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匪見說這男子不動, 互相遞個眼色, 便即縱馬欺來, 兩下里就又打到了一處。車隊人數本就比劫匪多出幾個, 現在多出一個幫手, 不過片刻工夫,劫匪便落了下風, 惡鬥許久,遲遲討不了好去,打個唿哨,撂下幾句狠話, 一齊跑了。
雖然打退劫匪,但車隊卻不敢再向前去, 便將車馬停在道旁, 和這男子一樣,去林子裡摟些枯草, 撿些枯枝來生火,橫七豎八的躺下歇了。
老大驚魂未定, 從馬車中取出酒來,自己先灌了兩口,再將皮囊丟給男子,男子看了看皮囊嘴兒,卻不下口,用袖子先仔細擦了一擦。老大又是好笑,又覺他可憐, 心道都落魄到這個田地了,還嫌棄人家嘴髒。
男子喝了幾口酒,重又將皮囊遞給老大。老大問道:“可否請教大……”見男子又扯起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忙改口,“可否請教兄弟貴姓?”
男子用枯葉擦拭刀身血跡,慢條斯理道:“姓溫。”
老大道:“我姓朱,今年三十有六,癡長你幾歲,便喚你一聲溫兄弟吧。”不待他回答,又問,“溫兄弟打從哪裡來,又往哪裡去?”
“從桐城來,往嘉興去。”
朱老大看他一身打扮,忽然問道:“溫兄弟何以爲生?”
男子想了一想,方纔答說:“走南闖北,哪裡有飯吃,便去哪裡。”
朱老大點點頭:“想必跑了很多地方吧。”
男子嗯了一聲:“從南到北,這一二年去了很多地方。”
朱老大忽然問:“溫兄弟願不願意隨我們車隊去往河南?”
男子擡眼看他。老大道:“我們是糧販,因爲河南等地這二年連連受災,不是乾旱,就是發水,所以此番從江南收了這些糧食,打算拉到河南去賣,這一路雖然辛苦,卻可得……”豎起一隻手掌搖了搖。
男子點頭道:“荒年確是販糧有賺頭。”
“溫兄弟好膽量好武藝,不瞞你說,我們車隊就缺兄弟這樣的人,如若隨了我們去,酬金必不會少。一趟下來,三五百銀子總能賺到。”
男子搖頭:“多謝朱兄相邀,只是,我有事須得先去一趟嘉興。”
老大有惜才之意,聞言頗覺可惜,忍不住追問道:“可是什麼要緊事?”
男子呲牙一笑:“十分要緊。”
朱老大還問:“什麼事?”
男子嘴角浮起殘忍笑容:“報仇。”
半個月後,溫家舊宅。門子老吳正在門房裡教自己孫子下棋,忽聽門口“篤篤”兩聲敲門聲,擡頭一瞧,驚得“啊”地叫了一聲,生恐看錯,趕緊揉了揉眼皮,面前是溫鳳樓溫五爺沒錯。當下張了張口,忽然哭了出來,往前撲通一跪,抱住鳳樓雙腿:“五爺哪,你終於回來啦!你受苦了!我當這輩子再也見不着你的面啦!二爺,二爺他可好?!”
鳳樓伸手將他拉起:“二哥現今在桐城。你起來說話。”
門房外有僕從經過,聽見老吳哭聲,伸頭問道:“老吳,你在同誰說話?”
老吳又哭又笑道:“我從前的東家,溫五爺!”
鳳樓待他哭聲稍止,方纔說道:“老太太的骨灰現在何處?”
老吳道:“在溫大管家手上。那一回,我們都快走到安徽了,夫人突然回了孃家,我們沒了主心骨,一幫子人就重新返回了嘉興城……如今大家都各幹各的去了,我仍舊找到這府裡頭做了門子。雖然主人家換了,但我總覺得還是在爲溫家當差似的,我……”
老吳上了年紀,話最是多,一旦開了個頭,就絮絮叨叨的收不住尾,鳳樓打斷他的話:“溫管家如今在何處?”
老吳忙道:“他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不着肯聘他做大管家的人家,便就做起了小本生意,賣起了涼粉皮,就在咱們原先同瑞和的斜對過。”
鳳樓頷首,又問道:“她,如今在何處?”
老吳呆呆道:“夫人回了孃家。湖州。”
鳳樓搖頭。老吳又道:“二姨娘帶上碧瑾跑了。”見鳳樓眼內波瀾不興,依舊無動於衷,方纔想到他必定是在問三姨娘月喚,忙道,“打從三姨娘走後,我就沒有聽說過她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她人在哪裡……”
鳳樓正要轉身走,忽聽老吳又道:“不過靜好她爹孃還在老地方,沒挪過窩。”
鳳樓頷首:“好,我知道了。”
這時,老吳孫子忽然怯怯問道:“五爺,你怎麼了?”
鳳樓看他。老吳孫子伸手指指他的鬢角處:“五爺,你這裡受傷了麼?是怎麼傷到的?”
鬢角上這一處幾乎致使他破了相的傷,說起來,還得怪他二哥鳳台。
一年多前,老太太氣死,鳳樓領着雞鳴和水生去了雲南,及至趕到雲南後,才發現鳳台的處境比原先預想的還要遭。
鳳台玩忽職守卻又貪慾過重,以致餉銀被劫,險些被砍了頸上人頭。後來既僥倖留住一條命,叫他去帶兵,賞了個千總職銜,統兵數百。他文人一個,勉強能騎個馬罷了。突然叫他帶兵,他便是不眠不休,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用來鑽研孫子兵法,也仍然想不出追回餉銀的計策來。兼之他是戴罪之人,上司瞧他不上,部屬也不將他放在眼裡。跟着他,把銀子找回來了,是應該,不是功勞,升官加爵就不用想了。
鳳台上任頭一天,把帳下幾個協領頭目請過來商議如何去找回被劫的銀兩。幾個人便敷衍他道:“自從餉銀被劫走後,守備大人已派兵把守各陸路要道,晝夜戒嚴,所有過往行人,一律盤查後方才放行。各處妓院客店,也都逐一搜查過了。那些銀子可不是小數,整整五十萬兩哪,賊子們便是插翅也難運送出去,千總大人儘管放心,只消派人出去慢慢查訪,待打聽出什麼線索,屆時報與守備大人知曉,一舉抄了他孃的賊窩!”
鳳台一聽,頓覺有理,覺得自己一條性命還有指望撿回,於是忙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雖做了這個千總,於領兵打仗的事情上卻不是很懂行,我的身家性命,就全仰仗諸位了!”言罷,起身向諸人團團作了一揖,
如此一來,那幾個人心內更是看他不起,面上卻不動神色,只與他笑道:“千總大人儘管放心就是!”
及至從鳳台的營房退出去後,幾個人互相丟了個眼色,一鬨而散,藉着查訪餉銀下落的名頭,各自尋歡作樂去了。
如此日復一日,手下兵勇總是日日四處查訪,卻總沒有個準信兒,上頭催起來,鳳台便叫那幾個協領過來問話。一回兩回,都是那句話:千總大人儘管放心就是。
問得多了,那些協領便斜眼看他:“千總大人可有什麼妙計?不妨說出來,我們照做便是。”
他哪裡有妙計?只好苦着臉對人千叮囑萬囑咐,道是此事關係自己性命,一切都仰仗各位了,云云。日子久了,竟是連那幾個人的面都見不着了,問起來,總說是在外面辦事。於是他在上司眼裡,又多了一個治下無方的罪過,時不時的便將他叫去申斥一番。
鳳樓抵達貴州,找到鳳台駐紮的軍營,兩兄弟不免抱頭痛哭一番。鳳台見着親兄弟,高興固然是高興,但卻也羞愧難當,哭過之後,又是要上吊,又是要跳井,都被鳳樓拉住了。到得天黑,鳳台也哭夠了,遂收了淚,拉鳳樓去街上酒館,給他接風。
不一時,到了城內一家名叫“德聚樓”的酒館,小二將一行人引上二樓,因時辰還早,客人不多,兄弟二人挑中靠窗的雅座坐了,雞鳴水生及鳳台的兩名親兵則另坐了一桌。
酒菜上來,二人只管你一杯我一杯的飲酒,鳳台不過兩杯下肚,便即爛醉,拉着鳳樓的手又哭又說,扇自己的耳光。鳳樓見他瘦脫了形,面目憔悴,纔不過三十來歲年紀,就已生出華髮,心裡再有多少怨言,卻也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兄弟二人,一個哭着,一個勸着,正不可開交處,小二又從樓下引來一行三個客人,這三人嫌小二引的位子太靠裡,看不見窗外風景,嚷着要換。爲首的那個眼睛四處看看,滿眼都是空位,他卻獨獨看上鳳樓兄弟二人所坐的這張桌子,便叫一個隨從來問是否可以換個位子。
鳳樓不等那隨從把話說完,便一口回絕了。鳳台擦了擦眼睛,往那邊一瞅,忙站起來,道:“正好我們這桌差不多也快好了,讓與兄臺便是。”
鳳台捧着自己的碗碟酒杯,纔要挪走,即被鳳樓拉住袖子,鳳樓皺眉問道:“這人是誰?”
鳳台低聲道:“這人姓劉,家中開着武館,兼又教習總兵府二管家之子武藝,是貴州城中一霸,平常無人敢惹,還是讓他爲好。”
鳳樓仰脖將手中酒一飲而盡:“我還當他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竟叫二哥這般忌憚。”自己爲自己重新斟上一杯,“二哥這個千總,竟是連奴才請的小小武師都敢欺到頭上來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 月尾月頭,屁滾尿流。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月特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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