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長鬆醫院廣場上高高躍起的噴泉水霧被吹的偏離了軌道,播撒在過往的行人身上。可惜這裡的每個人都神色匆匆,沒有人願意駐足感受一下近在眼前的美好。
段旭拿着自己的檔案,剛好也從噴泉的邊上經過,忽的一股疾風吹來,噴泉的水花濺到了他的檔案袋上。他趕緊撫去檔案袋上的水跡,心中怨道:好好一個醫院,能看病不就好了,搞什麼破噴泉?
段旭正抱怨間,護士肖珊抱着藥籃子從他身邊經過,段旭急忙上前打招呼,“你好。請問醫務科怎麼走?”
肖珊正急着取藥,本無心搭理人,但一擡頭卻正撞見段旭那明朗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樑,她笑了笑,把“不清楚”三個字嚥了回去。
“醫務科啊,在機關樓的6樓。”
“機關樓,是哪個?”
“就是3號樓。”肖珊指向樓羣,微微跳起腳,顯露出苗條的身段,“喏,就是外科樓東邊的那一棟。”
“謝謝。”
“不用謝……”肖珊本想說一會自己還要去機關樓送病例,可以一起帶他去的,可段旭說完了謝謝就已轉身走遠,她只好望着那背影嘟了嘟嘴。
段旭畢業於燕京醫科大學,在離畢業還有一年時,他的大伯段常青便已經通過關係,在長鬆醫院給他預留了一個位置。當然,對於大伯,段旭並沒有多少感激。因爲按照燕京醫科大學在全國的聲望以及等級來看,其畢業生進入長鬆醫院也算門當戶對。眼下,段旭還要完成自己的另一個既定目標,輪轉實習過後,一定要留在長鬆醫院最好的科室---普外科。
濱海的人都知道,普外科是長鬆醫院的招牌科室,因爲普外科的老主任楊冰榮,就是國內外科學統一教材的主編之一。
段旭站在長鬆醫院外科樓的電梯旁,看着標牌上的樓層指南。外科樓一共12層,一樓是藥房以及影像科,二樓是檢驗科,頂上兩層是手術室,其餘分別是腦外,胸外,骨外,泌尿外,手足外科和普外科。 這些外科中,只有普外科佔了三層樓,足可彰顯這個科室在長鬆醫院裡的地位。
就在段旭盯着那樓層指南發愣,電梯門忽然打開,一個頭發像白大衣一樣雪白的老者夾着一本雜誌朝從裡面走了出來。
段旭反應很快,他迅速朝那老者鞠躬示意,“楊教授好。”段旭雖是第一次見楊教授本人,但在網上他見過多次楊教授的照片,早已銘記於心了。
“喔,你好。”楊冰榮本也沒什麼要緊事兒,見有個陽光的大男孩朝他打招呼,也就隨心地站住了腳,“你是本院的還是患者家屬,怎麼好像有些面生呢?”
“我叫段旭,是咱們院新來的醫生,現在還沒開始輪轉。”
“噢。”楊教授上下打量一下段旭,又順帶詢問了段旭是哪裡人以及畢業於哪所學校,當得知段旭畢業於燕京醫大之後,楊教授點頭露出滿意的眼神。“小段,將來準備幹哪一科?”
“普外。”段旭的回答毫不猶豫。
“普外?”楊教授故意打趣,“普外可是很辛苦的噢,成手慢不說,有時涉及到肛腸還很髒呢。我知道不少剛畢業的大學生都喜歡骨科,又幹淨,掙錢又多。”
“我覺得,普外是一切外科的基礎,是技術要求最全面的,一個好的普外科醫生,也能轉做其他科手術,但是其他外科的醫生未必做的了普外的手術。”段旭又一次乾脆地回答。
楊冰榮聽着這些話,雖然感覺道理上有些偏頗,但是話裡透出的堅定和勇氣還是讓他十分讚賞。在他看來,眼前的這個年青人,像極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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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段旭分開後,楊冰榮漫步來到了樓旁那棵粗壯的梧桐樹前。
這棵梧桐,是他三十多年前親手栽的,如今已是枝葉遮天。它,正好見證了長鬆醫院幾十年來的興衰。
回想建國初期,長鬆醫院也算人才濟濟,各科的帶頭人在國內都首屈一指。可惜,天有不測風雲。由於一次在燕京召開的全國性學術會,醫院的頂尖人才幾乎全部坐上了去往燕京的火車,結果火車中途翻車,數位英才就此隕滅。
就在那一夜之間,長鬆醫院便凋零成了一副空架子。
面對驟減的患者量和入不敷出的財政狀況,市裡領導也是一籌莫展,經過數次開會研究,市裡決定把長鬆醫院合併給濱海市中心醫院。
楊冰榮在那次學術會召開時恰逢妻子生產,所以錯過了那輛死亡列車。當他聽說醫院要被吞併時,立刻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認爲這樣做是對那些死去的長鬆人的不敬。因爲那些人中有他的導師,有他的前輩,他們都把畢生的心血獻給了長鬆醫院,所以,在他們走後,絕對不可以把長鬆的名牌摘掉。
就這樣,楊冰榮憑藉自己當時微薄的影響力,在濱海市奔走呼籲,直到他在市領導面前立下了半年恢復醫院運轉的軍令狀,長鬆醫院的招牌才得以保存。
那時的楊冰榮纔剛剛三十五歲,一身幹勁。他以院爲家,刻苦專研,帶領手下醫生專門做那些別的醫院不敢做或是不願意做的手術,使醫院的名聲終得以漸漸復甦。而整個頹勢的徹底扭轉,緣於那個著名的“雙頭姑娘”。
羅小娟,一個二十多歲的偏遠山區的小姑娘,脖子上長了一個足足有七斤重的巨大腫瘤,使她看上去像有兩個腦袋。同村的人都戲稱她“雙頭姑娘”。
因爲一次機遇巧合,一個記者發現了她,報道之後,羅小娟受到廣泛社會關注,並得到了資助,於是她來到了濱海市求醫。
由於當時技術條件以及各方面原因,濱海沒有一家醫院敢給這個小姑娘做手術,就連濱海市中心醫院也不例外。就在羅小娟以及家人感到有些絕望時,楊冰榮聯繫上了她們,表示願意做這個手術。
其實對於羅小娟的手術,楊冰榮也並非有十足把握,他只是知道,這不僅是羅小娟的一次重生機會,也是長鬆醫院的一次重生機會,他必須牢牢抓緊。
經過縝密的術前準備,手術終於在一個晴朗的早晨開始了。進入手術室前,羅小娟告訴楊冰榮,無論手術成功與否,她都會感謝他。楊冰榮卻握着羅小娟的手說,如果你真想感謝我,那就要一定要醒來親口對我說。
這次高難度的手術,一直從早晨做到下午3點,在這期間,楊冰榮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全程保持了精神高度集中。
終於,經過整整8個小時的連續奮戰,楊冰榮在沒有損傷任何一根重要神經和血管的情況下,一舉拿下了這枚七斤重的大瘤。伴隨羅小娟麻醉初醒插管被拔出後,恍惚着說出了一句家鄉的方言之時,整個手術室全部沸騰了,幾名參加手術的護士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淚。
當時那種心潮澎湃的感覺,楊冰榮至今記憶猶新。
羅小娟手術成功後,國內外媒體給予大量報道,楊冰榮因此聲名鵲起,很快便成爲濱海最年輕的院士,享受國家特殊津貼,而長鬆的普外科也隨之成爲全國聞名的金牌科室,各種疑難患者紛紛慕名而來。
隨着疑難患者的增多以及經驗的積累,楊冰榮帶領的普外科也越來越壯大,手術能力漸漸在國內首屈一指。楊冰榮也在長鬆普外科主任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在這期間,有幾次院長換屆,很多人主張要楊冰榮出任院長,可楊冰榮本人卻怎樣也不願意。
楊冰榮曾說過,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一臺精緻的手術機器,一旦離開了手術室,他什麼都不是。
時至今日,因爲年齡因素,楊冰榮也不得不漸漸淡出了手術室,把工作重心放在了授課和寫作上。雖然他上不了手術,但絲毫不能影響全院上下對他的尊敬和倚重。
院長陳平志曾不止一次說過,長鬆醫院的真正資產,並非是那些雄偉高聳的大樓,而是楊冰榮教授的那一頭銀絲白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