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卿一下子站了起來:“我要回京城。”
慕容昶連片刻猶豫都沒有:“我陪你回去。”
鳳誠頓時茫然:“可是師父,三日之後,就是波日特宮的敬神儀……”波日特宮,便是鳳卿卿給神廟起的名字。
鳳卿卿壓根兒就沒理他,急匆匆往回走,鳳誠向來都認爲她所思所爲必有道理,也不再說,急側身讓開,鳳卿卿才走了一步,就見兩隻小糰子像球一樣滾了過來,一人抱住她一條腿,糯糯叫:“孃親!孃親!”
看到兩張粉嘟嘟的小臉,再聽到這把子奶聲奶氣的聲音,鳳卿卿覺得整個人都是一震,一下子活過來了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蹲下來,挨個兒親了親小糰子的額頭:“孃親要回京城一趟。”
葳哥兒仰着小臉兒,笑的萌萌噠:“回京城!葳兒要回京城!”
“好葳兒,”鳳卿卿柔聲道:“這次不帶你們回去,你們都乖乖的,孃親很快就回來了。”
葳哥兒愣了愣,頓時就開始癟嘴巴,一邊眼巴巴的看着她:“不乖乖!葳兒不要乖乖!葳兒要孃親,要孃親……”
霖姐兒巴着她不動,也不哭,仰着糯糯的小肉臉兒:“霖兒跟孃親回京城!”她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煞有介事:“嗯,霖兒想皇爺爺了,要回京城。”
鳳卿卿扶額,樓聽雨溫言道:“天鳥現身京城,只怕會有些麻煩。不如稍晚一點兒再走,算起來,天鳥回京城,大約需要五六個時辰。”他頓了一頓:“天鳥身子重,中間大概要休息一次。到京城時大約亥時。”
鳳卿卿點了點頭,使眼色讓慕容昶把小糰子抱走,慕容昶一伸手,小糰子齊刷刷放聲大哭,霖姐兒這個鬼靈精一邊哭,一邊還扭着小屁股避開自家親爹的手:“不抱走,不點穴,嗚嗚嗚……”
連點穴都知道!這丫頭簡直是人精!鳳卿卿頭都大了,慕容昶無奈道:“不然我們帶着她們?應該也晚不了多少。”
鳳卿卿皺眉,然後閉眼感知了一下,瞬間變堅決:“不行!你們都不許去!你忘記你現在本來就應該在京城的!你去了平白多事!再說這……這天氣太冷了,半空中風又很大!天鳥又沒去過京城,也不知道路!而且我們這麼久沒回去,還不知會有甚麼事兒……總之,所有人都不準去!”她一臉堅決的說完,又放軟聲音哄糰子:“乖乖不哭,爹爹也在家裡陪你們呀……”
小糰子完全不爲所動,仍舊哭的抑揚頓銼,慕容昶揚眉道:“你剛剛說甚麼?”
鳳卿卿大聲道:“你不準去!”
慕容昶眯起眼睛,帶些威脅:“嗯?”
鳳卿卿聲音小了八度,別開眼不看他:“反正,你不準去!”
慕容昶呵笑一聲:“這個玩笑真好笑。”他頓了頓,一字一句:“你這時候忽然要去京城,我信你必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而你,就是我不得不去的理由。”
鳳卿卿一下子垂下頭,眼眶泛酸,輕聲道:“可是……路上會有冰雹,甚至到錦洲附近,還可能碰到颶風,我怕會有危險。”
慕容昶生生被她氣笑,隨即沉下了臉:“是麼?那要死一起死。”
鳳卿卿瞬間變委屈,紅着眼睛質問:“你胡說甚麼!甚麼一起死!霖兒葳兒怎麼辦!你怎麼當人爹爹的!”
到底是誰胡說!他瞪她,她眼裡的淚一滴一滴往下掉:“你們……你們就會欺負我!嗚嗚嗚……”她開始哭。
慕容昶簡直嘀笑皆非,看一大兩小哭成一團,大有比比誰哭的聲音大的意思,他無奈的撐了一會兒,只得蹲下來張臂擁住她們,挨個兒親親,輕輕撫慰,好一會兒才輕聲道:“霖兒葳兒,你們乖。這次不帶你們回去,你們在這兒,乖乖的等爹爹孃親回來,爹爹一定照顧好孃親,保證沒事的。好不好?”
兩隻小糰子極其早慧,眼看這是要來真的了,哭聲瞬間變小,然後霖姐兒抽噎着伸出小胖手,笨拙的給鳳卿卿擦淚:“孃親不哭,孃親好好的。爹爹好好的……”
被他們這一鬧,心情莫名的平靜了些,鳳卿卿又來回親了幾下,這才急匆匆換了衣服,與慕容昶一起跨上天鳥。約摸飛了兩個時辰,便覺寒風襲來,直吹得人搖搖晃晃,隨即,大塊大塊的冰雹便鋪天蓋地而來。
天鳥極有靈性,曉得兩人是要趕路,也不躲避,仍舊疾飛,鳳卿卿雖然披了披風又披了蓑衣,還是有點兒撐不住了,這冰雹落到地面上時也不見得多厲害,可是在半空中不知是不是因爲太近了,砸在頭上像悶棍一樣,痛不可當。
鳳卿卿雙手抱頭強忍,冰凌子從帽沿滑下,連發絲都滴着水。天鳥也不住啼鳴,慕容昶只隔了一會兒,就跳了過來,伸手擁住她,另一隻天鳥便飛到兩人上空,遮擋冰霧。
可是風愈來愈大,半空中呼嘯聲聲,即使天鳥極其巨大,翎羽堅實,也被吹的搖晃,慕容昶雙眉深皺,附耳道:“這樣不行!天鳥會受傷的!這冰霧會下多久?不成我們就休息一下?”
鳳卿卿道:“最少要兩個時辰!”
一邊答着,就聽頭頂上的天鳥銳鳴一聲,一個巨大的冰雹合着一片沾血的羽毛落了下來,鳳卿卿嚇了一跳,天鳥在她心裡,無虞家人,縱是憂心如焚,也不忍心傷到天鳥,急擺手道:“我們停下來休息一下。”
天鳥得命,徐徐落下,腳下是一間城鎮,已經入夜,街上一片冷清,屋瓦被砸的噼哩啪啦直響,兩人找了一間沒人的空宅,把天鳥也拉了進來,鳳卿卿拉過天鳥,細細檢查了一番,把被砸傷的地方塗上金創藥,小心的包起來,有些愧疚的踮起腳,抱了抱天鳥的脖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高冷的天鳥俯身,把脖子送下來給她抱着,一邊低低的嘀哩兩聲,拿尖尖的鳥喙拉拉她頭髮,鳳卿卿忍不住一笑,伸手摸摸它的翎毛:“我知道你不會怪我。”
慕容昶倚在門邊,看着外面的冰雹,神情若有所思,鳳卿卿看兩隻天鳥都縮起翅膀小憩,咬了咬脣,就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背上。聽着他怦怦的心跳,只覺得好生安心。
慕容昶輕輕拍拍她手兒,也不吭聲。好一會兒,鳳卿卿才道:“沈蒼蘭……她,她好像是我孃親,只是失憶了,忘了我。現在,她寫了絕筆書給我,我不放心,想去看看她出了甚麼事兒。”
慕容昶點點頭,她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轉到他正面,雙手抓着他肩:“你爲什麼不驚訝?爲什麼不問我?”|
他含笑摸摸她臉:“傻貓,這不重要。”
她呆住,“嗯?”
“你爲什麼要回京,這不重要。”慕容昶溫言道:“你想回,我就陪你回來就是。”
她張大眼睛看着他,良久才偎過來,整個人塞進他懷裡,仰起小臉兒看他:“男神,我們肯定趕的及回來的,不會耽擱敬神儀的,我們去去就回。”
慕容昶搖了搖頭:“只怕沒這麼簡單。”再說,他一旦回了京,就保不住密了,再要出來可就難了。
鳳卿卿微怔,慕容昶遲疑了一下,還是雙手抱住她小腦袋,微低頭,對上她的眼睛,靜夜中,他一對顛倒衆生的桃花眼異常認真,異常清澈:“小貓,你別怪我多說。這種時候有事情需要你回京,不管是誰,不管因爲甚麼事兒,都太巧了些……”
鳳卿卿猝然張大了眼睛,像從夢中驚醒。
他這話委婉,卻分明,他是實實在在的點醒了她。他聲音更柔,卻十分堅定:“但這也無妨,有一點你須記住,不管怎樣,你有我,有霖兒,有葳兒,你在這兒,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她又呆住,怔怔看他,那感覺,暖暖的熨帖入心,卻又沒來由的驚駭。此時此刻,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究竟是異時空親人的重逢,還是慕容宥的又一個詭計。須知此時此刻,不管慕容宥還是金烏教,若要出手,必定深思熟慮,一擊必中。
難道她該去相信,這是一個巧合中的萬一嗎?
她脊背生寒,也不知是來自外面的風,還是來自於心境。慕容昶看了一眼天色,擁她向裡,揉揉她頭髮:“傻貓,不要鑽牛角尖,不要想太多。還是那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能親人重逢,自然是好,縱是最糟的結果,最起碼,你還有我,有我們,所以,沒什麼可怕的。”
鳳卿卿長吸了一口氣,用力點頭,慕容昶對她一笑,選了個角落,把蓑衣脫下來,鋪在地上,然後拉她坐下:“休息一會兒罷,冰雹小了,我就叫你。”
她點了點頭,就在他懷裡閉上眼晴,可是心事重重,又哪裡睡的着。耳邊是噼裡啪啦的碎響,和着風的呼嘯,她忍不住就想,小糰子在家冷不冷?君拂柳曉不曉得給他們加個火盆……一念及此,忽然微微一驚,鳳卿卿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指,在地面上輕輕勾畫……
慕容昶看在眼中,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不出聲的嘆了一口氣,密密的擁緊了她,用頰輕輕蹭着她光潔的額頭,無聲安慰。
其實這樣謹慎的行事,這樣細緻的作風,這樣謀定而後動的忍耐,一望而知,分明是慕容宥的詭計,鳳卿卿只是當局者迷罷了。
慕容宥一向是不動則已,一擊必殺,而且他向來極擅長揣摩人心,這一手兒,也的確把準了鳳卿卿的性情。她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極度渴求親情,這就是她最大的弱點。否則的話,她對寒慎徒幾人也不至於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軟硬兼施都不肯放手。
今日之事,縱是他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是個局,她只爲了那個“萬一”也會忍不住要去看看。所以,他才一定要陪着她,刀山火海一起闖,當然,更要防備她爲真相傷心。
比起英明神武無懈可擊,一個這樣傻乎乎的小貓,有弱點的小貓,一遇到這種事就什麼都忘掉,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傻貓,他……反而更加喜歡。
看着窗外悽迷的夜色,慕容昶淺淺勾起脣角,我的好大哥,不知你又爲我準備了甚麼好東西?倒是要好生見識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