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以身殉道

烏力罕山連綿起伏,滑板軍所過之處,猝不及妨的赤狄將士紛紛掛彩,竟硬生生衝出了一條血路。堪堪滑到了半山,滑板軍齊齊旋身,又倒滑下來,衝勢仍猛,就這麼來來回回,硬生生將赤狄大軍衝的七零八落。

與此同時,契丹大軍瞅準時機,一聲呼喝驚天動地,然後執刀衝下。而滑板軍恰於此時,滑到了契丹大軍的後方,齊齊擡手,削斷了腳下的滑板,從背後抽了長刀,便是一輪砍殺。

一轉眼便腹背受敵,休說兵士,就連阿日斯蘭都許久沒回過神來,直到敵軍已經到了眼前,他才猛然驚覺,怒喝一聲,轉頭再去找耶律智時,早不知去了哪兒。

眼見混戰已成,馬上就是兩敗俱傷之局,聞千里緩緩的放下了千里眼。這可是幾萬人的大軍啊!竟在一照面之間,便齊墮入局而不自知……聞千里瞥了鳳卿卿一眼,她應該沒時間做這件事。所以?

聞千里沉吟了一下,輕聲道:“不愧是樓少主,果然好算計。”

鳳卿卿不答,仍舊舉着千里眼遙觀戰況,卻在想神誕那邊,不知能不能及時趕到?須知這局,一環扣一扣,一步接一步,可都是算計好了的……兩國相爭,等到兩敗俱傷之時,大燕必須得來立立威,收收戰果啊!

那邊主持神誕的是鳳誠,鳳誠在鳳卿卿面前言聽計從,完全是一個瘋狂粉絲,卻也是曾經當過薩滿法師的人,在鳳卿卿這個轉世天神出現之前,他也可以稱的上是草原上的神明,主持神誕時寶相莊嚴,衆族人無不拜服在地,虔誠禮敬。

在場的護龍衛不少,可是,鳳卿卿已經嚴令他們爲神誕護法,並藉機緝拿金烏教餘孽,而聞千里,也並未傳下旁的號令,所以他們自然是兢兢業業承擔衛護之職。此時,大半的金烏教衆已經被護龍衛抓了起來,少半看清形勢的人也早已經蟄伏不敢出,只有幾個炎魃的心腹執行他之前的命令,混入了族人之中。

可此時,炎魃武功早失,金妖婆早被君不識控制,草原族人成千上萬,旁人要下蠱毒,總不可能一個一個來下,必須藉助香爐才能及遠,而每個香爐旁邊,明裡暗裡都有數人衛護,所以,膽敢上前的人,不論以何種方式,都被人悄無聲息的控制住了,只有君不識守着神廟側一個巨大的銅爐,細細觀察風向,預備爲衆人解蠱。

鳳誠帶着衆人焚香奏樂,誦騰格里天神神諭,又帶領諸人拜謝天神,本來儀式到此就差不多了,可是鳳誠一低頭之際,卻見膝前不知甚麼時候多了一張紙,紙上寫着“再拖半個時辰。”

鳳誠不由一怔。但今日之事,鳳卿卿雖未明說,卻向他介紹過君不識,鳳誠也能猜到必是有事,從容的叩拜過後,便朗聲道,“無事不歸於天,唯白光爲天光始……”他重唸了一遍神喻,身後族人竟未懷疑,齊齊跟着誦讀。

君不識默默鬆了口氣,環顧四周,又有些焦灼,草原上一向多風,此處又地勢高曠,可不知爲何,始終未有合適的風向,若不能一次爲衆人解去蠱毒,再要尋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機會,就難了。

卻聽旁邊的湛塵輕聲道:“天時,也須人爲。”

君不識不由得一怔,陡然想起來此之前,鳳卿卿叮囑的話,暗道自己居然把這個給忘了,轉頭急急吩咐時,那兩小隊護龍衛待命已久,立時應了。這兩隊都是身手卓絕的好手,齊齊縱身,躍上廟南的山峰,扯起巨大的綠色屏障。

帶隊的役長名叫文元,他雖完全不知此舉何意,卻記得鳳卿卿暗中的囑咐,盯着樹頂做記號用的四面旗,一看旗轉,立刻低喝一聲,衆人齊齊擡起屏障,奔了過去,阻住山道,便聽唰的一聲,勁風襲來,直吹得一衆護龍衛搖搖擺擺。

來的好!果然有風!沒想到鳳卿卿這丫頭還有點門道!

山下的君不識精神一振,立刻將調配好的藥材投入銅爐,銅爐中火起多時,藥材一入,便是一陣嫋嫋藥香,一衆族人仍在齊念神喻,口脣開合,這藥香慢慢沁入,直是天衣無縫。

誰知一句終了,卻久久不聞鳳誠開口,君不識聽了一次,也知神喻未完,不由一怔,側頭聽去。良久良久,鳳誠才念出了一句,聲音極低極緩,像在強忍着絕大的痛苦。

君不識猛然想起一事,一時臉色都變了。他想起,鳳誠體內尚有炎魃所下的蠱蟲,此時尚未消除,他這解蠱之藥,於嗅過蠱煙的衆人是良藥,於蠱蟲而言,效力卻遠遠不夠,而這樣的治療,勢必讓蠱蟲覺得危險,拼命抵擋掙扎,這樣的痛苦,絕非人類可以承受。此時再設法去除蠱蟲是怎麼都來不及了,鳳誠若是中途蠱發,勢必滿地翻滾,那樣怎麼都是沒辦法解釋的。

君不識猶豫了一下,看銅爐中藥將燃盡,便悄悄抽身離開,卻未留意一直站在一旁的湛塵,空靈的眼神中,多出了一抹奇異而悲憫的神彩,他看着他的背影合什,無聲的道:“阿彌託佛。”

君不識已經緩緩的向廟門口靠了進去,趁着衆人跪伏,慢慢靠向鳳誠。想着若是實在不成,便將鳳誠毒昏。神誕於他而言雖不重要,卻也明白此事對於大燕的意義,他一向心硬,並不覺得死鳳誠一個,有甚麼大不了。

他一點點靠近,已經可以看清鳳誠顫抖的背影,他顯然在忍受絕大的痛苦,汗溼重衣,連頭髮幾乎都被冷汗溼透,可是他卻仍是以極緩極緩的聲音,一句一句的念着神喻,聲音甚至帶着一種奇異的莊嚴。

君不識微微凝眉,第一次發現,這個古怪的異族人,竟也如此堅韌。

可是,他畢竟是撐不住了,下一步,蠱蟲入腦,他就會失控發瘋,變的不受控制,再是堅韌也是無謂。君不識暗中嘆了口氣,正要舉手發出毒針……卻忽有一股異香拂來,一時滿殿生香,鳳誠也恰於此時,唸完了最後一句神喻,身子一顫,隨即整個人匍匐在地,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是湛塵?君不識緩緩的直起身,看着殿外的方向,又是愕然,又是感慨。

湛塵此時形如活屍,本來君不識是不想讓他來的,可是他卻異乎尋常的堅持,所以就容他跟了過來……湛塵既通醫術,又通靈悟,想必,是早已經料到了這一着,竟在關鍵時候,投身熔爐,徹底解了此蠱,甚至令蠱蟲觸香而亡。

此事至此,終於圓滿解決,在衆人無知無識時蠱毒全清,只可惜了湛塵的性命。

不一時,鳳誠終於恢復了一點力氣,站起回身,臉色慘白,卻微笑道:“剛纔禮拜時,天神給了我一道神喻!”他手指烏力罕峰方向:“今日大好神誕,那處卻有外敵侵我草原!我們戰是不戰!”

只這簡簡單單一句話,便是羣情激盪,慷慨豪邁的草原男兒,向來不需要太多言辭。其實當初商量的並不是這一句,可是多了剛纔的意外,鳳誠這句話既解釋了前情,又輔以神喻,顯然效果更好。

君不識挑眉,悄悄退後,不一會兒,便見安排好的幾個影衛帶着衆人向烏力罕峰方向奔了過去。

鳳卿卿這小姑娘,身邊當真是臥虎藏龍,連這個看起來誠樸不知世事的鳳誠,也有這樣的大智慧,君不識嘆了口氣,緩緩的走到銅爐前,看着那些殘餘的灰燼,他是人面蠱的原身,即使已經骨肉燃盡,仍留異香。君不識忽然眼前一亮,伸手,從銅爐中拈起一枚半透明的晶體,身後有人輕聲道:“君先生。”

君不識轉回頭,把手中的東西遞給他:“鳳誠,這是佛門高僧的肉身舍利,你貼身放着。”

佛門?鳳誠不解,可是卻知道眼前的人是大燕的神醫,猶豫了一下,還是雙手收了,道:“謝謝。”

神廟距離烏力罕峰,只有兩柱香的路程,草原人俱都身高腿長,還有數人騎了馬兒來,速度更快。

哈達山上,顯看雙方都已經兩敗俱傷,終於聽到呼喝聲傳來,鳳卿卿精神一振,早見數騎馬兒,衝入了雙方混戰之中。

其實這些草原衆族人,雖然都是土匪,極其彪悍,卻畢竟是無組織無紀律的烏合之衆,若是平時,根本不是兩國的對手,可此時情形,好比打落水狗,加上他們剛剛參與了神誕慶典,神明的力量,在這些與天爭峰的族人心中是巨大的,每一個人都精神百倍,一時竟是所向披靡。

事成了!太好了!鳳卿卿大鬆了一口氣,下意識的向西方看了一眼,身邊的聞千里早就放下了千里眼,仰面躺在樹頂,竟好似比她還悠閒,一見她這神情,便輕笑道:“難不成,朝廷還打算趁機滅了契丹?”

鳳卿卿微怔,別開眼不去看他,他便點點頭:“此處兵敗如山倒,契丹大軍最多能餘下幾千殘兵,那邊再以邊軍的名義進攻,趁此機會打的契丹大傷遠氣,毀其根本……那幾十年之內,契丹都休想翻身了。留下赤狄獨木難支,邊界自然就安生了。”

他猜的居然分毫不錯。鳳卿卿心底生寒,低頭不語,然後聞千里緩緩伸手,微笑道:“卿卿,我帶你去個地方。”

鳳卿卿居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一時竟不知要怎麼辦,聞千里聲音仍舊溫柔:“卿卿,兩國交戰如此大事,我都不曾干涉,你還不信我麼?現在,我不過是想讓你陪我去個地方,你也不肯?須知……”他微微一笑,眼神向後一瞥:“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乘天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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