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一過,慕容昶的京兆尹也走馬上任了。
其實皇子當差歷練,通常會選擇六部,極少會選京兆尹這種地方,雖然大燕朝六部尚書和京兆尹同爲三品,可是六部管的是國事,乃是朝官,京兆尹說到底仍舊是個地方行政長官,只是因爲所轄之處是京城才顯得重要了些,鎮日忙的都是瑣事,連上朝的資格也沒有。但好處也正是不必上早朝,不用每天一大早爬起來,所以相對悠閒。
而鳳卿卿當初開琉璃首飾館,原本只是爲了尋親,這一被人砸了,又經過了中秋節之事,也就沒了再開的興致,而樓聽雨明明已經得到了京裡的訊息,可是琉璃首飾仍舊一批批送進京來,幾個月來倒攢了許多,全都堆在庫房中。後來倒是聞千里提起,這樣一家與京中官宦女眷過從甚密的首飾店,於必應居而言十分必要,於是商量之下,必應居出人出力,仍舊以珺王妃的名頭重開了天工坊,迅速在京城搶回了一席之地。
與此同時,鳳卿卿也正式開始跟寒慎徒學功夫,寒老頭性子雖急,教這個粘人的小徒弟倒是十分耐心,又有寒江雪在旁相助,鳳卿卿的修爲簡直是一日千里,很快就可以與影衛過百招而不落敗。約摸月餘之後,鳳卿卿順利突破了寒天訣第二重,劍法招式也小有所成,寒慎徒便踢她出門歷練,而歷練的方式就是……做賊。
寒老頭本來就是個無法無天的,自從得了鳳卿卿啓發,便把偷京城裡官宦大戶的銀兩做爲了一切收入的來源,老頭兒振振有辭,夜黑風高入室盜銀,既練輕功又練膽氣,比跟同門師兄喂招好了數倍……本來這種無本萬利的法子,鳳卿卿也是十二萬分贊同的,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啊!這會兒慕容昶可是京兆尹!萬一不小心失了手,被人押到自家相公面前……那場面該有多尷尬啊!這不逼着相公徇私枉法麼!
所以鳳卿卿提着十二萬分的小心,下手之前,必定要必應居細細調查,偷的全都是些主家不敢報官的不義之財,選的也都是護院不怎麼高明的人家,起先幾晚寒老頭還來陪着,後來看小徒弟居然頗有神偷潛質,處處無師自通,未進先思退啥的比他還周到,也就放心的偷懶不管了。
鳳卿卿連偷了幾日,膽子也漸漸大了些,對着地圖找準地方,便直接翻牆,躍了進去。
今晚下手的這家,據說是告老還鄉的鎮西將軍孫道功的府邸,那孫道功已過耳順之年,兩個兒子卻仍在軍中領有要職,絕對的將門世家,外人眼中滿門忠良,其實私底下頗有些齷齪貓膩,所以才被必應居挑出來……這將軍府沒有護院,卻有幾隊親兵,弓馬嫺熟,卻不擅長江湖把式,相對安全。
果然一進了院子,就有不少人高馬大的男子走來走去,鳳卿卿小心翼翼的摸到主宅,就見幾個身着勁裝的男子在門前站的筆直,身上猶有些掩不住的殺伐之氣。
這個年代的兵哥哥啊!鳳卿卿一時好奇心起,悄悄繞到了後窗,看窗戶恰好開着一線,便彎了腰摸過去,探頭一張,廳中正有幾個男子團團而坐,其中一人道:“非戰時節,妄動刀兵,只怕聖上不會答應。”
下首坐着一個灰衣男子,雙眼明亮,燭下看來,面容輪廓十分俊秀:“若將軍覺得不妥,那不如分成幾批,也不必太過求遠,莫長山,碧波湖,都可練兵。”他略湊近些:“孫將軍,須知愈是這般安逸時期,愈是不能讓聖上疏忽了武將啊!”
那男子想了一想,不由點頭:“韓兄說的是,明日我便向聖上奏請……”
幾人又商量了一番,鳳卿卿正要退開,卻見那灰衣男子猛然擡頭,向這邊看了過來。
鳳卿卿大吃一驚,猛然向下一蹲,直嚇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出來這幾晚,一直順利的很,這還是頭一回被人發現,話說他到底是不是發現她了啊?她明明沒出聲啊?
鳳卿卿越想越覺得分明是自己嚇自己,於是又小心的一寸一寸擡身,看廳裡時,幾人仍舊商議,看上去毫無異狀。鳳卿卿鬆了口氣,心說果然吧,他們根本不可能發現她……她對着那灰衣男子比了個手槍,砰砰兩下出氣,然後無聲無息的轉身,窗底上隱約映出她窈窕的背影,不細看時,便如花影樹影一般……
直到鳳卿卿熟門熟路偷到一疊銀票,翻牆躍出,一邊走一邊數,卻聽有人道:“這位姑娘。”
鳳卿卿大吃一驚,小手兒一抖,銀票登時掉在地上,她反應卻是極快,也不彎腰去揀,反而腳尖一勾,帶着地上的銀票倒飛數步,這才一把抄在手裡,擡頭看時,那灰衣男子正抱臂倚在牆角,神情從容篤定,顯然連動都沒動過,“你是甚麼人?爲何夜入將軍府?”
這時候她理他纔是傻了,她迅速把銀票塞進懷裡,手一翻就抽出了軟劍,然後一步步後退。他始終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神中帶些嘲弄,卻不開口,亦不阻止,鳳卿卿正要飛身躍上屋頂,就聽他淡淡的道:“你再動一動,本將軍擔保你會後悔。”
鳳卿卿遲疑了一下,雖然她不認爲一個尋常武將能打的過武林高手,可問題她不是高手啊!她就是個半瓶醋啊!所以終於還是很沒出息的道:“你又是誰?”
他道:“說出你的目的,我可以饒你一命。”
“目的?”鳳卿卿毫不猶豫:“偷銀子啊!不然咧?”
他哼了一聲,對她上下打量,忽然腳下微錯,鳳卿卿只覺得眼前一花,他轉眼就到了她面前,隨即她只覺虎口劇震,軟劍噹啷一聲落地,他擡手就來扯她面罩。
鳳卿卿大吃一驚,百忙中向後一仰,居然險之又險的避了開來,擡手就去抓地上的軟劍,灰衣男子拂袖擊開她手,可是這當然難不倒她,就見地上的軟劍陡然一震,自行向他背後擊去,灰衣男子一怔避開時,鳳卿卿已經將軟劍抓回了手中,得意洋洋的一昂下巴。
他微微抿脣:“不錯!”一邊欺身直上。
鳳卿卿忽然發現這傢伙居然也有酒渦!一說話就在頰上若隱若現!可惜這會兒她實在無心欣賞,急急舉劍招架,她劍招學的並不嫺熟,寒天門的劍法,學的還不如木舞娘的劍法熟,可是內息卻是正兒八經的寒天訣,數招一過,便覺身周氣溫驟降,連劍刃上也凝起了一片白霜。
灰衣男子忽然咦了一聲,迅速退開幾步:“你是寒天門的人?”
鳳卿卿喘勻了兩口氣:“是啊!”她毫不猶豫的拉出大靠山,絲毫不覺得當賊還被人抓到給寒老頭丟了臉:“我是寒天老人的關門弟子!”
灰衣男子一怔:“寒天老人會收女徒弟?”
“當然!”鳳卿卿道:“我若不是,怎敢冒充?”
他眯起眼睛,半晌才點點頭:“好,看在寒天老人的面子上,本將軍便放你一馬。”
“多謝將軍!”鳳卿卿從不知客氣倆字兒怎麼寫:“還望將軍告知尊姓大名,小賊我回去好早晚三柱香,感謝將軍‘放我一馬’之恩!”
他實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寒天老人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收了個……”他頓住,向後一退:“還望你好自爲之,莫要丟了寒天門的臉!”
以爲你不說,我就查不到了?大燕敢自稱將軍的有幾個?還是個會武功的將軍!
鳳卿卿對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飛快轉身,特別謹慎的繞了兩個彎子,纔回到珺王府,翻牆進去,衆影衛早已經習慣了,紛紛冒頭對自家王妃擺手,然後又悄沒聲息的縮了回去。
遙遙綴着她的人影看着這一幕,簡直驚訝莫名,怎麼也沒想到,這伶牙俐齒的女賊會是珺王府的人,看上去還有些身份……可是任他再怎麼自恃身手,也不敢孤身一人闖入影衛遍佈的珺王府,遲疑許久,還是慢慢退了回去。
鳳卿卿回到卿雲院時,慕容昶正坐在桌前,身上還穿着紅底繡孔雀的京兆尹官袍,五官棱角分明,薄脣微抿,燭下看來丰神俊朗,鳳卿卿毫不猶豫的跳進去,把劍一比:“別動,劫色!”
慕容昶噗的一笑,用兩根手指推開軟劍,向後一倚,笑眯眯彎着一對桃花眼:“大俠來啊,別光說不練吶!”
鳳卿卿痛心疾首道:“這位公子,節操呢?這種事難道不是應該誓死不從?”
慕容昶輕笑:“佳人夜奔,爺求之不得,誓死也要從了你!”
一邊說一邊張臂,鳳卿卿丟開軟劍撲進他懷中,雙手攬了他脖子,他伸手拉開她的面罩,她便仰起小臉兒由着他親了幾下,眯着眼睛蹭蹭他:“怎麼了?”
他含混的應聲:“嗯?”
“問你呀,甚麼事情不高興?”
慕容昶微訝挑眉:“這也看的出來?”
她回以“當然啦”的眼神兒,慕容昶便輕笑出來:“倒也不至於不高興……今日碰到一件舊案,是先帝時候的事。本來沒甚麼,可是我越看就越覺得奇怪。所以拿回來給你看看。”
“好啊好啊!”鳳卿卿頓時來了興趣,一把推開他翻身坐直:“審案子我最喜歡了!我就是傳說中的福爾摩卿!”
慕容昶一皺眉,擡手就來搶卷軸:“算了,婦人女子不可妄言外務!”
“喂喂!”鳳卿卿搶不過他,瞪了半天眼睛,只好舉手發誓:“我下次不敢了,下次我絕不說你聽不懂的梗。”
他用“這還差不多”的眼神兒把卷軸丟回來,鳳卿卿一打開來,瞬間就紋香眼了……上頭的字居然是豎着的,而且是真正的蠅頭小篆啊!守着一枝小燭燈,她才艱難的看了兩行就滿眼是淚,無語的回頭看了看慕容昶:“怪不得你眼睛這麼好看,原來還自帶顯微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