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平志就和孫立文碰了面,表示初步贊同他的改革建議,但是也要綜合一下大家的意見。所以,他讓孫立文先組織一下科內人員開個臨時會議,會後把討論結果報給他。
孫立文一聽喜出望外,立刻讓林春梅通知每一個醫生,下班時都別走,就在醫生大辦公室開會。
晚上5點半,忙了一整天的醫生們都集合在了醫生辦公室裡。
原本,有的醫生累了一整天,正盼望下班早點回家,沒成想要開個什麼會,心情頓時沮喪無比。大部分醫生都以爲又要開什麼關於近期醫療安全的老生常談的話題,可是讓他們沒想到,孫立文一開口說要進行獎金分配的改革,讓所有人頓時打起了精神。
田萍本來正用手機給女兒發着短信,一聽到孫立文今天拋出的話題,立刻把手機插進了兜裡。
“大家都知道,現行的獎金分配方案,已經在咱們普外科實行了二十幾年,我認爲有些陳舊了,不能符合眼下按勞分配的原則,所以,我想進行一下獎金制度的改革,大家有什麼意見?”孫立文開場便闡明瞭自己的觀點。
呂洋一聽孫立文拋出的這個話題,心中就像冷水中扔進了一塊烙鐵一樣滾沸起來。他聽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偷眼看了看劉成勳。只見劉成勳臉上就像被鍍上了一成鐵漆,陰沉到有點嚇人的地步。
“劉老師,您是科裡的老資格,要不,您先說說?”孫立文試探着道。
“哦。我倒是沒覺得獎金制度有什麼問題。”劉成勳分明臉色難看至極,卻依然假裝不在意,“不過,既然孫主任提出來了,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說出來討論一下吧。”
“好吧……事先說明,這只是我的個人想法,大家有不同意的,可以提出來。”孫立文在說出自己的想法前,事先做好鋪墊,“眼下,長鬆醫院的其他手術科室都完成了獎金制度的改革。主體是但凡獨立手術的,獎金分配均以主刀爲主,無論什麼職稱,都可以拿到該手術獎金的30-40%,這樣的好處就是極大限度的提升了醫生的工作積極性,加速醫院發展的同時,也讓所有醫生都以提高自己的手術技巧爲第一要務。這也是符合眼下形勢的。大家看呢?”
劉成勳冷冷一翹嘴角,他早就猜出來,這個改革就是衝着他來的,果不其然就是這樣。
這種改革,說白了就是你上手術就有錢賺,不上手術就餓着,想通過自己的資歷職稱獲取帶組的高額回報已經不可能了。
“劉老師,您看呢?”見大家都不語,孫立文又一次看向劉成勳。
劉成勳雖然心中已是憤懣至極,但是,他還是沒有失去一個教授應有的姿態,他勉強擠了擠嘴角,“別老問我啊。普外科又不是隻有我一個組,還有小於和小田呢。”劉成勳當然明白,想和孫立文掰手腕,光靠自己可不行,關鍵還要看於鵬偉和田萍這兩個組長的態度。
於鵬偉嘿嘿一笑,他何嘗又不明白眼下的情形,要想讓他先表明態度選邊,那可比登天還難。
“呵。說實話,我一直對咱們普外科的獎金分配不太清楚,反正每次給我多少我就拿多少。我對這方面不上心,當然提不出什麼合理性建議,所以,怎麼都行。”
一句“怎麼都行”,便是於鵬偉的態度了。
田萍,是普外科唯一的女性,也多次被楊冰榮稱爲普外科最理性的人。
其實私下裡,田萍也一直爲呂洋鳴不平,明明已經達到了一定的手術水準,甚至可以獨立完成一臺胃大切的三級手術,但卻依舊領着每月三四千塊的獎金,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不過,不平歸不平,田萍也是一個能夠換位思考的人,目前,自己手下的年青醫生趙桐,雖然還不具備和呂洋一樣的能力,但是成長也是十分迅速,估計用不上兩年,也要達到和呂洋相同的層次了。到那時,她組的手術獎金又要如何分配?難道,真要像老話說的那樣,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想到這裡,田萍便接道,“按主刀者分配,當然是一件公平的事情。但是,如果這樣的話,分組就沒有意義了。畢竟,組長還要承擔着把握整體治療方向的責任。而且,還有一更點不容忽視,如果醫院一直按照這種誰上手術誰拿錢的思路發展下去,那些老醫生爲了自己的飯碗,便會一直掌控手術檯,不再認真教學生。這樣一來,到底是喜是憂呢?”
田萍的一席話,讓劉成勳從心裡認同。劉成勳回想起當年,自己帶着剛剛畢業的呂洋上手術,一刀一刀教他如何切,一針一針教他如何縫,雖然自己的脾氣幾近苛刻嚴厲,但捫心自問,他對呂洋當真毫無保留,把自己從楊冰榮那裡學到的東西一絲不漏地傾囊相授,如果不然,呂洋也不會比其他同年齡段的醫生技術高出如此一大截。
現在,技術超羣的呂洋已然成了科室的主力之一,而自己卻這麼快就要退居二線了?想想可真是不公平。
“田醫生說的有道理。”孫立文也點頭,“不過,你看這班年青醫生,每天又上手術又寫病志,每天都從早忙到晚上,而拿到的錢卻沒有出租車司機掙得多,這的確有點不太公平啊。”
聽了這話,一直沉默的呂洋趙桐等年輕醫生都從心底都對新主任生出一股無以復加的感激之情。
眼見孫立文如此說話,田萍意識到自己只能保持沉默了,因爲再多說的話,就明擺着是和年輕醫生的團體過不去了,雖然他們在科裡並沒有什麼發言權,但是架不住數量多,如果得罪了他們,恐怕自己以後的工作也不會好乾。
田萍怕得罪年輕醫生,劉成勳卻不怕,因爲科裡的所有年輕醫生,無論本組或外組,無論實習或進修,都沒少被他訓過。他自信自己還壓得住他們。
“哪家醫院的年輕醫生不累?誰不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劉成勳音量微微升高,“我跟着楊教授那會兒,曾經連臺手術三天三夜沒閤眼,還不是熬過來了?知道我那會兒拿多少錢麼?一個月兩百,我愛人住院生產那會兒,我還是管別人借的錢。”
劉成勳說話時,斜着眼睛看了看呂洋,呂洋只好低下頭。
看了眼呂洋之後,劉成勳繼續發話,“你們現在這幫年輕醫生,不知道好好吃點苦學點東西,淨想着怎麼掙錢,怎麼玩。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自己都能獨立完成直腸癌根治術了,你們現在哪個能,舉個手我看看?”
當然,沒人敢舉手--縱使呂洋實際上已經達到了那個標準。
劉成勳看似在訓年輕醫生,實際卻是在向孫立文表達這樣一個意思:年輕醫生挨累掙得少這是必然而合理的,只有熬到了他這個年紀,他這種資歷,才能掙得多。
孫立文也明白劉成勳話裡的思議,於是微微一笑,“劉教授,您當年吃的苦,誰都明白,我也表示敬意。沒錯,年輕醫生應該吃苦,這沒有異議。但是,要是說年輕醫生就該掙得少,這我就不贊同了。您那會兒上大學基本上都是國家掏錢,家裡並不用負擔太多。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培養一個醫學生,家裡不負擔個十萬八萬能下來?而且現在這些剛結婚的年輕醫生,有幾個身上不扛着幾十萬的房貸?時代不同,境遇不同,要求也不能相同嘛。總不能說老一輩當年遭了多少罪,新一輩就應該遭多少罪吧,這可不叫傳承啊。”
孫立文最後的一句俏皮話,讓年輕醫生們忍不住一笑。但是,這一笑,卻把劉成勳惹惱了。
“孫主任,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誰也別藏着掖着了,你是不是就想讓我們這些組長,把自己的獎金讓出來,給年青醫生一部分被?”劉成勳漸漸開始把話說白了。
既然劉成勳已經攤開,孫立文的確也沒必要拐彎抹角了,於是白話接道,“劉教授,這話不對,不是讓,而是按勞分配,誰主刀上手術,誰拿大頭。”
“呵。”劉成勳冷笑迴應,“你這明擺這就是針對我?誰都知道,田萍和於鵬偉組手術基本都是他倆把持着,給組長還是給主刀是一回事,只我這組,有一半手術是呂洋做的,你這樣做不是成心讓我倆爲爭上手術掐架麼?”
“這話可不對,劉老師,我沒針對您。田萍組和於鵬偉組雖然現在沒有像呂洋這種水平的醫生,但不代表將來沒有,醫生都在成長,早晚會有獨擋一面的時候。他們早晚也會面臨和您一樣的問題。”孫立文不卑不亢,語如彈珠,“還有。您說我故意想讓您和呂洋爲爭上手術掐架,這可冤枉我了。我的確想讓大家都有上手術的積極性,但並不是想讓你們掐架。如果您願意休息,在經濟上不在意,那您大可以把本組手術繼續讓給呂洋做;如果您感覺自己身體還可以,也想上手術掙錢,那我完全可以重新開一組,讓呂洋去當組長,各幹各的,這樣便不存在搶手術的問題了。”
“那你就是想拆散我們組了?”劉成勳已然惱怒,高聲回道,“姓孫的,你是故意針對我吧。”
眼見劉成勳惱成這樣,直呼孫立文爲姓孫的,會場人頓時噤若寒蟬。年輕醫生都替孫立文捏了把汗,不知他該如何應付眼下的形勢。
誰知,別看孫立文平時溫文爾雅,而且在之前的一些爭論中幾次都讓着劉成勳,但那是因爲孫立文一直尊重劉成勳在手術以及學術上的造詣。但是眼下,孫立文如果再退縮,那就等於交出他作爲普外科科主任的話語權了。
於是,孫立文也上了倔勁兒,冷冷看着劉成勳,嘴裡繼續毫不想讓,“我暫且還稱您一聲劉老師,我再次聲明,我沒有針對誰,倒是劉老師你,安個什麼心思?難不成你還想讓呂洋給你打一輩子工?”
“別站着說話不腰疼!”劉成勳已經惱到漲紅了臉,呼啦一聲站了起來,“不是呂洋給我打工,是我們這個科的人都在給你打工!你拿全科返獎的30%,一個月好幾萬掙着。你怎麼不說把你的這部分讓給年輕醫生!”
大家誰也沒想到,氣惱的劉成勳竟然就這樣直白地將了孫立文一軍。
眼見形勢不好,於鵬偉急忙過來安撫着劉成勳坐下,“劉教授,快坐快坐,萬事好商量,氣大傷身不好。”
孫立文看着氣呼呼的劉成勳,不屑翹了翹嘴角,故意道,“我當然可以讓。不過,我讓多少點你劉教授就敢讓多少點麼?”
“你敢讓多少,我就敢讓多少!”在這種槓上火的情況下,劉成勳當然不會示弱。
“好!”孫立文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看着衆醫生堅定道,“作爲科主任,爲了科室發展,我理應帶個好頭。所以,我宣佈,從今天開始,我只拿返獎的15%。我讓出一半,給科裡的年輕醫生!”
孫立文此話一出,頓時震驚了所有人,大家誰也沒想到,孫立文竟然有如此大之魄力,一句話就放棄了自己一個月兩萬左右的收入。
其實,對孫立文而言,這舉動並非心血來潮,因爲在開會之前,他便決定要讓出10%以示公平,只在劉成勳的激怒下,他又追加了5%而已。
孫立文狠話一放,劉成勳立馬蔫了,他雖然惱怒,但並未失去理智,要讓自己讓出每月一半的獎金,那簡直比割他肉還疼了。
孫立文看着劉成勳,示威般淡道,“怎麼樣,劉老師,你也讓一半?”
劉成勳在長鬆幹了這麼多年,何時受過這等侮辱?他再次站起身,正要說什麼,突然感覺胸口一緊,眼前頓時一片黑蒙……
孫立文眼見劉成勳暈倒,頓時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勝利的得意驟然消失無蹤。
幸好,旁邊的於鵬偉手疾眼快,一下將劉成勳扶住,放平之後一摸頸動脈,二話不說,便朝胸口用力壓了起來。孫立文見狀也趕緊繞到劉成勳頭前,打開呼吸道的同時朝年輕醫生喊道,“快!去拿除顫器!”
頓時,醫生辦公室內,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