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外成片的鮮血站着一夥人,無一例外都是慕容家的高手,手裡的兵器鮮血尚未凝固,站在一點紅酒家門外百步裡,似乎就在告訴過往人羣嫌命長的便是進來。過往的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和護鏢的鏢師們,老百姓不用多說,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敬而遠之。護鏢的鏢師們,手中更是還有要緊任務,對於他們這類舉動屢見不爽,已經習以爲常的他們只是臉色一凝,眉頭緊鎖,心中暗罵一聲,嘴中喃喃一句也不知是哪家如此倒黴,隨後便是離開。
四月的青城氣候還算不錯,不熱不冷,地上滾燙的鮮血慢慢變冷,直到凝結成與路旁一模一樣的暗黑色一大塊。
酒家內,孫尚立還是太過小看慕容家出來的公子哥,雖然慕容震元表面看上去只是個狐假虎威,愛仗勢欺人的傢伙,但青城裡的護鏢家族,無論心境如何,打小都會多多少少打下武學根基。
兩人相距三丈時,孫尚立探手一抓,手中長刀沒有擡起,另一手卻仍是五指驟然發力,擰去一道殺意重重的暗藏掌風,慕容震元嘖嘖了幾聲,來不及躲閃,不過也不去理會手心被滾蕩掌風擦出血絲,伸臂從地上撿起死去高手的長刀,一劃,劈碎第二條孫尚立的掌風,不過也在這時候,孫尚立眨眼便至,擡起手臂做出馬上要拔刀的架勢,前兩次的拔刀術,都被慕容震元依靠慕容家獨脈相傳的步法躲過,最後一次還是雙手十指指尖相向,拖住慕容震元下巴,迅猛一推,就給這個木工加公子身體浮空撥了出去,孫尚立大步前踏,地面出現兩個坑窪,雙手握住長刀瘋狂揮動,一道道刀氣如瀑布垂瀉嚮慕容震元奔去,身體懸空的慕容震元哈哈大笑,一個單手撐地,身體陀螺轉動,雙腳順勢踩爛那接踵而至的刀氣。
慕容震元身上氣勢如潮水般涌起,竟然悄無聲息的從原來的武夫二境上了三境界。原來剛剛的被動挨鬥,以及一系列的動作只是爲了讓孫尚立放下警惕,現在眼見孫尚立身上的宗師氣息越發潰散,索性也是卸下所有的防備,說中長刀真元燃燒,的的確確是武夫三境無疑了。
洛瑾坐在吳家少爺身旁,歪着頭,白皙嫩滑的臉蛋上沒有多少表情,只是輕輕道:“真的不出手?”
吳憂微微一笑道:“你要出手,惹上的事情我保你。”
洛瑾白了吳憂一眼,知道若此事不會動搖或者對接下來的事情有利,依照吳家少爺的脾性,定時會當這個管家婆,可直到現在都是持旁觀態度,莫非真的是動了與慕容家合作心思?慕容家相比歐雁家,雖然歷史由來差點意思,但在青城還是有着非凡的地位,這幾年除了鏢局,其他產業的生意也是紅火。
從客觀來說,慕容家與歐雁家相比,五五開。
蘇尚立對於身體狀況,心中清楚無比,早就剛剛,五臟六腑的疼痛便是襲來。
慕容震元陰沉笑道:“怎麼?孫尚立,沒有原先的風頭?本公子來猜猜看,定是冒死突破小宗師境界遭到了反噬,你且放心,你殺了慕容家這麼多高手,本公子不會立馬殺了你,而是將你妻女抓來,母女的滋味當着你面一同品嚐!”
孫尚立身體顫抖,搖搖欲墜,都說人在將死時候,腦中會浮現一生的過往,骨瘦如柴的中年人的腦中,現在的的確確是如電影般播放出自己與歐雁家結識,又在家族的撮合下與心愛的姑娘成婚,雖然一輩曲曲折折,當也算是對着其歐雁家。渾身浴血的中年人回眸了一眼,看着在酒家二樓上的母女兩,深吸一口,七竅流血的他,身上的宗師氣息在此凝聚。
慕容震元大感不妙,難不成這個老匹夫與自己一樣還藏了一手不成?連忙將腰中的長條狀的竹筒拿出,拉斷引線,與酒館相符的一點紅在半空升起,隨後只聽砰的一聲,碩大猩紅的煙花在空中綻放。
這個煙花遍佈十里地,識貨的人一見到這個煙花,不是與旁人一樣面露欣賞,只是陰沉的臉,想着慕容家有重要人物遇險,青城的天,是不是也要跟着變了?
慕容家的高手在收到信號第一時間闖入客棧,見到慕容家的高手們一塊塊散佈在周圍的屍首,心中咯噔一樣,還有一名半隻腳踏入小宗師境界的慕容家高手則倒斃在階梯口,更是震駭得無以復加,他們雖然是慕容氏親衛,不會與皇家家族的親衛一樣,鐵律的連坐法,伍長戰死人四皆斬,長人戰死伍長皆斬,可如果慕容震元一死,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慕容氏數百年積威深重,再加上青城裡家族殺人早就司空見慣,他們所有人板上釘釘的死罪難免,八名慕容家高手短暫的面面相覷後,毫不猶豫地奔出酒樓,朝孫尚立和慕容震元的戰場提刀死戰而去,若是活着回去,家人就要受到慘烈牽連,若是與主子一同戰死,反而有豐厚犒賞,實在是慕容家的規矩容不得他們惜命。
慕容震元看到身後慕容家高手,不由放聲大笑道:“孫尚立啊孫尚立,看來你始終是棋差一招!”
孫尚立滿目通紅,披頭散髮如魔王一般看向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八人,沒有氣息的往前踏上一步,手中長刀出鞘,爲首的兩人被刀氣一同斬斷,身後剩下的六人見到此景,微微一愣,只是在這個短暫時間,孫尚立收刀又出刀,又是一顆人頭落地。
還有五人。
他們終於是反應過來,也是氣勢炸起,皆是武夫二境,還有一個僞三境界的高手!
孫尚立弓步微側身,手持拔刀架勢,五人退後散開又以他爲中心聚攏。
也是在他們落地,距離孫尚立不足十步距離,只聽唰一聲,五顆頭顱憑空被斬斷,鮮血直流,又是一聲東西落地聲,五顆人頭落地,皆是瞪大雙眼,不可置信。
孫尚立伸手抹去嘴角的鮮血,眼神憐憫地望着那名公子哥,道:“慕容震元,因爲有你,又有八個孩子沒了父親,八個家裡沒了男人。”
慕容震元看傻子一樣看着孫尚立,冷笑道:“孫尚立,瞧瞧你現在的樣子,他們的鮮血在你衣裳上還未乾枯,溫熱着呢,你與我說道這話語,可是有道理?”
孫尚立不怒反笑,手中長刀放下,輕聲道:“沒錯,死後我會下地獄,只不過是拽着你,就算是十八層地獄,將你殺了,也是值得的。”
慕容震元雙眼微眯,冷聲道:“孫尚立,你真以爲你能殺得了我?”
赤眸孫尚立雙拳當胸,怒喝一聲,以他爲圓心,地面一丈出現無數細微龜裂。
慕容震元眼神冰冷,獰笑道:“好,竟然你要死拼,那本公子也就豁出去了,你想拽着我下地獄,就看你孫尚立能不能有這本事!”
砰!
血霧瀰漫。
孫尚立自殘氣海竅穴數百餘,幾乎是散盡全部功力,無數股絲線鮮血浸透衣衫,破體而出,散而不亂,最終凝聚成六柄血紅色長刀,在空中游曳不止,如惡蟒吐信,擇人而噬。
孫尚立沒有急着給予慕容震元致命一擊,而是看向地上一具具沒了頭顱的屍體,感慨萬千。
慕容震元也是趁着這個機會,在體內積蓄力量,準備與孫尚立決一死戰。
酒樓裡看戲的兩人始終沒有動手,吳家少爺靠在椅子上,俊美臉蛋上毫無波瀾,洛瑾更是,走過江湖路,見慣了不知多少這等場面,就算今日裡出手救下這一點紅,若是日後慕容家再次找上門來,又能如何?幫得了一次幫不了一世。
青衣姑娘從樓上走下,輕聲道:“少爺,女孩已經哄睡了,老闆娘一開始執意不肯,最後沒辦法,只得將其打暈。”
吳憂平靜道:“等下離開,將她們都帶上。”
洛瑾微微一笑道:“還是準備賣歐雁一個人情?”
年輕白衣笑道:“能讓掌櫃如此拼命守護的歐雁家,我倒是很好奇。”
洛瑾輕笑一聲:“那何不幫人幫到底?”
年輕白衣搖頭道:“要是一開始就制止掌櫃的出手,倒是還有一線生機,可惜現在事已至此,就算是大羅神仙來都無力迴天,我若再出手,掌櫃的真的是死不瞑目了。就讓他拉着慕容震元下地獄,倒是死而無憾吧。”
洛瑾摁一聲。
青衣姑娘嘆了口氣。
孫尚立曾經也做過登臨武學巔峰的夢想,只可惜迫於生計的無奈在青城做起了鏢師,武學需要時間去浸淫,選擇了鏢師這等奔走職業,就差不多與武學巔峰告別,不然爲何很多江湖人到了中老年才選擇走鏢這個行業,還不是武學到了盡頭,無法百尺竿頭,還不如選個回報高的行業,爲兒女攢一點積蓄。
所以可見,能在年輕時候走鏢便到小宗師的孫尚立,天賦到底是何其的恐怖。
孫尚立回望了一眼客棧,血淚流不止。
天底下有幾個巧笑倩兮說着看似掏心窩情話的女子,真願意放下慕容家的榮華富貴,與自己這個廢了的鏢師榮辱與共?
孫尚立黑衫白底,雖然一番廝殺,破損不堪,但安靜站在原地,儀態仍是讓人心折。
孫尚立赤眸盯住這個歐雁家死敵的慕容家公子哥,生硬道:“可有遺言?”
慕容震元冷笑一聲,不說話,只是搖搖頭。
孫尚立撒腿衝襲而來,所到之處,風沙翻涌。
慕容震元閉目深深吸氣,一氣呵到不見底,龍汲水爲吐珠。
慕容家的心法來歷不凡,而是取自佛家內經,氣海生蜃樓。
兩人撞在一起,孫尚立雙腳生根,在黃沙中倒着滑行,卻始終不離地面,六柄血色長刀砍在慕容震元身上,兩股天生敵對的真氣摩擦衝殺,嗤嗤燃燒,煙霧透着股刺鼻血腥味,長刀暫時不得近身,孫尚立的拳腳則毫無顧忌,勢大力沉,每一次都勢可摧倒城牆一般,慕容震元每一次以力抗衡不敵,被打飛倒滑出去就是十幾丈的距離,孫尚立根本不給任何喘息機會,不等慕容震元身形立定,拳腳呼嘯而過,客棧外溝壑縱橫,滿目蒼夷。
風沙中,孫尚立扭曲臉孔如一頭出籠的上古兇獸,雙眼流血,佈滿那張給人木訥錯覺的臉頰,似乎已然走火入魔,似乎定是要奪了慕容震元性命,嘶吼道:“八年前,你慕容家廢了我修爲,害得我終身不如小宗師,爲了妻兒我認了,這些年你慕容家還是一有機會便是階級發揮,定是要我孫尚立一家雞犬不寧,慕容震元,你說說,我孫尚立一忍再忍,換來的是你慕容家的得寸進尺,憑什麼!”
“今日你慕容家更是在我酒樓外截殺歐雁家的鏢隊,如此明目張膽的舉動,讓我如何面對歐雁家?今日我孫尚立,死不足惜!”
“慕容家的心法強大,氣機如濤水,取之不盡,但面對我這長刀,又有幾人能活命!”
斷斷續續的瘋言瘋語間,兩人終於拉開一段距離,孫尚立宛如一尊魔神臨世站定,六條長刀懸立半空。
慕容震元單膝跪地,臉色薄如金紙。
氣機絮亂所致,臉上生根麪皮成了無根浮萍,尚未來得及墜落,就化作一陣粉末。
孫尚立一雙赤眸光彩熠熠,陰鷙沙啞道:“我氣機尚未潰散,慕容小兒快快起來,如此簡單要你的性命,太過便宜你了!”
慕容震元擡頭笑了笑,緩緩站起身,“累了?”
孫尚立被這一笑觸動,沒有多少言語,只是輕描淡寫一揮,慕容震元人頭落地。
中年人跪倒在血泊之中,腹部雙手抱圓,吐出一口濁氣刀氣死氣。
無力迴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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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蒼白,眉心更是烏漆麻黑一片。
一片死氣。
真的好想再見一次媳婦,再被她罵一次。
孫尚立笑着,緩緩閉上了眼。
酒館裡,有一白衣掠出,一手搭在孫尚立的肩膀上。
在這等險境中,被一次次霸道捶打,倒是有望重塑經脈。
風沙吹散,露出真實面孔的吳家少爺,衣袖悠悠搖動,風采絕倫,如同墮入塵世的仙人。
孫尚立皺了皺眉頭,喉嚨發出壓抑的嗓音,如鈍刀吱吱磨石,又像是老鼠啃咬死屍,難聽異常。
吳憂平靜道:“掌櫃你着急尋死,現在氣機是潰散,順着我的指引凝聚真氣,或許還能續命一條,重塑小宗師,不過也不用抱太大指望,就算成功,壽元與你此行疊加,不過是尋常人甚至還有好幾年壽命,但跟老闆娘共白頭,確實可以了。”
孫尚立血眸落淚,顫抖的嘴脣半天才吐出一句:“多謝公子了。”
吳憂搖頭平靜道:“先不急着答謝,只不過先生的忠義讓吳憂很是欣賞,若是此行能成,掌櫃的可是欠我一個人情,到時候得提吳憂幫件事情,若是成了,保證日後掌櫃的全家吃喝不愁。”
吳憂,兩個字。
吳憂這個人,甚至是這個名字,整個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陽城吳家的嫡長子,吳晨的兒子。
孫尚立心思流轉,一愣過後便是放聲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如此年輕就有此修爲,不是吳家少爺又能是何人!
順着氣機痕跡擡頭望去,吳憂也是不惜動用歐雁青辭留下的儒家真氣來修繕孫尚立的本源。
孫尚立似乎也是感受到這不同尋常的真氣,忍不住發問道:“吳少爺,與歐雁家可是有淵源?”
吳憂也沒藏着掖着,只是平靜道:“曾經受過一個歐雁家人的恩惠,此行青城,爲了合作,更是還人情。”
孫尚立明瞭,最後一絲顧慮也是放下心來,笑道:“原來如此。”
吳憂倒是笑道:“先生如此忠義態度,不如來吳家做事。”
孫尚立哈哈一笑,知道吳憂是在打趣自己,先前還誇自己忠心歐雁家,現在又拋出橄欖枝,搖頭苦笑道:“吳少爺這又是何必難爲我這尋常武夫。”
年輕白衣一笑置之,其實孫尚立想的有點多。
今日若是他點頭。
吳憂真會一紙書信,讓人帶着他一家入江湖武夫心心念唸的陽城。
酒館外,兩個女子此刻都是起身,看着外頭的年輕白衣。
白裙姑娘笑道:“十年,他真的沒有變,還是喜歡多管閒事。”
青衣姑娘搖頭道:“少爺變了,變得比以前更加精打細算了。”
洛瑾哈哈一笑,絲毫沒有大小姐架勢,擺手道:“的確如此,曲小蓮,若是這傢伙在感情上也是如此,怎辦?”
青衣姑娘歪着頭,笑道:“心甘情願。”
洛瑾微微一愣,隨後苦笑道:“倒是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