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坐在門口的石臺上,看着師兄填補那個被小雷光咒轟出來的坑。他把天命丹餵給了錢衛,現在就只能看天命了。其實仔細想想,在必死的時候吃下一顆有一半機率能夠起死回生的靈丹,這實在是很逆天啊,兵家的人卻多拿來當身份證,真是暴殄天物。
然而再深一層想想,岳飛說:“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怕死,則天下太平。”現在大明的情況是文臣不怕死地愛錢,武將愛錢到不怕死,誰會站在必死的邊緣呢?自然也就用不上天命丹了。
“噓噓,噓噓噓!”
錢逸羣擡起頭,順着聲音的來路望了過去,只見身後山體上的草叢中,探出了一個圓圓的腦袋,上面長着青色的發茬。眉眼有幾分熟悉,卻因離得遠有些模糊。
是個和尚。
“叫我?”錢逸羣指了指自己,張了張嘴。
“對,上來!”那和尚壓低聲音,朝他招了招手。
錢逸羣回頭看了看師兄,見阿牛也擡頭一臉茫然地看着那和尚,心中奇怪:這和尚叫我上去幹嘛姑且不論,他這悄悄話是幾個意思?這裡凡是站着喘氣的不都聽到了麼?再者說,這五六丈高的崖壁,幾乎都垂直成九十度了,我怎麼上去?
錢逸羣打量周遭,沒見盤旋而上的小路,只得擡起頭,壓低聲音道:“上不去!”
那和尚站起身,撓了撓光頭,雙手放在嘴邊,壓住聲帶喊道:“寧邦寺!”然後朝北麓上指了指。
錢逸羣轉頭問阿牛道:“師兄,你見過這和尚麼?”
阿牛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道:“不是柳妹子的爹,就是她師伯。”
是啊,寧邦寺可不就兩個和尚麼?
錢逸羣覺得現在自己腦子轉得越來越慢,肯定是跟阿牛呆的久了,智商受到了影響。他看了一眼屋裡,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錢衛直挺挺地躺在木板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他還活着。
“我去會會那和尚,看他說什麼。”錢逸羣對阿牛道。內心中除了好奇還有一絲期待,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等着自己,卻說不明白這絲期待的來源。姑且不論佛道之爭,也不說上真觀與寧邦寺的糾結,這和尚倒是長得挺面善的。
錢逸羣步出竹林幽徑,見錢衛騎來的那匹老馬還在道沿邊啃着草,索性翻身上馬,一路往寧邦寺去了。
那和尚走的是小路,比錢逸羣騎馬更快了許多,已經在寺門前等着了。他見錢逸羣到了,招手道:“來來,裡面坐。”神情間頗爲熟絡。
錢逸羣翻身下馬,隨他進了這寧邦寺。
寺廟雖小,規制倒都齊全。進門便是小小門廳,有四大金剛護法的畫像,色彩鮮豔,必是新畫的。過了十步闊的前院便是大雄寶殿,也沒有題匾,只是供着一尊釋迦摩尼說法坐像,不過一人等高,看似彩繪,卻露出了泥胎稻骨。釋迦兩旁供着阿難迦葉,更小了一號,原本就有些變形的印度人面孔顯得無比滑稽。
和尚招呼錢逸羣在佛像前的蒲團上坐了,叫道:“定定,泡茶來。”
不一時,錢逸羣之前見過的那活潑姑娘便一手端着一張一尺長寬、八寸高矮的矮几過來,又拎來一個紅泥小火爐,開始燒水烹茶。
錢逸羣輕輕在矮几上拂過,暗紫色的桌面下藏着點點金星,不由暗中咂舌,暗道不俗。
和尚見錢逸羣認出了這矮几的料子,也不隱瞞,道:“這是我跟師兄去印度找到的檀木,可惜材小,不能大用。”
“十檀九空,能做成這麼一方茶几也要幾百年的木齡了。”錢逸羣用手撫摸道,“何況還是金星紫檀,實在是上品。”
和尚笑道:“道士也懂這個?”
錢逸羣含糊其辭岔開話題道:“大師把我喚來,可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當。”和尚笑道,“我俗家姓柳,人家叫我柳和尚,你叫我柳叔就行。”
錢逸羣暗道:我跟你熟麼?
“是這,我家這小妮子看上了你師兄,昨晚來了那麼多人鬧騰一宿,她不放心,就讓我去看看。”柳和尚道,“我去了之後,正趕上你跟那個道士打架,就看了一會兒。然後就想着跟你聊聊,到底大家都是鄰居,說不定日後還是一家人。”
錢逸羣點了點頭,覺得阿牛攤上這麼個開明的老丈人倒是不錯。主要是不嫌棄他笨,這點實在難能可貴。他見柳定定臉上嬌羞,便道:“能得柳姑娘的青睞是我師兄的福氣。”
“誰說不是呢!”柳和尚一臉無奈地低下頭,大手掌在毛茸茸的光頭上狠狠抹了兩圈,“真是愁死我了,她看上你都行呀,你那師兄實在蠢得可以。”
“呃,大師,出家人說話要厚道。”錢逸羣雖然覺得這柳和尚說話直了些,但也不能任由人家這麼說自家兄弟。
“就是!阿牛隻是反應慢了些,並不是蠢笨!”柳定定也急忙爲自己心上人辯白起來。
錢逸羣雖然表面激動,但心中卻不以爲然:雖然維護愛人是應該的,但更應該直面現實啊……郭靖那種纔是遲鈍,阿牛的確屬於弱智!
柳和尚嘆了口氣,又打磨了一圈自己的腦袋,擡頭對錢逸羣道:“是這,我也看出來了,你們怕是太平不了了,總不能每次你們有麻煩就讓我蹲那守着吧?所以就想傳點實用的法子,好讓你們自救。”
錢逸羣一愣,頗爲疑惑道:“守着?”
“是啊,免得你們被欺負啊。”柳和尚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那你不出手?”
“嗨,今天那小子你能解決就交給你了嘛。”柳和尚道,“何況你師父就坐在那裡,我也不好意思獻醜。”
“我師父……”錢逸羣小心翼翼,似試探,似詢問,道,“你看得出他老人家有多高修爲?”
柳和尚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這真看不出,不過肯定已經返璞歸真了。其實你也不知道吧?”
錢逸羣摸了摸鼻頭,自己的確不知道。雖然自己疑心這師父實在是超級高手,但總是找不到證據。唯一和師父能勉強套上的,恐怕只有那奇異的鐘聲,不過師父就坐在那裡,是哪裡撞鐘呢?
“我跟你說,你師父高到了咱們看都看不見的程度,這是鐵板釘釘的。”柳和尚道,“所謂大象無形,大音希聲,說的就是他。”他臉上浮出一絲激動,繼續又道:“你是不是覺得他什麼都沒教你?”
錢逸羣心道:說起來也就抄了一張《邱祖懺悔文》給我,還真沒教我什麼。
“你錯了!”柳和尚高聲一喝,臉上紅光煥發,“我跟你說,如來佛祖要教化衆生,那是十里開外毫光萬丈,又是光明拳又是獅子吼,天花亂墜地涌金蓮,菩薩天人漫天飛……陣勢大不大?太上老君要是教化百姓,跟你面對面坐着喝了茶,你其實已經被教化了,卻還茫然不知呢!你說哪個高明?”
“這麼說起來,”錢逸羣回憶自己的過去,對比如今,微微點頭道,“貌似太上老爺潤物無聲更合於大道啊。不過柳大叔,你身爲一名和尚,這麼說沒關係麼?”
“嗨,和尚也得說實話嘛。”柳和尚又摩了一遍腦袋,若不是因爲那層發茬,恐怕已經都被磨得光潔溜溜了。
錢逸羣覺得這和尚不像是佔地貪便宜的無賴,說話風趣,內隱機鋒,不禁好感大生,再沒了初見的隔閡。因問道:“大叔,你說要教我什麼來着?”
“我看你是個修玄術的好料子,只恐怕沒有經過師父好好指點吧。”柳和尚道。
錢逸羣苦笑道:“你看我那師父來來回回只說五句話,可能指點我玄術麼?”
“那是那是,”柳和尚連連點頭,似乎深有體會,“明明就是個連三字經都未學完的蒙童,卻跟着在翰林院裡讀書,他就算教得再好,你也學不來呀。”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大叔能幫我啓個蒙不?”錢逸羣不由眉開眼笑。
“啓蒙不敢,參師得你師父點頭答應才行。”柳和尚摸着腦袋,“是這樣,我把你現在會的東西規制規制,對付一般宵小問題也不就不大了。真的高手來了,我也好,你師父也好,該出手時總是會出手的。”
錢逸羣鬆了口氣: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柳和尚是從錢逸羣殺唐斬便在了,直看到他打跑了邪道這纔回到寺裡。回來之後被女兒一糾纏,這才興起了“授人以漁”的念頭。等他再回到茅蓬塢,錢逸羣正好在門口等錢衛甦醒,這才叫了過來。
他仔細回憶了錢逸羣的對戰方式,放慢了語速,謹慎道:“你能用御劍訣,但是卻沒學過劍法,這就吃了大虧。非但容易被人制住,殺傷力也不足。不知你發現了沒有,你有一般常人沒有的天賦。”
“言靈。”錢逸羣直截了當道。
“對對對!就是那個。”柳和尚也鬆了口氣,剛纔還在考慮怎麼跟他解釋呢。他道:“這個天賦有個好處,簡單來說,你用咒和口訣的時候,能夠威力大增。你沒發現麼,你高聲喊出來的小雷光咒,威力就要比默誦出來的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