地撫着她的臉龐,低喃道,“這話你不該問的。”
“我想知道。”連怡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不認識我,如果沒進宮做我的皇夫,或許你……”
食指堵在她的脣上,他道,“世上沒有如果,而我很高興認識你,很高興進宮做你的皇夫,或許宮中的生活有些單調乏味,但有你在的地方,於我來說就是畢生最大的幸福。再說,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我都很自由啊,這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縱情山水,逍遙江湖,曾是他的夢想,但在認識她後,她便是他的一切,至於那個夢想,則被他深埋心底,沒再去想過。
“我答應你,等哪日我從那把椅子上退下來,就陪你遊遍這天下的名山名水,順便再到江湖中闖蕩一番!”說到後面,連怡的語氣竟透出股子江湖兒女氣魄,登時逗得風清朗笑出聲,“好,到時我牽着你的手,去闖蕩江湖!”
傑克只覺自己一覺睡得好沉,迷迷糊糊睜開眼,她發現身處的環境好陌生。
不,不是很陌生,有些熟悉,眼前的佈置,擺設什麼的,她似乎有那麼些熟悉。
忘憂島?彩貝裝飾,她有在忘憂島上看到過,腦中乍一躍上“忘憂島”三字,她立時不淡定了!
“海晏,你給老子出來,你聽到了沒有,快些給老子滾出來!”竟敢趁他睡着,將他帶回島上,真特麼氣人!
偌大的寢殿中,除過她外,不見一個人影,也就無人對她的話做出迴應。
輕盈的帷幔隨風而舞,她光着腳在殿中來回走動,“海晏,你給老子滾出來!海晏,你個王 八羔子,有種你滾出來,聽到了沒有?”怒吼聲不時在殿內迴盪。
這裡是海晏的寢殿,四周圍花海延綿,假山怪石林立,流水潺潺,景緻優美至極。
傑克喊得嗓子累了,抓起案几上擺放的瓜果,糕點一陣猛吃,又連喝好幾杯水,這才一抹嘴巴,大喇喇地朝殿門口走。
殿宇很大,裡面佈置精巧,擡眼隨便一望,不難發現這裡面處處露着玄機。
以爲老子是犯人麼?
冷冷的目光從那些個極有可能藏着機關的佈置,擺設上輕緩劃過,傑克嘴裡發出一聲嗤笑。
站在殿門口,看着延綿的花海,看着宛若人間仙境的景緻,她半點欣賞之意都沒有。
那混賬到哪裡去了?
傑克有些茫然,是的,她茫然至極,不知該往哪裡走,因爲四周靜謐異常,而這靜寂中又透着一股詭異之感,直覺告訴他,要想離開這裡,絕非易事。
可就這麼坐以待斃,任某個混賬肆無忌憚地欺壓,那未免也太沒尊嚴可言。
沿着花徑,她無目的地走着,突然,腳下一痛,前行的步子隨之變得踉蹌,幾乎站立不穩,情急之下,她伸出手,去拉身旁的一株花樹,這才勉勉強強站住。
低下頭,她咧着嘴看向那隻吃痛的腳,方發覺自己沒穿鞋就往殿外走,這下好了,右腳心被一粒帶着棱角的碎石劃傷,鮮血正滴滴落下。
就在這時,一個恭敬,甚是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王妃,您沒事吧?”
那聲音輕柔至極,仿若天際上的一朵雲彩,在陽光中縹緲浮沉,讓人恍惚間以爲得了幻聽,卻又如暖風拂面,給人以極其舒適之感。
傑克循聲望去,就見一抹淡紫的婀娜身影,正沿着花徑由遠及近向他走來。天空湛藍湛藍的,美麗的花海,以及碧綠的枝葉,在這一刻似是被剝離了原本扣人心絃的色澤,變得是那麼灰暗陰鬱,唯有她,像一道明媚的陽光從遙遠的天際破空而下,嘴角掛着絲淺淺的笑意,看着他,加快了腳步。
吞嚥了口口水,傑克眨眨眼,目光依舊怔愣,迎向那光,迎向那抹婀娜的身影。
近了,那光越來越近了,見此情景,某個有着爺們心的美妞,竟傻傻的笑了!
“王妃,你怎麼不穿鞋就往殿外跑啊?”藍薇兒走近,一看到傑克腳上的傷,忙掏出一方潔白的絹帕,蹲身爲其包紮。
“藍薇兒?你是藍薇兒!”傑克看清女子的樣貌,看清她眼中的這道光源,詫異片刻,喃喃道。
藍薇兒起身,退後兩步,朝她一禮,恭敬回道,“奴婢是藍薇兒。”
“哦!”傑克盯着她漂亮絕倫的容貌,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藍薇兒聽,“真好看!”
“啊?”藍薇兒不解,擡眼看向她。傑克猛地搖搖頭,別過頭輕咳兩聲,掩飾此時的尷尬,道,“沒什麼。”他可不能被美女誤認爲是色 狼。
好想說句:妹子,約麼?
奈何對上那澄澈純真的眼眸,他開不了口啊!
傑克暗忖,不知從哪裡突然吹起一陣幽風,將滿地的落花揚起,轉瞬又紛紛飄落。
花雨紛飛,兩人就靜靜地站在原地,誰都沒再說話。
半晌,傑克微笑着道,“我怎會在這裡?”
“殿下天不亮帶王妃回來,說王妃以後就住在這座殿中。”藍薇兒低聲回了句,頓了頓,轉身背對傑克,“奴婢背王妃回寢殿吧!”說着,她就蹲身。
“不用。”那麼點小傷,對他一個爺們來說根本不算事,傑克擺擺手,轉身就往殿裡走。
藍薇兒一臉緊張地緊跟在她身後,生怕她一個不慎摔倒。
王妃有孕,殿下交代她要好好照顧,可現在王妃腳上受傷,等會被殿下看到,她該怎麼辦?
坐到榻上,傑克招呼藍薇兒也坐,卻見美妞臉色微白,瞅着他那隻傷腳,連連搖頭。
“我的腳沒事,你不用擔心,坐吧!”臉上笑容浮開,她再次着藍薇兒坐下說話。
“奴婢不敢,奴婢這就找繃帶和藥水,重新給王妃包紮傷口。”
“不用的,那只是個小劃傷,這會都不流血了!”拿掉絹帕,傑克看着自己的腳,阻止藍薇兒忙活,奈何美妞似是沒聽到她的話一般,轉眼已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