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快馬加鞭的周長福一行人,已經到了京城。
鳳來帝恰好在盛貴妃宮中,一聽說周長福回宮,便不由得一喜:“倒是好快!讓他進來。”一邊說着,便回頭對盛貴妃道:“晗兒卿兒去草原,據說當了莊頭,拿土匪做長工,前幾日還着人送回了幾車瓜果之物,說如何酥甜可口,所以送進京來給朕嚐嚐,難道朕還缺了她的瓜果不成!真是孩子氣!”一邊說着,便不由得搖頭失笑。
盛貴妃心中暗恨,面上卻是巧笑倩兮,順着他道:“這是他們的一片孝心,臣妾那時沾光嚐了幾口,也覺得較之京城,別有一番風味。這趟周公公回來,還不知她們給皇上帶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來了,臣妾也想跟着瞧瞧。”
鳳來帝大笑道:“卿兒心思最是刁鑽古怪,她會給朕帶什麼來,連朕也猜不到呢!”
一言未畢,早見周長福急急進來,一頭撲倒在地,不住磕頭:“皇上饒命!奴才辦事不利!請皇上責罰!”
鳳來帝微微一怔,面上笑容也緩緩收了:“怎麼回事?”周長福哪敢說,只不住叩頭,鳳來帝瞧着不對,皺眉道:“別磨磨蹭蹭,有話就說!”
周長福重重叩了幾個頭,這才期期艾艾的道:“皇上,都是奴才辦事不利,這趟出去,不曾見到王爺王妃,也未曾見到世子爺和公主,奴才,奴才險些見不到萬歲爺了啊!就連奴才帶去的小路子幾人,也都死了,只活了小卓子一個……”他又開始香香吐吐。
鳳來帝臉色微變,一拍桌案:“究竟怎麼回事?還不快說!”
周長福一咬牙,這才道:“奴才一路急趕,恰在公主世子的正日趕到,誰知一過烏拉山,就遇到巨鳥襲擊……”一邊就把當日的情形細說了一遍。
鳳來帝越聽越是震驚。可是周長福是從小跟着他的,脾氣本就極其忠直,如果說陳得勝有時還拐個彎兒說句好聽的,那周長福就是一片愚忠之心,有時說話能直接到觸犯君顏。可也正因爲如此,他說的話,鳳來帝才更是深信不疑。
盛貴妃一直在旁邊聽着,起初驚愕不已,之後……簡直是意外之喜。
可是她後宮幾十年也不是白待的,悄打量了一眼鳳來帝的黑臉,不但不落井下石,反而伸手輕牽住鳳來帝袖口,柔聲道:“皇上,這些土匪們桀驁難馴,無法無天,着實難爲晗兒他們了。兩個孩兒都是良善純孝之人,此事他們必不知情。”
鳳來帝定了定神,緩緩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長福,你先下去吧,此事切不可外傳。”
周長福急叩頭道:“是,奴才絕不敢多嘴。”一邊說,一邊倒退着退了下去。
站在階下的陳得勝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廊下的小太監伸了兩次頭,他才慢慢的挨下去,問了兩句。然後回頭,看了鳳來帝一眼,默默的忖道:珺王爺,對不住了!
他上前幾步,低低稟道:“皇上,朱相爺求見。”
鳳來帝不妨這個老奴也這麼不曉事,這時候還敢打擾:“不見!說朕無暇!”
“是,是!”陳得勝急雙膝跪下,低頭道:“朱相爺說是因珺王爺之事而來,”鳳來帝一怔,緩緩的凝起了眉心,陳得勝這才慢慢道:“據說烏拉山下的邊軍,是他一個遠房外甥……”
鳳來帝又是一怔,沉吟許久,才坐了回來:“宣。”
朱相爺是典型的太平相爺,爲人處事八面玲瓏,跟誰都是一團和氣,爲相幾十年無功無過,除了去年爲朱博之事狀告尤家之外,幾乎就是個笑面菩薩。鳳來帝這會兒心緒不佳,也懶的跟他廢話,直接道:“朱卿何事入宮?”
朱相噼啪跪下,他極會察顏觀色,也沒敢廢話,”回皇上,臣有一個遠房外甥,此時在烏拉山做着邊軍校尉,今日忽然遣人送了一封信給臣,其中提到周公公……臣猜想是否與珺王爺有關,因此不敢自專,特來請聖上裁決……”
鳳來帝向陳得勝微一示意,陳得勝上前接了信,檢查了一下,雙手送到御案上。不得不說,這朱非物也是個人物,這完全像一封家書,好像壓根兒就不知有可能會送呈御前。通篇不但毫無文采,甚至還有不少錯別字,可正因爲這樣,才顯得十分純樸可信。從頭看來,與周長福所說毫無二致。
鳳來帝愈看愈怒,終於啪的一聲,將信倒扣在御案上。朱相爺迅速伏低,一動不動,鳳來帝默然半晌,道:“你先下去。”又向周長福道:“叫聞千里來見朕!”
到了這一步,即使仁厚如鳳來帝,也實在不能再置之不理。雖然理智上,他明白若珺王爺當真有異心,不可能這般肆無忌憚,也願意相信慕容昶兩人的人品xing情。可即使事有蹊蹺,將欽差大臣擋於門外!還鼓動衆人呼甚麼天神萬萬歲,恩澤萬民之類,也着實太過犯忌,絕不可姑息縱容,必須徹查!
宮中本來就沒有秘密,加上先是周長福,再是朱相爺,動靜太大,想不讓人知道也難。
很快,承恩侯府便得到了消息。乍然聽到時,慕容宥竟失手打碎了杯盞,一時竟是狂喜不已,大笑道:“好!好!太好了!慕容昶,不想你也有今天!不枉本王等了這麼久!總算把機會等來了!”
他心機本極深沉,又從無一日放棄大位之爭,費盡手段才終於收買了陳得勝,果然關鍵時候便派上了用場。片刻的忘形之後,他迅速冷靜下來,吩咐一個影衛:”你立刻離京,去見見那個朱校尉。“一邊附耳細說了一番,那影衛應命而去。
慕容宥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語的道:“鳳藻宮那顆棋子,養了三年,是不是也該用起來了……”
影衛察顏觀色,輕聲接話:“是否爲時過早?”
“不早。剛剛好!”慕容宥眯起眼睛,想至得意之處,不由得一笑:“凡事必有個動機。父皇既然對慕容昶生了疑,必定要徹查。他最是多情心軟,不忍去查常皇后,就會從她身邊的人下手……這種事情,旁人說了未必成,他自己查出來,纔是剛剛好!”
不得不說,若論揣磨人心,慕容宥着實厲害,猜的竟是分毫不差。
宮中,常皇后得到消息時,險些沒當場昏厥,回過神兒來之後,立刻便來求見鳳來帝。鳳來帝再是憐香惜玉,這會兒也沒心情,便將她拒之門外。常皇后這些年極得聖寵,哪裡遭過這般冷遇,竟有些失魂落魄,回了宮,抱着明月小公主徑自垂淚,午飯晚飯都未曾用。鳳來帝得報終究不忍,便派陳得勝過去安撫。
陳得勝前腳走,御書房中,聞千里便匆匆而入,跪地道:“皇上,微臣搜遍珺王府,並未發現有任何不妥。”
鳳來帝緩緩的道:“朕知你與晗兒交情不錯……”
“皇上!”聞千里急以額觸地:“皇上明察,微臣決不敢將私交凌駕於國事之上。”
鳳來帝默然不語,少頃,陳得勝匆匆回來,一見聞千里在,便是欲言又止,鳳來帝有些心煩,皺眉道:“怎麼?”
陳得勝急跪地稟道:“回皇上,奴才把皇上交待的,都同娘娘說了。皇后娘娘也不曾說什麼,只不住啼哭,說……望皇上凡事顧念父子之情……”
鳳來帝登時就是雙眉一皺。
什麼叫顧念父子之情!難道朕是不念父子之情的人麼!況且慕容昶難道當真做了甚麼,要讓他顧念父子之情!看陳得勝仍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鳳來帝擡手就把紙鎮丟了下去:“有話就說!”
“是,是!”陳得勝道:“只是……只是奴才初初進殿時,見到皇后娘娘將一物掩入袖中,奴才也不曾看清,就是,咳,就是白覺得有些奇怪……”
鳳來帝一怔。他雖說的含蓄,意思卻極是分明。他是說,在他進去時,常皇后想藏起甚麼,顯然是要避開他,他卻不小心看到了,而且這一物十分不妥……鳳來帝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始終低眉垂眼的聞千里,“聞卿,你先下去罷!”
聞千里道:“是。”一邊無聲無息的退下。
鳳來帝轉頭道:“是甚麼,說罷!”
陳得勝低低道:“奴才也未看清,只是前些日子,皇上曾說起甚麼五瓣佛珠,還給奴才看過那圖……”
鳳來帝吃了一驚。西疆有一種五瓣果,串成佛珠掛在身上,可調養氣血,溫潤肺腑,延年益壽。可這東西即使在西疆也極其稀少,西疆亡國之後,更是絕跡,常皇后爲何會有?常皇后出身寒微,父親不過是個大學士,又是早逝,不比尤氏朱氏等家族數代傳承根深蒂固,怎可能有這樣稀奇的東西?且這東西極其犯忌,就算無意中得了,也絕不該帶在身上纔對。
這是一件小事,若在平日,不過是一笑而過,可此時得知,竟如梗了根刺一般。鳳來帝沉吟了一下,緩緩的道:“鳳藻宮的人,跟着皇后時間久的,叫一個來問問。”
陳得勝低低道:”是,奴才馬上就去。“
不一會兒,皇后的貼身宮女晚晴便被帶了過來,用了刑,便什麼都說了。
晚晴招認,她並非如常皇后所說從小服侍,而是在常皇后七歲時才被買入學士府。原本這也沒甚麼,可是到最後,她卻道:“奴婢初初進府時,皇后娘娘吃什麼都說不慣,還喜歡用重重的料,奴婢說話也聽不太懂,奴婢有一次聽到皇后娘娘跟老爺說話,說的話奴婢竟聽不懂……”
鳳來帝臉色微變,常皇后口味偏重,菜中向來喜歡多添八角茴香等物,那時並不覺得怎樣,可是現在想想,西疆別名藥疆,當真處處是藥,藥膳也十分出名……
鳳來帝猛然閉了閉眼睛,欲揮手,又落下,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宣聞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