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千里一邊說一邊站起,必應居的人頗恨鐵不成鋼的睇了自家少主幾眼,默不作聲的隨出。鳳卿卿道:“還有一事,尤諸司行事魯莽草率,朱博之死必定還能找到些蛛絲馬跡,應該怎樣處理纔好?”
慕容昶道:“這個倒也容易,我們先去查查,找些證據,尤長勝不是說要進宮見駕麼,到時看看父皇派來的人,再來商量罷。”
鳳卿卿點了點頭:“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子虛道長若不來,他們要怎麼對付‘鬼’?”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白重跟着站起,道:“要扮朱博麼?”
鳳卿卿道:“不必。今天他們一提到朱博,我們接着就扮朱博,以慕容宥的精明,很容易猜到我們在監視他們。還是扮李姑娘罷!恰好也方便他們勸說李老夫婦爲女兒做祈福法事。”
京郊一來一回,快馬加鞭不過三四個時辰,第二天一早聞千里便趕了回來。到得午後,獨步觀子虛道長被請到尤府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了京城。鳳卿卿幾人雜在人羣中看了一眼,假扮子虛道長的,正是白幻派去瑄王府的周武。
慕容宥爲人十分謹慎多疑,本來不至於這樣容易就相信了這個假鮑恢,可是之前的鮑恢身上,他暗中下過毒,而這一點卻被聞千里的人探知,也在周武身上下了同樣的毒,由不得他不信。既然信了,假扮子虛道長這樣的大事,當然會派他前來。
子虛道長昔年曾任護國觀主,真可謂名滿天下,在民間尤得尊崇。他年逾七十,鬚眉皆白,頭髮卻是黑色,濃眉大眼,正氣堂堂,絕對正人君子的相貌。甫在人前一現身,便得了許多景仰讚譽之聲。
鬧鬼畢竟不是甚麼好事,所以除了發狠求公道的李老爺子和少數親人亡故的,大多的人,還是希望此事快些平息,一見尤氏竟請到了子虛道長,頓時鬆了口氣,等着尤氏下一步的動作……
尤氏也不負百姓厚望,自第三日起,便開始做玄陰道場。
世間常見的水陸道場,十方道場等,主旨都在於積德祈福,驅鬼鎮邪,唯有這玄陰道場,卻是專門爲亡靈祈福的堂會。子虛道長是假的,道場之上的祭文奠儀卻都是真的,這次尤氏也是被嚇怕了,絲毫不吝惜銀錢,諾大的道場祭奠實打實的鋪了十里,不但爲亡靈祈福送靈,還施粥施衣,積德存善,尤氏族中妻妾兒女更是單設了道場日夜跪經,倒是十二萬分的虔誠。
當天晚上,猖獗的衆鬼便消聲匿跡,第二日也是清清靜靜。百姓都當是子虛道長之力,只有尤長勝等人悄悄鬆了口氣,若是這玄陰道場無用,他們還真不知要怎麼對付這些找上門來的冤鬼呢……
鬼患既平,尤氏也放下了心開始反擊。尤長勝依之前之諾,大開祠堂,鳳來帝派了兩名監察御史前來,圍觀的百姓卻不得入。午時一到,尤諸司五花大綁的被人押了上來,尤長勝二話不說便命人開打,尤諸司大叫冤枉,尤長勝理都不理,幾下就打了個皮開肉綻,忽見假扮子虛道長的周武站起道:“且慢。”
尤長勝並不喊停,只道:“道長有何話說?”
周武徐徐的道:“貧道昨日百思不得其解,故破例請了一次魂。”他聲音清朗,衆人俱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滿場皆靜,只餘了尤諸司淒厲的喊冤之聲,周武續道:“貧道詢問之下,方纔得知,諸鬼乃是被冤孽糾纏,無法歸依自然,纔不得不在世間漂浮……”
尤長勝“驚訝”道:“難道不是我這孩兒做的孽?”
周武道:“令公子可通道法玄學?”
尤長勝搖搖頭,好似十分尷尬:“這孩子……連字都識得不多,只不是睜眼瞎就是了。”
“那便不對了,”周武道:“鑄此冤孽之人手法十分高明,只怕貧道遇到她,也不知誰勝誰負……”
終於有人驚聲道:“難道是厭勝之術?”
“不錯。”子虛道長緩緩的道:“正是厭勝之術。”衆人頓時譁然,面面相覷。
於是乎,風聲一夜之間就轉了向。當日珺王妃封昭惠天師,隨即又出了厭勝之術,事情本就鬧的頗大……後來尤氏祭祖衆鬼顯靈,便把事非引到了尤氏大族頭上,可是子虛道長此言一出,又重新挑起了當日的話頭……鳳卿卿重新成爲衆矢之的,再加上這些日子的鬼患,若都是因厭勝之術引起,那不得不說,新任珺王妃的地位,堪比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於是子虛道長在尤長勝“悲天憫人”的請求之下,答應登雲梯爲衆鬼破此厭勝之困,送諸鬼迴歸天道……尤長勝想必是爲了趕在慕容昶兩人回京之前把事情敲實,唯恐生變,所以登梯之儀就定在第二天,太清宮前。
鳳卿卿實在忍不住要感嘆,如此配合的敵人實在少見,每一步都完全按着她預想的劇本來演,她準備好的人都沒有機會出場!尤長勝一個人就把戲份唱全了!這……這簡直就是在踩着點兒在作死啊……
第二日轉眼即到。太清宮可不比尤氏祠堂,本就地勢開闊,自然人山人海。尤氏倒也十分小心,選的時辰是陽氣最足的正午,就算真的有鬼也露不得面……雲梯本該用七七四十九張方桌重疊,因爲鮑恢輕功不佳,所以改成了七張紅木高桌,算着約摸三丈多高,倒是正適宜施展。
就見周武在上面好一番踏罡步鬥,嗚嗚吖吖,肥大的道袍迎風颯颯作舞……鳳卿卿被寒慎徒拉着佔據了一個最有利的觀賞位置,看的簡直要笑死了……千面閣不愧是易容聖手,要演假道士就絕對不會演成真道士,明明表情嚴肅動作認真,讓人挑不出錯兒來,可是不知爲何,就是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裝神弄鬼氣息……
她拼命掐手心忍笑,寒老頭就完全沒甚麼忌諱了,坐在樹上一邊吃花生一邊看戲,被逗的哈哈大笑,於是莊嚴肅穆的氣氛不時被他的大笑聲打斷……尤長勝已經快要氣死了,偏這會兒尤氏正是多事之秋,他也很心虛,勉強忍着不曾開口斥責。
一直到周武表演完畢,收了架勢,然後走到雲梯邊,滿臉嚴肅,動作儼然,卻偏偏能透出一股“總算沒露馬腳老子還是快點下去吧”的神棍氣息……鳳卿卿忍笑忍的小臉發紅,慕容昶忽然靠過來,輕聲道:“這是千面閣主。”
啊?鳳卿卿一怔,慕容昶含笑睇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白重:“那纔是周武。”
鳳卿卿張大眼睛……所以她一直以爲是“白師叔”的那人,其實是千面閣主本人?這會兒恰逢大戲上場,老頭子技癢直接踢開徒弟自己上去演了?鳳卿卿無語的抽抽嘴角,喃喃道:“白師父纔是真演技派啊……”
慕容昶不由失笑,人羣之中,有人朗聲詰問道:“請問子虛道長,果然有人施厭勝之術?道長果然已經消除?衆魂魄果然已迴歸天道?”
假子虛道長毫不心虛的道:“正是。”
這人正是當日慕容昶安排,助李家夫婦爲女兒祈福之人,聞言冷笑一聲:“那麼李小姐呢?”
假子虛道長頓時語塞,看向尤長勝,“這個麼……”
尤長勝頭都大了,當日他打發了人向李直林提親,李直林卻恰好在外爲女兒做祈福法事。那官媒滿以爲此議一出,對方必定感激涕零,也不顧忌有人在場,直接便上前說了,誰知李老爺子勃然大怒,直接抄起拐仗追打了那官媒三條街,口口聲聲絕不會讓女兒嫁給殺人兇手……直弄的尤氏灰頭土臉,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終於把消息壓伏下來,卻居然又在此刻被人挑了出來。
這會兒騎虎難下,尤長勝只能梗着脖子道:“那李小姐無故失蹤,絕非我尤家人之過,老夫已經託人調查,若有結果,必定知會李翁!”
那人一聲冷笑:“既不是尤諸司所爲,那你爲何要遣官媒向李翁求冥婚?”他將手中之物猛然舉起,“庚帖在此,由不得你抵賴!若不是心虛,堂堂尤氏少爺,會心甘情願娶一個死去的商賈之女爲正妻?當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尤長勝咬牙切齒,卻偏生無言以對,衆人亦是議論紛紛,忽有一人朗聲道:“正是!你們尤家,當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隨着話聲,一個青衫人影輕飄飄的縱出,站在了樹巔之上,與雲梯遙遙相對,朗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爲何在此裝神弄鬼,破壞我家公主的名譽?”竟是君拂柳。
鳳卿卿微吃一驚。他們回京這幾日,只派影衛報了個平安,並沒有知會君拂柳,因爲君拂柳心地太過乾淨,不會做僞,若是告訴了他,難保不會露出馬腳……所以今天的戲份裡,也沒有安排他出場。沒想到他居然這時候來了。
臺上假子虛道長清了清嗓子:“你又是何人?”
君拂柳聲音清越,一字一句:“我乃珺王妃的終身護持君拂柳……我家公主出身九龍族,天生血脈特異,略能通靈預知,才得皇上封了昭惠天師……但我君拂柳以性命起誓,公主完全不懂厭勝之術,而且公主天真純良,並不愛財,開店也不過是爲了解悶,又怎會以邪術壓伏旁人……”
他擡劍指着尤長勝:“倒是你們尤氏,誣陷我與你們家那位老小姐幽會在先,害我入監在後,又在我入監之後,自說自話,聲稱在我們店鋪中發現了鎮物……須知我們天工坊的掌櫃,本來就是公主向尤氏借來,若我家公主當真有半點壞心,又怎會如此坦然,分明是你們內外勾結,然後賊喊抓賊,陷害公主……”他愈說聲音愈是憤怒:“天幸老天有眼,鬼魅顯靈,已經彰示出了下手之人……卻又出了你這個爲虎做倀的惡道!不爲亡人申冤,反倒替他們掩飾罪行,我絕不信名滿天下的子虛道長竟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