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卿完全沒留意他的神情,隨手理着天鳥的翎羽。樓聽雨半側頭,對跟上來的湛塵一笑:“還習慣吧?”
湛塵微微一笑:“勝良馬多矣!”
哎!一個妖僧拽甚麼文啊!說人話行吧!鳳卿卿暗暗吐槽,輕拍天鳥的脖子。兩隻天鳥你追我趕,很快就到了山莊,安頓好了郭老頭和湛塵,鳳卿卿又拉了兩個影衛,叮囑他們務必留意湛塵。一轉頭時,卻見另一個影衛正伸頭探腦,鳳卿卿道:“怎麼了?”
影衛挨近身,悄聲道:“屬下昨夜、前夜都看到白顏師父進了鳳誠的房間,取了行止錄抄錄,天亮時才放回。”
鳳卿卿不由得吃了一驚。
她發現行止錄被抄後,曾經吩咐影衛暗中監視,可是這麼久沒有消息,她自己都忘記了,不承想兩人前腳才離了山莊,後腳就又有人趁機抄錄,而這個人,居然是白顏?
樓聽雨也在一旁,聞言輕咳道:“我不知白師父爲何如此,但是,我卻覺得白師父不是這種人。”他頓了一頓:“前幾日,我見白師父坐在門口臺階上,似在拭淚。我不便打擾,也不曾問,後來才知道,葳兒太小,骨節尚未長成,爲了長大之後不損骨節,需要用內力將骨筋揉鬆,據拂柳說葳哥兒一聲不曾哭,只哼哼了幾聲,白師父當時面無表情,卻十分心疼,偷偷出來抹淚,拂柳也看到了。”
“是啊,”鳳卿卿點了點頭:“我白師父雖然不愛說話,卻是真心疼葳兒的,也很疼我。”想想一老一小頭對頭吃磨牙棒的情形,她忍不住一笑,眨了眨眼睛:“所以,不管他做了甚麼,我都信他是真的爲我好。”
她想了一想,吩咐影衛:“甚麼都不要做,先看看再說。”影衛應聲退下。
第二天一早,樓聽雨便帶着郭瑾去選好的地方考察,鳳卿卿因爲在神廟建成之前都不方便露面,也就沒有跟去。小糰子早就被君拂柳抱走打理,她只負責舒舒服服在家睡大頭覺。
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樓聽雨已經回來了,正跟俗裝打扮的湛塵坐在院中,不知聊着甚麼。湛塵頭上戴着文士帽,帽檐直壓到眉,神情恬淡,倒愈顯得容色絕麗。
鳳卿卿打了個招呼,湛塵卻起身道:“鳳施主。”鳳卿卿嗯了一聲,湛塵徐徐的道:“請教鳳施主,人要如何做神?做了神又該如何做人?”
鳳卿卿不由得一挑眉:“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喜歡和尚麼?就因爲天下的和尚都有病,尤其自詡高僧的,病的尤其嚴重,這種就叫做‘有話不好好說,偏要故弄玄虛打機鋒’病。”她笑眯眯的一彎眼睛:“幸好湛公子不是和尚。”
湛塵垂眼道:“鳳施主說的是。”頓了一頓,他又溫和道:“可是我還是想知道,人要如何做神?做了神又該如何做人?”
人家的態度出奇的好,簡直就是低頭任罵,鳳卿卿就不好意思再嗆他,只好道:“我覺得不應該說‘如何做’,如果人家把你當神仙,你吃飯喝水都是神仙,沒甚麼需要刻意爲之的。既然不刻意,那做神做人也沒甚麼區別了。”
湛塵偏了偏頭,若有所思,又道:“那麼,人‘爲什麼’要做神?”
鳳卿卿一昂下巴:“同樣的一件事情,人去做舉步維艱,神去做一呼百應,換你要怎樣選?做神做人,只要問心無愧就好。我並非有心騙人,只是選了一種更好的方式。”
湛塵又想合什,卻及時收住,輕聲道:“多謝鳳施主,我懂了。”一邊說,一邊退了回去,四平八穩的坐下,雙目微斂。
她總覺得這妖僧怪怪的,表情看上去四平八穩,眼神兒卻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由得一皺眉,對樓聽雨比量了一下,樓聽雨低頭理着袖子,神情自若,好似全未在意。忽見鳳疾急步進來,遙遙便笑道:“夫人,您看誰來了?”
鳳卿卿一擡頭,便不由得一愣,就見洛河圖風塵僕僕的進來,鳳卿卿又驚又喜:“小九九,居然是你?”
洛河圖點了點頭:“小師妹,好久不見。”
她迎上去:“師父不是讓你去歷練啦?怎麼跑到我這兒來了?哦哦,”她玩笑的眨眼睛:“我知道了,你是想偷懶對不對?”
洛河圖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要是想偷懶,難道還會跑到師父面前偷懶麼!”
呃……鳳卿卿討了個沒趣,咳了一聲,雖然小九一向是個面癱,不過也只是面無表情罷了,人還是很靦腆溫和的,今天這是怎麼了?看他似乎心事重重,她也不好再鬧他,轉頭問影衛:“我師父呢?還沒回來?”
影衛從樹上伸出一個頭:“好一陣子不見寒師父了,也不知跑去哪兒了。”
鳳卿卿鬱悶的嘀咕了一聲,洛河圖道:“那我去拜訪一下寒三哥。”
鳳卿卿道:“三哥在教霖兒呢,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喝點兒水……”
他面無表情道:“禮不可廢。”
“好吧……”鳳卿卿無語的擺手:“那你們帶他去見見三哥罷。”
鳳疾應命去了,鳳卿卿喃喃的道:“小九怎麼怪怪的……也不知道出了甚麼事兒。”
“別擔心,”樓聽雨溫言道:“若是他需要幫忙,必定會開口。”
“可是我也是寒天門的人啊!小九,聽說他是個孤兒啊,不管是內事外事,都沒必要瞞着我啊!”鳳卿卿越想越不對:“不成,我要跟去看看。”一邊說,一邊就飛快的奔了過去。
湛塵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樓聽雨輕咳道:“湛兄?”湛塵迅速斂睫,樓聽雨微笑道:“卿卿心地善良熱忱,又與漠晗情深愛篤,他們夫妻攜手在此,是草原之福。”
他雖說的委婉,意思卻很明確。湛塵分明聽懂了,卻一言不發,良久才道:“你可聽說過菩提尊?”
樓聽雨眼神微變:“菩提尊?”
湛塵緩緩的道:“舉凡驅邪鎮災,逢凶化吉,皆有咒文,咒乃秘說,每一字皆蘊含無窮力量,上達神佛,號令衆生百類……可是這咒文,是何人所制?乃佛之使者,稱之爲菩提尊。”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吟唱般的音律,眼中神情微涼,“佛門弟子,入門爲苦,自自覺而覺他,自覺他而圓滿,自理佛尊、名佛尊、似佛尊、證佛尊直至菩提尊。佛門已有近千年無證佛尊,萬年無菩提尊,佛門衰落就在眼前……”
所以他認爲鳳卿卿將成爲這個菩提尊?汗……樓聽雨默然。旁的事情還好說,可是,要如何勸一個修行者,放棄他的佛?鳳卿卿啊鳳卿卿,看來你這一生註定與神佛結緣,推都推不開吶!
鳳卿卿推門進去時,洛河圖正與寒江雪說着什麼,表情激動,看上去好像在吵架,鳳卿卿愕然道:“這是怎麼了?”
兩人都不答,她只好又勸他:“小九啊,有甚麼事你說嘛,天大的事兒我們一起解決啊!難道……”一句話尚未說完,就見他擡頭掃了她一眼,眼神極冷,鋒芒畢現。鳳卿卿愣了愣的空兒,他已經迅速低頭,不再說話。
鳳卿卿惕然心驚。洛河圖不擅做僞,他剛纔的眼神,倒像是跟她有甚麼刻骨之仇,雖然竭力掩飾,還是露了出來。可是她真的不記得她甚麼時候得罪過他啊!
寒江雪也覺得詫異,看了鳳卿卿一眼,轉頭道:“小九?你找師父,究竟有甚麼事?跟我說不成嗎?”
洛河圖不答,鳳卿卿站在屋角,若是平時,怎麼也要噓寒問暖一下,儘儘地主之誼,可是被他剛纔的眼神兒驚到,一時也不知該不該上前,遲疑了一下,便靜靜的退了出去。
揣着個悶葫蘆,直等到了飯時,寒江雪抱着霖姐兒出來吃飯,洛河圖也默默的跟了回來,一言不發的拿了飯吃。鳳卿卿拿不定主意要怎麼辦,姑且吩咐影衛幫他收拾出了一個房間,洛河圖居然也就默默的住了下來。
喵的這也太詭異了啊!她招誰惹誰了啊!
鳳卿卿鬱悶的跑去找樓聽雨抱怨,樓聽雨靜靜的聽了許久,直到她說累了開始喝茶,才溫言道:“卿卿,其實你不必多想,也不必做甚麼,只讓影衛看着他罷。”
鳳卿卿莫名:“看他幹什麼?難道他還會來殺我不成?”脫口說出,就是一驚,瞪大眼睛看着他。
“不是的,”樓聽雨溫言道:“別怕,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看看他來此是要做甚麼罷了。”
鳳卿卿心頭一動:“難道……”只說了兩個字,她就迅速捂住嘴巴,瞪着他。
樓聽雨輕咳一聲,別開了眼。鳳卿卿頓時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當他們發現了地宮,又放出了玉礦的消息,甚至後來修建神廟,都指向一個目的,吸引大炆遺民上鉤……本來料想他們會在風疾和小魚丸的婚禮上趁亂做點兒甚麼,沒想到除了幾個探子之上,一直風平浪靜。可是現在,難道,這大魚已經來了?
鳳卿卿想了半天,然後搖搖頭:“不對,小九這脾氣,又急又直,不像這麼老謀深算的人。而且就算他是探路的,這脾氣也不適合探路啊!分分鐘露餡啊!”她一邊說一邊盯着樓聽雨看,“如果說他這個脾氣是裝的,那從我們見他時,他就是這樣,那時我們可什麼也不知道呢!我覺得不是他,你說對不對?對不對呀!”
樓聽雨無奈搖頭:“卿卿,金烏教,是必定要來的,就算明知九成是陷阱,可畢竟此事太過重要,他也不得不來……而他也明知我們很可能在等着他,那他要怎麼辦?要怎麼掩飾?所以在這條真正的大魚來時,必定還有幾條似是而非的,混淆一下視聽。”
“哦哦!”鳳卿卿恍然,心瞬間就落下來了:“你是說小九是被人利用,或者被人騙來這兒的?那我們可以直接問他啊!解釋清楚不就沒事了?”
“不成的,”樓聽雨輕聲道:“一來誰真誰假,言之過早,二來,留下這條假的‘魚’,也好讓真的魚以爲自己沒有被發現,否則他按兵不動,我們識別起來不是也很麻煩?”
鳳卿卿不解:“這有甚麼難分的,這段時間莫名其妙撞來的能有幾個?”
“不止是來的人,也許這個人早潛伏在山莊裡了。也或者,他會擇其一取而代之。”樓聽雨聲音始終溫和:“卿卿,你不必太擔心,他們若要做甚麼,必有端倪,我們留神應對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