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散筵席,同樣江湖沒有飲不盡的酒,更何況劍痞子這喝一口灑一半壺的飲酒之法,看似灑脫的很,實則解不了多少嘴癮,過半都是浪費。
一壺三兩口,便空空,不盡興。
劍痞子倒了倒空蕩的酒壺,特不要臉的埋怨吳憂小氣的緊,是不是往酒裡慘水,喝的當真不痛快,半分醉意都沒有。
年輕白衣此刻很是慶幸,沒有將分家府裡好酒拎來,不然就照劍痞子這樣喝法,真是糟蹋在外界一壺難求的吳家陳釀,就算是最爲平常的粗劣酒水,都覺得入劍痞的嘴中,丟人的緊。
劍痞子低頭嘆口氣,將最後一塊牛肉塞入嘴中,嚼了嚼,低聲感嘆道:“終於這天還是來了啊。”
年輕白衣納悶,不解道:“此話何意?”
劍痞子淡淡哼了一聲,起身拔劍,劍指潭內陵墓,握劍手用力,體內運起一氣,往前一送,雖無劍意點綴的飛劍無神,威力卻不容小視。
只聽一聲破空聲,長劍離手,飛向陵墓,還未接近,陵墓內似有一光亮閃爍,隨後就見陵墓前有劍罡浮現,組成肉眼可見的金色圓形護罩,將劍痞子的飛劍阻攔在外,未能前進一寸。
吳憂臉色微變,體內劍骨傳來聲響,雙眉一鬆,不由一喜,想來吳確邪墳墓中定有留下什麼不傳之術,不然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搞這麼大陣仗。
吳府裡有專門收集江湖之物的藏寶閣,裡面奇珍異寶數不勝數,上至春秋王室上朝佩帶寶劍,下至尋常百姓視爲珍惜之物的夜明珠,包羅萬象,實爲涼州數一數二聚寶之地,每年都有武夫登門拜訪,攜帶重金,來吳府尋寶。
身爲吳家少爺的吳憂,自小就錦衣玉食的,對分家之物更是全無興趣,但對於吳確邪這個人,很感興趣。
他想見識見識,是怎樣的鍛造癡兒,能造就自己腰間這般曠世之劍。
劍痞子似乎清楚吳憂在想什麼,打趣道:“小娃娃,這劍罡可不普通,爺爺我在劍池裡數十年,費盡周折,損壞了整整十把池中劍,都不見劍罡有絲毫破損痕跡。”
年輕白衣表情平靜,剛想拔劍,四周劍意鳴鳴,落於腰間長劍處,似乎有意阻止吳憂拔劍,雙眉微皺,吳憂看向劍痞子,見後者披頭散髮,發出怪笑,清楚是劍痞子在討自己笑話,也是識趣的鬆開握劍的手。
劍痞子嗤笑道:“劍池裡百年的劍意豈是那麼容易能被你壓制下來的,神兵爲何叫神兵啊,劍有藏靈,方成神兵,這些長劍啊,其實不過同你一樣,都是些娃娃,都有自己的脾氣。”
年輕白衣默不作聲,劍池裡劍意充沛異常,尋常人踏入瞬間就被絞殺成血霧,不見屍骨,雖說劍骨能免疫池中殺人劍意,但要將自己劍意融入在劍池中,實在是件不簡單事情。
劍痞子搖頭苦笑道:“小娃娃,告訴爺爺,你叫什麼?”
年輕白衣擡頭平靜道:“吳憂。”
劍痞子嗯一聲,將披散的長髮撂到後頭,露出一張消瘦,卻有神的臉龐,笑道:“娃娃,爺爺我叫沈七斤,七斤米的七斤。”
吳憂一笑置之,將注意力都放在陵墓前的劍罡上。
劍痞子沒有因爲吳憂淡然態度惱怒,反而興致勃勃湊近,追問道:“小娃娃,吳溪鴻是你何人啊?”
吳憂隨口一答:“他是我太老爺子。”
劍痞子重重呼出一口濁氣,像是個泄氣的皮球,坐在潭前巨石上,頭低低的,嘴中不知喃喃些什麼,半晌後,又猛然擡頭,望向天空,憤然道:“吳溪鴻啊,吳溪鴻,算是你贏了!”
劍痞子聲音可是大,劍池內聲聲憤怒之音迴盪,年輕白衣轉過頭,見比衣衫襤褸還慘上幾分的劍痞子跳下巨石,隨意拔出一柄劍,還是如先前般蹲在池前,一遍一遍耐心的洗劍,待淤泥洗淨,輕盈一甩,滴水脫劍,落於潭面,漣漪點點。
劍痞子提劍朝吳憂走來,另一手往衣袖裡掏了掏,將一本封面破爛,滿是翻動痕跡的書籍丟給吳憂,冷聲道:“其實啊,在進劍池時,吳溪鴻曾經跟爺爺我打過一個賭,賭注很簡單,如果在有生之年裡吳家後人但凡有一人能進入劍池,就是爺爺我輸啊。”
劍痞子吸吸鼻子,紅眼沙啞道:“當時爺爺想啊,你吳家是劍道大家,如果也出個像爺爺這般廢物,就算是爺爺去死,都是不虧的事情。”
劍痞子突然又大笑起身,笑聲落地,很認真道:“小娃娃,你記住,這個劍譜是我老孃命換來的,要好好練,別給爺爺丟人!”
吳憂緊握劍譜,表情凝重,已然能見到劍痞結局,沒有出言阻止。
劍痞子嘆了口氣,伸了個懶腰,輕笑道:“吳憂娃娃,給你見識見識,爺爺我一輩子才能用一次的劍意。”
沈七斤此刻已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頭髮雖然是那麼蓬亂,衣衫還是那麼落拓,但看來已不再潦倒,不再憔悴,渾身散發一種耀眼的光芒。
原本平靜的劍池,雷聲轟鳴,池水翻涌沸騰,數百把名劍發出刺耳劍鳴,劍身顫動,好似要掙脫溼泥,劍幕漫漫。
月如月輝的長髮在黑夜中飄蕩,百劍出鞘的那一刻,只聽在潭前老人大喊一聲:“歸一!”
數百長劍飛身入雲端,遁入黑夜,雷鳴滾滾,一道閃雷落下,數百長劍蜂擁從天上掉落,殺至墓碑前金色劍罡。
數百劍意滾滾,如劍池瀑布流星落地,充沛劍意與金色劍罡交鋒,天上閃電交織,轟隆作響,刺耳耳膜,旱天城內外,武道大家們紛紛站在自家屋頂,觀察吳府分家頂端異樣,面面相覷,無人敢輕易靠近。
分家府裡,修爲至小宗師的高手們也是趕到劍池門前,感受到劍池裡的危險氣息,不由停下腳步。
劍池潭前,劍痞子身前劍意繞身,皮膚寸寸碎裂,血流不止。
眼瞅數百長劍都被金色劍罡折斷,就在吳憂以爲劍痞子黔驢技窮時,不承想沈七斤卻突然大笑,身上光芒璀璨,將劍池潭前照得如同白晝。
高閣上分家主表情凝重,樓臺下的鶴周天依舊側臥在涼亭內。
神態不同的兩人,卻異口同聲的吐出兩字。
碎九。
只見雷霆交織的烏雲中,還剩有一柄飛劍,飛劍全身透體金光,吸收雷霆之光,匯聚熔爐成一柄舉世無雙之巨劍。
天幕破裂,璀璨金光緩緩灑下。
劍道廢人,一劍碎九。
渾身邋遢的劍痞子朗聲笑道:“沈七斤雖是劍道廢人,動用此生全力揮動一劍,可否勝天,可否讓世人高看一眼?”
劍道歸一,足以碎九。
歸的是劍心,碎的是偏見。
年輕白衣看的是心神恍惚,待一劍落下,滿目金光落幕,烏雲消散,月光灑在巨石上,吳憂走向先前被劍痞子扔掉的酒壺。
抖摟抖摟,張口嘴巴,一滴酒水落於嘴中。
澀澀苦苦的,有點辣喉嚨,一點都不好喝,難怪劍痞子之前如何浪費。
年輕白衣將劍譜放入懷中,蹲在潭面上,看向一地碎裂的長劍,柔聲笑道:“哎呦,劍痞子啊,你也不行啊,酒怎麼還沒喝乾淨,就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