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中涌出一片火光,映得夜幕如血。
錢逸羣掃了一眼這些青衣小帽、手持棍棒的家丁,終於知道僕從如雲的概念了。這黑壓壓一片,少說也有上百人。
他再反觀內照,自己果然氣血兩虧。非但身體在危險線,就連靈蘊都有些難以爲繼。
張文晉深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躲在家丁之中,偷偷瞧錢逸羣。
錢逸羣穿着深色衣服,染的血跡並不明顯。只是被劍劃破的地方難免露出裡面的皮肉,在火光下暴露無遺。
張文晉心中暗道:“傷成這樣都不着急逃跑,莫非他真的沒事?”他這種人本來就對誰都不信任,剛纔聽家丁報說錢逸羣也受了重傷,猶自沾沾自喜,現在卻又起了疑心。
錢逸羣本來就想沒想過要逃。以他的身體狀況,即便不去撿戴世銘的屍體也跑不遠,最終還是會被追到。與其這樣,還不如翻檢一番,說不定能找到什麼救命的寶貝。
而且也的確找到了寶貝,只可惜天命丹的副作用太大,要往嘴裡送實在需要極大勇氣。
或者,像高仁那樣沒心沒肺地相信自己是天命所歸,也可以吃得毫無壓力。
不過……
旁人又不知道他錢逸羣現在就是一副虛架子!
“慶嘉兄,別來無恙啊。”錢逸羣站在原地,淡定自若。
張文晉見錢逸羣叫他,以爲自己被發現了,索性冒出頭,雙手緊緊抓住身邊家丁的胳臂,好隨時當人肉擋箭牌。他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速速與我去見縣尊老父母,說不定還能輕判!”
“我來此查探盜賊蹤跡,你家人不問青紅皁白,要打要殺,是何道理!想包庇賊人不成?”錢逸羣提起一口中氣,大聲喝道。
“你自己鬼鬼祟祟,讓人誤會,怪得誰來!”張文晉本就不是個伶牙俐齒的人,被錢逸羣這反客爲主一激,氣勢便弱了三分。
“若是大張旗鼓,還怎麼抓賊!”錢逸羣往前踏出一步,“既然說這是誤會,我們去縣尊面前說去!”
“你束手就縛,我與你去縣衙分說!”張文晉反應過來,當下頂了上去。
“不用了,”錢逸羣冷笑一聲,“你當我孤身一人沒個幫手麼?老狐!速去把兄弟們喊來!”
張文晉腦袋一懵,心下道:“這傢伙竟然還有幫手!糟了!讓那姓胡的跑回去,今晚的事豈不是我們理虧?”他再看看這一地屍體,心中又有不甘:“這麼多人命,難道就白死了麼!”
錢逸羣趺坐地上,將兩柄劍放在面前,靜靜道:“我剛吃了戴老師的天命丹,還要調息片刻,你們若是想殺就快些動手。”
桑園之中傳出一個嘶啞的聲音,喊道:“我這就領人回來!”
這聲湊趣的回答讓張文晉心跌到了肚子裡,摔得比羊雜碎還碎。他暗叫不好:“原來他不是唬我,竟然真有幫手!”
錢逸羣聽了卻心有餘悸,知道是紅娘子沒有走遠,只是猜不出紅娘子爲何不上來揀便宜。
一旁管事的低聲對張文晉道:“少爺,要不派人追上去?”
張文晉剛想答應,轉念一想不對:追上去又能如何?難道連那個也幹掉麼?自家本來是受害者,怎麼莫名之間就變成了橫行鄉里的惡紳?
“放屁!”張文晉怒斥道,“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麼!讓衙門裡的人來,讓他們看看着一地的屍首!”
一旁蓄着三絡長鬚的清客也湊上來,讚道:“少爺說得有理。咱們又不怕見官?等老爺從浙江回來,蘇州府尊見了我們也得客客氣氣!”
張文晉緩緩點頭,再看錢逸羣時卻覺得此人面目可怖,便道:“派人盯在這裡,我先回去。”說罷便悄悄分開僕從,退了回去。
錢逸羣見空城計得售,心中總算放鬆許多,暗道:“這敗戰計果然不是那麼容易行的,嚇出我一身毛汗。”他見張文晉不敢動他,索性徹底放鬆精神皮肉,讓靈蘊早些恢復。
恍惚之間,錢逸羣突然聞到一股焦味。待他睜開眼,細細分辨,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大聲喊:“走水了!走水啦!”
衆人皆是一驚,回頭看時,張府之中火光映天,焦味越來越重,竟不止一處起火。
江南水鄉,大戶人家必有池塘、湖泊。天井之中也必有大水缸蓄水,平日接雨水名爲“接天財”。夏日在缸裡養睡蓮,風雅又好看。一旦走火就用來滅火,十分便捷。再加上屋舍樓閣都被園林裡的植株小徑分割,離得較遠,所以很少有這樣大的火勢。
“是白蓮教妖人縱火!”錢逸羣猛地站起身,差點頭暈摔倒。他指着大火喊道:“白蓮魔教的人縱火,還不去救!”
那些被留下的家丁心頭一緊,想想自己的多年積蓄都在這院子裡,哪裡肯就此逃亡?紛紛返身回去救火。也有人聽信了錢逸羣的話,心道:這白蓮妖人恐怕不是好得罪的,還是早點跑路,留得性命重要。
無論是跑路的還是救火的,頃刻間如鳥獸散,跑得一個不剩。
錢逸羣一把抓起地上的兩柄劍,轉身就跑。剛纔打坐時間太短,還不至於恢復,不過這場及時火給予的精神支持卻十分巨大,就好像真的得到了老天爺私生子的認證,哪怕身上創口再疼都壓得過去。
他也不敢冒冒然跑進桑園,誰知道那個魔教妖女紅娘子是不是守株待兔?錢逸羣打了個小彎,便朝小河跑去。
故老相傳,那小河是當年吳王夫差爲了給西施運花而挖掘的,因此得名香溪。如今靈巖山頂的館娃閣早已成了靈巖寺,再尋不到西施的倩影遺存,倒是這條香溪悠悠千載不曾斷流。
蘇州是有名的水城,有河必有船。錢逸羣只要上得一艘小船,安然回家的機會便多了許多。
錢逸羣跑到河邊,果然有一條帶篷小船停在岸邊。他心中一喜,正要跳上船去,只見小船一晃,船篷之下走一個人來。
“九逸兄何以如此狼狽哉?”那人拱手作禮,朗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