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文以爲周革新不會給他打電話,可是他猜錯了。就在過完春節的第二個月,他就接到了周革新的電話。
周革新打電話的時機,顯然是經過精心選擇的。時間是週日的上午10點,這個時間段,孫立文幾乎不會在醫院,更不會在手術檯上。
電話中,周革新說自己準備在順康醫院搞一次關於胰腺癌治療最新進展的高端研討會,希望孫立文能去講講課,順便和其它醫院的專家交流一下。
關於這種研討會,孫立文參加過很多次了。說白了,其實就是某個藥企或者醫療器械企業,爲了擴大自己在醫療界的影響力,出資供相關的醫療專家或者精英開的一個高端會議。會議一般會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學術交流,第二部分是吃喝玩樂。當然,在這中間,出資的企業會適當插播自己的廣告。
對於這種會議,孫立文還是比較樂意參加,一來可以和同行們切磋一下技藝,瞭解一番關於某些疑難病種的最新治療方向,二來可以在緊張的工作中舒緩一下身心。
會議如期在濱海市最爲高端的萬隆賓館舉行,上午的學術交流過後,下午便是會議舉辦方組織的遊玩活動。
這次,組織會議的藥企別出心裁,承包了一艘小型郵輪,在距離濱海市很近的長青島附近轉了一圈,各院的專家們可以藉此機會遊玩一番。
此時,時間正值午後,陽光灑在大海之上,到處一片金燦燦的輝煌。
孫立文站在甲板上,手扶着欄杆,迎風微微眯起眼睛,此時,海風硬冷,而陽光正烈,冷熱的交替衝擊,讓孫立文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爽。
“呵呵。孫主任,幹嘛一個人站在這裡?”
一個聲音傳來,孫立文順勢轉過頭,只見披着風衣的周革新正朝他走來。
“哦,周老師,您怎麼也出來了?不在倉裡喝紅酒?”
“那玩意澀了吧唧的,我喝不慣。”
周革新一邊說着,一邊從兜裡翻出煙,抖出一支,遞向孫立文。
兩人迎着海風,邊聊邊抽着煙。煙火,在海風的吹助之下,燃燒得很快,而且了無痕跡。
兩人最開始的話題,是關於楊教授。提及楊教授的離世,周革新不停惋惜着,孫立文能看出來,雖然周革新在十多年前因爲獎金的問題與楊冰榮決裂,但是,周革新在心底對楊冰榮還是充滿感激和尊敬的。
“噢。對了,孫主任,在長鬆醫院,幹得還開心麼?”聊罷楊教授,周革新話鋒突然一轉。
聽到這話,孫立文嘴角微微一揚,半開玩笑道,“周老師,您不會是順康醫院派來的說客罷。”
“呵呵,你這話說對了一半。”
“什麼意思?”
“不是順康醫院派我來,而是我一直堅持讓順康醫院來挖你的。”周革新迎風吐出一口煙。
“可是……”孫立文側頭看着周革新,目光流出好奇,“您現在是順康醫院的普外科科主任,挖我過去做什麼?不怕我頂替您的位置?”
“哈。挖你過去,當然就是頂替我的位置。”
孫立文捏着煙的手停頓下來,眯起眼睛看周革新。他發現此時的周革新一片真誠和坦然,應該不是在說謊。
這時,孫立文腦海中又出現了劉成勳那一副凡事刻薄的樣子,心道,都是楊教授的徒弟,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周革新發覺了孫立文的遲疑,又道,“怎麼,孫主任不相信我的話?”
“不。我相信。”孫立文又把煙插進嘴裡,“我只是在想,您的心胸和楊教授一樣,所以你們是一類人。”
“一類人?”周革新先是一陣疑惑,不過,當他體會到孫立文話裡的含義之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錯了錯了。我和老師可比不了的。”周革新一邊笑,一邊拍着孫立文的肩,“老師當然一心爲了長鬆醫院的發展,但是,我可沒那麼高尚。我就是爲了我自己而已。”
“爲了自己?”
“當然爲了自己。”周革新說着,慢慢靠近孫立文的耳邊,低聲道,“實不相瞞,如今的順康醫院,有我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如果不然,我才懶得管它今後怎麼發展呢。”
周革新說完,又拍一下孫立文的肩。而此時的孫立文,只能報以苦笑了。
見孫立文不說話,周革新收起說笑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不過,孫主任。我來挖你雖然是爲了我自己,但是,從你的角度講,你來我們這裡,也絕對比留在長鬆要好得多。”
“哦?好在哪裡呢?”
“嗯,這樣說吧。”周革新長吸了一口煙,“孫主任現在之所以留在長鬆,無非是因爲那是公立醫院,名聲好,設備條件好,患者多,獎金多,各種灰色收入多。”
周革新說得這些,當然都是事實。孫立文嘴上沒有接話,心裡卻反問:難道這些優點還不夠麼?
見孫立文不語,周革新又繼續道,“可是,孫主任你也應該知道,眼下醫改風頭正勁,全民醫保正在逐漸完善,公立醫院還要突出公益性。醫院要先看病,後收錢,而且醫保制度嚴苛,動輒扣款,到時,你們科的獎金,就不會有那麼高了吧。”
孫立文抽着煙,微微點頭。
“當然。”周革新接着說道,“除了獎金,紅包和各種回扣也是你們相當可觀的一筆收入,可是,說到底,這畢竟屬於非法收入。就算幾乎所有公立醫院都存在這種情況,但是,那也改變不了這是非法收入的事實。我可以斷言,未來幾年,**一定會嚴厲打擊這種收入,如果你依然把這種收入當成自己的固定收入,那風險成本可是要直線上升的。”
聽到這裡,孫立文看了看周革新,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你們私立醫院,就不存在這種風險麼?”
“當然不存在。”迎着孫立文的目光,周革新自信道,“因爲我們這裡沒有那些灰色收入。我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鑑於給患者提供高質量的醫療服務上。特別是像你這樣擁有高超手術技巧的人,你可以把自己的手術服務費定得很高,這樣一來,你掙得每一分錢,都是依靠你的真本事,而不必再從其他途徑弄錢,不是麼?”
周革新迎着海風,把最後一口煙吸完。
“現在,進行過醫改的幾個試點城市,公立醫院的專家都正在漸漸向私立醫院轉移,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也會和其它發達國家一樣,公立醫院會漸漸轉變爲面向大衆的基礎醫院,而高精尖的醫療水平,都會漸漸集中在私立醫院。到時,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在大衆心中概念,將會有一個徹底的顛覆。所以,孫主任,你也應該有一個未雨綢繆的打算纔對。”
……
郵輪上的對話,持續了很久。
雖然孫立文最終也沒有答應周革新什麼,但是,周革新說過的那些話,卻深深印在孫立文的腦海裡,讓他久久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