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恢復寂靜,精緻的薰爐裡,瀰漫着濃濃的藥香。
皇甫燁磊靠坐在牀上,整個人宛若病入膏肓的老者,沒有一點生氣。
除夕夜,宮宴,闔家團圓,這些都與他無關,都與他無關。
誰能想到昔日風流倜儻,有着大好前程的三皇子,會落到今日的境況。
太醫雖沒對他明說病情,可他不是個蠢笨之人,豈會看不出他們臉上的神色?再者,他自個的身體狀況如何,他心知肚明。
——房 事頻繁,雄 風不再,私 處……
無法下地正常走動,他有好好想過,爲何近兩年來在房 事方面,無法控制住 自個?每到晚上,就會情不自禁走進後院行那 種事。
身體明明已感到 累,已感到精力 不足,就是止不住,遏制不住自己的行爲。
完了,他就這麼完了嗎?
由於太過放縱,他的人生便被他玩完,終了死在府中?
“殿下。”門再次被推開,江祿躬身走進。
“你來做什麼?母妃不是不管我了麼?不是由着我自生自滅麼?”母妃,傳話進宮,母妃大怒,說不再管他,還說什麼死了一了百了,想起近 身侍衛進宮後帶回的話,皇甫燁磊心痛不已,是他活該,是他不聽母妃的話,才自毀前程,甚至連命都要搭上,“告訴母妃,我是自作自受,讓她別再爲我費心。”說完這句,他別過頭,不在看屋子中央那一抹躬身而立的身影。
江祿低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恭謹道,“殿下,娘娘是關心您的,今個爲能求得熠王妃出手給您診病,娘娘……娘娘她都跪在了熠王妃面前。”
熠王妃?九皇叔的女人,那個醫術高超,與衆不同的女子,她……她會給他診病?皇甫燁磊神色微有些動容,可一想到江祿後面說的那句,他臉上頓時只有痛苦,“誰……誰讓她那麼做了?誰要她爲我跪地去求人?”或許人在經歷一些事後,方知什麼叫做親情。
母妃是在乎他的,即便從小到大總斥責他不成器,但打心底來說還是在乎他這個皇兒的,否則……否則也不會跪求那個女子爲他診病。
“殿下,您是娘娘唯一的孩子,娘娘曾在老奴面前說過,如果您的病能好,就是要她的命,她也不會眨一眼。娘娘是殿下的生母,又豈會看着殿下被病痛折磨,不聞不問,不想法子呢!”江祿說的情真意切,聽得皇甫燁磊臉上的痛苦更甚,“熠王妃已經答應娘娘,說會來府上給殿下診脈醫病,殿下現在只需放寬心,等着就是。”
言語到這,他忽然想到什麼,又補充道,“娘娘還說,她不會再逼殿下,殿下日後想怎樣便怎樣,無需再爲那件事謀劃什麼。”
丫頭如兒重新端碗湯藥回來,就聽到屋裡的說話聲,頃刻間,她平淡無奇的臉上顯出些許慌亂,跟着就是手上一抖,以至於盤中的湯藥往外灑出不少。
“誰?”江祿聽到門外有動靜,回過頭厲聲問。
如兒推門進屋,看到她端着湯藥走來,他倒沒再多言。
皇甫燁磊冷凝向如兒,“端過來。”病有希望治好,他還有機會活下去,若繼續作踐身體,就蠢到家了!
熟料,如兒手中的托盤倏地落在地上,一聲碎響,屋裡立時死一般靜寂。
跪地,如兒臉色發白,肩膀抖動,不停地磕着響頭。
“打掃乾淨,再端碗過來。”皇甫燁磊沒大動肝火,可聲音還是冷得可怕。
如兒連連點頭,不多會將地上打掃乾淨,就出去了。
“這丫頭是個啞巴?”江祿問。
皇甫燁磊神色莫辨,盯着門口沒有出聲。
府裡丫頭僕婦多,有個聾子啞巴的,不是什麼奇事。
雙眸緩緩闔上,皇甫燁磊淡淡道,“母妃近來身體可好?”
“娘娘偶爾會頭暈,睡眠也不怎麼好,想來怕是擔憂殿下的病所致,不過,有熠王妃給殿下醫治,相信殿下……”
皇甫燁磊擡手,示意他別再說下去,“一切都還未知,你不用這麼寬慰我。”靜默片刻,他續道,“母妃那,你和紅葉姑姑要好好照顧,別因爲我的病將她累倒。”
“殿下放心,老奴會盡心竭力伺候娘娘。”淑妃是他的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身爲奴才,他自然希望主子好好的。
皇甫燁磊“嗯”了聲,沉默半晌,這才啓口,“你可以走了!”
“那殿下休息,老奴這就回宮。”江祿恭敬道。
之前因皇甫燁磊經常打翻藥碗,淑妃知曉此事後,便讓宮人親自傳話到三皇子府,吩咐每次煎藥多煎兩碗,以免誤了皇甫燁磊的病情。
這不,丫頭如兒離開不久,就端着湯藥又一次過來了,江祿告退,正好在門口與她撞上。
如兒退至一旁,垂眸讓開路,江祿走過,她端着托盤進屋。
皇甫燁磊這時已睜開眼,看着她捧着藥碗過來,伸手接過,仰頭喝下。
忽然,他乾咳數聲,一口血噴了出來,“來……來人……來人!”急喘兩口氣,他衝着門口嘶聲喚道。
如兒此時剛把空藥碗放到盤中,聽到他的嘶喊聲,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麼變化。
她轉過身,目光淡淡,就那麼看着牀上之人,看着他手捂腹部,一臉痛苦樣。
江祿尚沒走遠,乍一聽到屋裡傳出的聲音,禁不住怔在原地。
“快,殿下吐血了,快進宮請太醫,快……”自從臥病在牀,皇甫燁磊尤爲不喜有人在身邊伺候,他不想下人對他的病多有了解,從而在背地裡亂加議論,但門外隨時都有下人在侯着,好方便他隨傳隨到。
長期跟在他左右的兩名侍衛,聞聲,忙提步進屋,就看到主子按着腹部,嘴角掛着血絲,趴在牀邊,滿臉痛苦不堪。
江祿回過神,趕至屋裡,看到的也是這幅情景,當時下就驚得睜大眼。
“雜家這就回宮稟告皇上,請熠王妃立刻過府給殿下診治。”熠王妃,這個時候只有熠王妃能救殿下,穩住心神,他給那倆侍衛留下話,就疾步往門外走,“看住那個丫頭!”行至門口,他倏地止步,回過頭斜睨丫頭如兒一眼,吩咐那倆侍衛道。
如兒站在桌旁,定定地注視着皇甫燁磊一動不動,仿若完全沒聽到江祿說的話。
那倆侍衛應聲,江祿的目光落回如兒身上,深望一眼,然後快步而去。
再有不到兩刻鐘,宮宴就會結束,太后和長公主早已回寢宮休息,皇后摟着八皇子坐在皇帝身側,臉上表情柔和而端莊。
連城感到很無聊,想回府休息,可礙於皇上,皇后還在,她只好坐在自家男人身側,逗弄着懷中已經熟睡的小包子。
似是覺察出她無聊,皇甫熠放下酒盞,眸光寵溺,看向她和熟睡的包子,輕聲道,“回府吧!”
連城自是願意,但還是往高位上看了眼,皇甫熠會意,笑着搖頭,“沒事,我過去和皇上說一聲就是。”說着,他就要站起,卻被連城扯住衣袖,小聲道,“等會。”
皇甫熠挑眉,垂眸柔聲道,“怎麼了?”
“你自己看。”連城朝主位上努努嘴。
“剛還好着呢!”坐好身形,皇甫熠疑惑,“是發生什麼事了?”
連城輕聲道,“剛一小太監從殿外疾步而入,不知與樑公公耳語了什麼,接着樑公公就湊到皇上耳邊……”這廂夫妻倆正低聲說着話,殿內就倏然響起皇帝沉穩的聲音,“今日便到這吧!”
皇帝臉色突變不好,參宴諸人雖不解,卻無人敢隨意揣測。
“熠親王,熠王妃,皇上有話與兩位說。”披上狐裘大氅,皇甫熠伸手從連城懷中接過包子,緊裹在自己懷中,正要攜親親老婆走向殿門口,樑榮疾步而來,朝二人行禮道。
俢眉微皺,皇甫熠遲疑片刻,看向連城,見某女擰眉想着什麼,禁不住問,“開宴前淑妃有找過你?”
連城點頭。
“那十之八九就是那事了!”說着,皇甫熠攬過親親老婆的腰身,“你必是應了?”雖是問,但他心裡已有答案。
“嗯。”某女再次點頭。
偏殿中,淑妃淚流滿面,跪在皇帝,皇后面前,江祿和紅葉亦跪在地上。
“皇上,您就讓臣妾出宮看看皇兒吧!臣妾求您了!”從江祿口中知道三皇子吐血,淑妃差點暈倒在地,顧不得多想,她就着紅葉扶着來見皇帝。想着連城既然答應給三皇子醫治,那就乾脆今晚過去,因爲她怕,怕三皇子會突然間有個好歹,從而失去這唯一的皇兒。
皇甫熠進入偏殿沒有說話,連城則向兩位大老闆分別行禮後,道,“可是三皇子出什麼事了?”看到淑妃,她還能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老三吐血了,你過去瞧瞧吧!”皇甫擎與她四目相對,長嘆口氣,目光移到淑妃身上,沉聲道,“淑妃,你回宮等消息。”
兒子再不堪,也是他的血脈,身爲父親,他不能看着不管,真由着那混 賬自生自滅。
連城理解皇帝心情,於是沒做推脫,應道,“成,我這就前往三皇子府。”
“你們跟着一塊過去。”聞言,皇甫擎的目光挪至一旁侯着的兩名太醫身上,“協助熠王妃,儘可能找出醫治三皇子的法子。”
那倆太醫恭敬應聲是。
“樑榮,你也過去,有什麼情況及時回宮稟報朕。”
樑榮躬身低應。
“你和包子先回府,三皇子那邊情況一穩定,我就回去。”一行人告退帝后二人,連城走在皇甫熠身側,輕柔的嗓音自脣齒間漫出。
皇甫熠沉吟道,“安置好孩子,我就過去找你。”
“不用。”連城微笑着搖頭。
“就這麼定了。”不容某女再多說,男人隨着音落,人已騰空而起,朝王府方向疾馳而去。“真霸道!”嘀咕一句,連城嘴角一勾,慢慢笑了。
夜,離奇的靜寂。
月,前所未有的寒涼。
“你還記得柯常在嗎?”丫頭如兒被侍衛押出房門之際,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望向皇甫燁磊,眼裡聚滿濃郁的恨意。
柯常在?
皇甫燁磊嘴角慢慢滑下血絲,忍着腹部傳來的劇痛,思量起她的問話來。
驀地,他身體一陣顫慄,凝向如兒,“你是誰?告訴我你是誰?你怎會知道柯常在?”
“我是誰?”如兒宛若沒有生氣的木偶,怔怔地自問,“我也想知道我是誰?”
“退下……你們立刻退下……”衝着那倆侍衛,皇甫燁磊聲音虛弱,命令道。
那倆侍衛怎放心離去,一人恭敬道,“殿下……”
“退下,沒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來。”柯常在,他記得那個羞怯貌美,溫柔至極的女人,要說此生有被他喜歡過的女人,首當其衝就是她。對莫婉傾,他只是迷戀,只是佔 有;而對她,他是發自心底憐惜,想要護她,疼愛她。
雖沒看到過她一次好臉,雖回回強 要 她,被她又是 撕 咬,又是捶打,可他就是放不下她,放不下這個父皇不喜,在後宮沒什麼存在感的女人。
隱忍多年,本要接她出宮,誰知會發生那場大火。
自此,她從他生命中消失不見,他的心好似隨之少了一塊,再也無法填補完整。
呵呵!回過頭想想,打成年後,他的行徑確實夠荒唐,竟會喜歡上父皇的女人,竟那般沉迷於女 色,直至……直至……
不,不……或許他現在躺在這,與這丫頭有關。
啞巴?可笑啊,他實在可笑,不知她原來是會說話的,只不過不在他面前出聲罷了!
那倆侍衛見他意決,沒得法子只好威嚇丫頭如兒兩句,這才退至門外。
如兒很是機械地隨手合上門。
慢慢的,她走到屋中央站定。
“因爲你,我一出生就被人灌下抑制生長,延緩腦子發育的毒藥;因爲你,我和娘像鬼一般生活在那方小小的院落;因爲你,我沒名沒姓,身量矮小,樣貌醜陋;更因爲你,我娘自我了結……”眼淚不受控制滴滴滑落,丫頭如兒,不,應該說皇甫穎,對,她就是皇甫穎,離開侯府後,她想着法子進到三皇子府做了奴婢,而且是最沒前途,最不起眼的燒火奴婢。
這是她要的,是的,是她主動要去廚房當差,她有僞裝樣貌,對管事的說因爲自個貌醜,只能待在這不起眼的地方,免得嚇壞主子。
那時她說話很慢,性子也遲鈍,總之看着笨笨的,很老實,這是她故意爲之,好讓人對她放下戒心。
就這樣,她待在了廚房當差。起初怕引人懷疑,她沒有任何動作,每日就是循規蹈矩地做着分內之事。
一段時日過後,她開始行動,開始神不知鬼不覺地行動。
二小姐屋裡的醫書,她都有翻過,尤其是那本書,她將上面的內容都可默寫下來。
報仇,她要報仇,給娘報仇。不是樂忠於做那種事麼?那她就成全他,讓他慢慢的掏空 身子卻不自知,沒想到的是,他不僅那方面的 功能近乎喪失,還髒 病上身。
報應,這就是報應,是他的報應。
卻不成想,那個惡婦竟請動二小姐給他診病。不可以,他必須死,必須按着她的計劃死去,不可以被二小姐醫治好。
於是,她手中的托盤有意落地,第二碗湯藥就那麼碎在了地上。
再端來湯藥,裡面已被她動了手腳,她不知用了多少量,也不知能不能將他立時立刻毒 死,但他不能活這是必須的。
哪怕魚死網破,哪怕搭上性命,她也要他死,一定要死!
皇甫燁磊顧不得體內傳出的痛感,他吃力地坐在靠坐在牀頭,目光驚愕,注視着皇甫穎,注視着眼前不遠處那張平淡無奇的面孔,注視着她眼裡刻骨的仇恨,注視着小姑娘垂在身側,緊握在一起的兩隻手。
“你……你是她的女兒……”他聲音微顫,眼裡愧意毫不遮掩,“她是自我了結的?”他是喜歡她的,那日的事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因爲喝了新鮮的鹿血,又喝了烈酒,他纔沒能忍住,才進宮找的她……
他們又不是發生 過一次兩次,她爲何就那麼想不開?打下的野物他有留給她,也說了會接她出宮,爲什麼?爲什麼不等他,爲什麼要選擇那樣的方式和他撇清關係?
父皇根本就不喜歡她,只將她視作後宮中的一員,多年過去,除過他還惦記她,旁人哪個還知道她的存在?
“是,我是……娘給我娶名穎兒,在那方小院,娘教我認字,和我過着常人難以想象的苦日子,可我們沒有心生怨恨,只想平安度過一生,是你,是你突然闖進院裡,不顧我孃的反抗,對她做出禽 獸不如之事,我有看到……我有親眼看到,那一刻我恨不得殺了你,可娘無助痛苦,屈辱的眼神,使得我只能裝傻,只能裝懵懂。”
淒涼,痛恨的淚水,順着皇甫穎的臉頰滾落而下,她咬着牙,聲音悲痛道,“你走了,你一副什麼都沒有生一般,堂而皇之走了!娘喚我進屋,抱着我說出了我的身世,在那之前,我只知道我有娘,沒想過自己還有父親,可娘告訴我……我是公主,是皇上的女兒,就因爲你,她和未出世的我,被你母妃算計,在生產時“一屍兩命”。”
“死了倒也好,免得屈辱苟活……”沉默許久,她眼裡恨意加劇,“可我們活着,被你們關在那麼個牢籠中,過着最卑賤的日子……你是皇上的兒子,是身份尊貴的皇子,更是我血緣上的兄長,卻對我娘做出那樣的事,你說我能不恨你嗎?”
“娘要我好好活着,要我一旦有機會就離開皇宮,遠遠地離開,她不要我報仇,也不允我找父皇相認,她只想要我活着……”
皇甫燁磊眼裡又痛又悔,他沒有說話,只是抿着脣聽她一字一句說着,聽她控訴着自己的罪孽。
“可我如何能暢快地活着,如何能像正常人那般活着?皇上不知道有我這個女兒,我只有娘,只有相依爲命,愛我,護我的娘,她走了,以決絕的方式,滿含屈辱地離開了我。”爲了能逃脫那個牢籠,爲了讓你們知道我也死了,我放了把火,燒了那座小院。”
“從狗洞鑽出,我跑,我拼命地跑,能跑到哪裡我不知道,被宮人當瘋子一般打罵,我也不知。我只知大火燒着我,燒得我好痛;只知眼前全是血,隨處都是……我幾乎不能呼吸,像只無頭蒼蠅一般,沒有目的地跑着。”
皇甫穎笑了,嘴角漾開一絲感激的笑,“娘死前說過,說我會遇到貴人,說貴人會救我,會帶我離開牢籠,我真遇到了,遇到了娘口中的貴人,她的笑好親和,沒有因我衝撞她而發火,並且關心我,爲我把脈,還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說好話。”
“就是她,她就是我的貴人,而我也真的和她離開了皇宮,離開了那個我痛恨至極的牢籠。”
“後來我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你是三皇子,是淑妃唯一的兒子,我要報仇,那麼只需對付你一個,淑妃自然會得到報應。”
她嘴角的笑容轉爲陰冷,“我做到了,混進你府上,我爲奴爲婢,終於有機會對你下手……”
“我現在這樣都是你所爲?”皇甫燁磊聽完她的話,沒有憤怒,反而心氣平和道。
皇甫穎點頭,很恨地盯着他,“意外嗎?”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