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喚道:“深意便是, 我鍾月喚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 過得好與不好, 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情, 與他一個外人有什麼干係,不高興聽人家說這樣的怪話。”
她這邊說着,鳳樓那邊慢慢笑了起來,待她說完,便道:“我還當你對老太太是一片孝心, 特地去爲老太太買的, 原來是自己不願意吃的。”戳了戳她的臉蛋,又親暱道, “你是傻子麼,想吃了, 不會叫四春去給你買?爲了別人,委屈了自己,多不合算?”
月喚嗯了一聲,沒有接話。過了荷花池,出了花園, 走到月喚所居的小院門口時,鳳樓忽然問道:“哎, 我問你,你現在過得好還是不好?”
月喚道:“那要看你待我怎樣了。”
風樓道:“我待你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麼, 還要來問我?”
月喚嘻嘻笑:“有時候覺得好得不得了,有時候又覺得也不過那樣,唉,我也說不清。”
鳳樓蹙着眉頭,還沒開口說話,月喚忙又軟軟地靠到他身上來:“說說罷了,大官人對我最好了。”擡頭看看天色忙又道,“不早了,快些回去換靴子,不要耽誤了你的事情。”
鳳樓卻道:“罷了,也不是什麼要緊事,等明天再去辦也不遲,咱們回去說話要緊。”
月喚吃吃小聲笑:“你辦你的事情去,我沒話同你說。”話才落音,即被鳳樓連彈了兩下腦門。
次日,是鳳樓岳父許老爺六十大壽,除去擡着壽禮擔子的家丁之外,鳳樓還點了幾個小廝跟過去伺候。雞鳴等人倒也罷了,把個水生喜得渾身亂顫。每天風裡來雨裡去的跟在三姨娘後頭可不是什麼好差事,撈不着一個錢的好處不說,風裡來雨裡去,苦到了家。人家坐在鋪子裡吃着茶,他蹲在街角嗑着瓜子吹寒風;人家說說笑笑,他蹲在街角吹着寒風嗑瓜子;人家不論幹什麼,他都蹲在街角不敢動,清水鼻涕一天滴到晚可算不上好滋味。
聽了雞鳴和他說,還有點不敢相信,再三問:“今兒真不用跟去鋪子了麼?”
雞鳴道:“五爺說了不用去了,我會騙你不成?”
水生不信,還要再問,鳳樓一腳踢到他屁股上:“你孃的,怎麼變得這樣婆婆媽媽了,跟個碎嘴老太婆似的。”
水生捂着屁股,心裡嘀咕,還不是多虧了這件好差事?是誰叫我事無鉅細都要說的?若是少說一句,又要被踢。
天越來越冷,幾場冬雪過後,日子過到了年前臘月。鳳樓列年底送禮的禮單,給小燈鎮鍾家也列了一份出來,知道月喚與孃家已斷了來往,但她有時睡夢中會抱着自己喊阿孃,曉得她和阿孃最是要好,於是交代雞鳴,叫他送禮之時問問阿孃,過了年是否願意到溫府來過上幾天,陪陪孫女兒。
溫家送去的禮,都被月喚爹給丟到大門外去了,雞鳴連阿孃的面都沒見着。也是湊巧,他所率的車馬走到鍾家大門口的時候,恰好月喚爹蹲在院牆外曬太陽,一看見溫家來人,二話不說,抄起一把鐵鏟就殺將上來,一鐵鏟拍在雞鳴大腿上,把他從馬上給拍落下來。
雞鳴也是忠僕一個,一面瘸着腿往回沒命奔逃,一面大喊:“阿孃,阿孃——姨娘叫我來問問你,願不願跟我去溫家過一陣子——”
可惜阿孃不在,阿孃也回孃家去了。阿孃也有孃家,阿孃的孃家父母早都不在了,但還有侄兒侄媳等一堆親戚。
月喚娘在家裡忙着剁牛草,聽見溫家來人這般叫喊,眼淚不禁嘩嘩嘩地就流了出來,心中酸楚難耐,手中一把菜刀上下飛舞,牛草剁得長長短短,口中恨恨唸叨:“哼,就記得阿孃,就記得阿孃!也不想想是誰的肚皮裡出來的,也不想想是誰成天去廟裡求佛拜神、磕頭作揖求來的,有了阿孃,親孃算個屁,算個屁,算個屁,算個屁!”
月喚爹倒也硬氣,把雞鳴趕跑後,又把地上散落一地的禮物也都給撿起來,扔到道旁水溝裡去了。禮物挺多,他一個人來來回回扔了很多趟,累壞了。扔完,忽覺心口隱隱作起痛來,回屋躺着去了。
月喚大嫂霜降眼瞅着公公進了屋子,叫上妯娌,拿上竹竿。她們要去水溝裡撈公公丟掉的禮物。
泡在水裡的各色點心吃食是不能要了,活魚有點力氣的都遊走了,半死不活的就飄在水面上。幾隻公雞母雞的腿兒都綁在一起,逃不脫,在水溝裡淹了個半死。至於綾羅綢緞等衣料,回頭洗洗就成。吃透了水的衣料又沉又重,妯娌兩個來來回回撈了許多趟,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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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迎賓館,五月彎腰收拾散落一地的衣服雜物等,在澤居晉面前來回走了兩趟,他的眼睛就被她身上的小熊睡衣給吸引住了:“你這件睡衣是不是有點太幼稚了?還有兩隻耳朵,嘖嘖嘖。雖然看上去也挺可愛,但怎麼感覺跟幼稚園小班生似的,你以爲你幾歲了?偶爾也可以穿點有……”上上下下打量她兩眼,“偶爾也可以穿點有……那個,五月醬是不是沒穿……”
五月警惕地看着他,把他的西裝褲和皮帶抱在懷裡,正好擋住前胸:“什麼什麼,我都穿了,一件不少,再說我走了!”
澤居晉一哂,往她身上又瞄兩眼,扔掉手上的紙巾盒,調整下坐姿,蹙起眉頭,催促她說:“胃不舒服,水好了沒有?”說話的聲音聽上去非常之虛弱,非常之無力。
五月問:“不是說發燒麼?怎麼又變成胃不舒服了?”
“胃也不舒服,不可以?”
“得,你說哪裡就是哪裡吧。水馬上好了,請再耐心等一下。”水終於燒開,先把杯子燙了一湯,然後倒半杯水冷着,接着嘮叨,“在夜總會的時候,澤居桑和高部長說的那些話,好像對並不在乎這筆生意,既然這樣,在夜總會裡幹嘛還要和人家拼?當時還擔心來着,幸好有驚無險,最終簽下來了。”
“營業也好談判也好,本來也不屬於財務的事情,能夠簽下來自然很好,籤不成也無所謂。”人靠在沙發上,眼睛不離電視屏幕,一臉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滿不在乎勁兒。
而五月,因爲在赤羽的那一段工作經歷,已經使她形成了“不盡心不賣力就要被炒魷魚”的思維模式,且這種認知和想法深入骨髓,所以對於工作也罷,人際交往也好,一直都小心翼翼,一刻也不敢馬虎和大意。她自己危機感太重,所以對別人的這種散漫態度很是看不慣,忍不住說:“澤居桑作爲總會計師,作爲津九的一員,這樣說真的好麼?”其實心裡還有一句話不敢說出來:你作爲你爹的兒子,說這種話合適嗎?你對得起你的薪水嗎?
“每個人都有喜歡和擅長做的事情,和人談判也好拼酒也罷,都讓我覺得厭惡,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
“澤居桑大學裡學的是經濟學吧。”
“是經濟學,怎麼了,你知道的挺多嘛。”
“澤居桑選了經濟學,進了津九工作,做到總會計師這一職位,雖然不是一線銷售人員,但我的理解是,公司上下所有工作人員的目的其實都應該是一樣的,就是把我們生產的醫療器械銷售給顧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澤居桑也應該算是企業經營者和商人,而商人爲了爭取生意而和客戶應酬,不是天經地義嘛?”
“五月醬說得再對沒有了,我也算是商人,但就是不喜歡這一套,怎麼了?”
“可是……”
語氣微微帶出點不耐煩來:“儘管討厭,不還是請他們去日本旅遊考察、又和他們拼酒了麼?這些不都是我爲了籤合同而做出的讓步麼?”
“可是澤居桑有沒有想過,要是他們因爲你的那通話而惱羞成怒怎麼辦呢?爲了做成生意,願意招待他們去旅遊的廠家也大有人在吧?畢竟是三百多萬元的生意呢。”
澤居晉望着她,慢條斯理說:“這樣的小客戶太麻煩,不做他們的生意也無所謂。無論他們去找哪家,只要是日本企業,我想應該都會和我一樣處理,不會有人爲了這點營業額而去做違法的事情。”說話時露出微笑,語氣篤定,有着作爲一名日本企業經營者的自負和幾分不易覺察的傲慢,“至於後面和他們喝酒,以及請他們去日本旅遊考察,不過是爲了設備進廠、安裝調試以及驗收時能夠更加順利點罷了,明白?”
“哦……”好像有點明白了。
“而津九能有今天,我能夠有底氣拒絕別人的不正當要求,歸根結底是因爲我們有技術,能生產出讓人信任和安心的產品,而不是因爲我們津九的員工酒量好,會說好聽話,這點都不懂?”
“哦!”這下終於完全懂了,不再就這個話題繼續糾結下去。
熱水遲遲不端過來,澤居晉不耐煩地催她:“這裡等着喝熱水呢,怎麼那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