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太子府。
夜色降臨,烏雲繚繞,無星辰襯托的月,獨自美麗。
太子府裡,在天稍有黯淡意思,就已命人點起滿堂燈。
燈火通明,宛如白晝,府中人的心,並沒有因爲短暫溫暖而鬆懈。
有條不紊,循循漸進。
與前朝規矩森嚴,講究大雅之氣的太子府不同,當朝太子天性灑然,在巍峨嚴肅的議會庭前立一唱戲高臺,專門供太子閒暇時聽曲享樂。
起初,朝中大臣上書彈劾奏摺絡繹不絕,還有前朝大家出身文臣,當堂呵斥太子,儲君無德,要麼拆臺,要麼廢儲。
此話一出,滿朝喧譁,就在羣臣以爲又是一場血雨到來時,當朝皇帝只是睜一眼,閉一眼。
最終,太子還是讓步,戲臺不拆,勞民傷財,空留戲臺,遣散府中戲子,在皇都城內又立一九重天,規模更大,引得無數京城公子折腰。
剛用完晚膳的當朝太子玄承熙在庭院悠然散步,身後是數十點燈隊伍,一身赤袍的太子擺擺手,示意周圍下人散去。
數十人規矩退下,沒了燈火照耀的庭院,竟沒比原先暗下多少。
玄承熙對眼前點燈人微微一笑,明知故問:“康大人怎會今日來訪?”
頭戴烏帽,腰間配刀,魚龍飛服,天罡首衛的康力提燈而來,待離赤袍太子還有十步距離時,等下腳步,燈籠放在地上,躬身行禮,“太子今日可好。”
玄承熙冷哼一聲,話裡有話道:“託天罡衛的福,好得很!”
康力重新握起燈籠,也不請示,起身正經說:“沒料到吳晨會突然襲擊,雷霆手段,算是真正領教到了。”
赤袍太子臉上沒有過多表情,看向今日孤獨月,低聲說:“吳晨這是在給朝廷一個警告,現在能悄無聲息將天罡衛殺了,明天就可入皇門,要了玄家人的命。”
“倒是好膽!”天罡首位的大宗師喟嘆道。
赤袍太子斜目冷視,康力意識到自己先前話語有失身份,連忙抱拳歉禮。
玄承熙甩甩衣袖,冷聲道:“下不爲例。”
康力緩過神,連聲應喝,等赤袍太子臉色怒氣徹底消失,他才輕聲問:“殿下,接下來動作如何?”
玄承熙又哼一聲,嗤笑說:“現在知道稱呼殿下二字?晚了!”
康力皮笑肉不笑,附和道:“殿下畢竟是儲君,吳晨劍指龍脈,應當穩重纔是。”
玄承熙嗯一聲,心中自知輕重,不過堂堂太子,大玄儲君,輪得到一個天罡衛教訓?
“康力你教教我,是要我提刀與吳晨血拼,還是教唆大玄鐵騎馬踏京城,當全城人面殺個涼州武夫?”赤袍太子淡然問。
在朝中爲皇家做事已久的康力怎會聽不出太子意思,訕笑說:“全憑太子吩咐,天罡衛竭盡全力配合。”
赤袍太子哈哈一笑,拍拍康力肩膀,留一句:好個聽話的狗,天罡衛先候着,等我消息。
隨後拂袖而去,頭也不回,空留原地點燈的天罡衛。
康力不敢多言,不知明面看來平安無事的太子府,暗地裡安排多少侍衛埋伏,也許今夜只要自己再多說一句過失話語,人頭便會落地。
寒地不可久留,康力運功跳起,利索出府。
赤袍太子行至書房,在房門外,見裡屋燈火,臉上並無意外神色,進屋行禮,嘴中道:“可是老師來了?”
書房裡走出一位錦衣老人,當朝老丞相拂鬚笑道:“殿下,可是有些時日未見。”
玄承熙淡淡一笑,語氣謙和,“老師來府爲何不提前知會一聲,承熙好讓下人做準備。”
老丞相擺擺手,平淡說:“殿下,進書房吧。”
玄承熙點頭,跟在藺如身後進書房,一老一少在茶臺前靜坐。
赤袍太子沖茶,動作嫺熟,舉手投足,竟是優雅,老丞相雖不稱讚,可雙目竟是欣慰,當朝太子,身上已然有了大家影子。
雙手奉茶,赤袍太子第一杯敬老師,嘴中問道:“老師今夜前來如此匆忙,想來定是有要緊事。”
老丞相握起茶杯,見清茶浮葉,一本正經說:“爲太子前程而來。”
玄承熙神色不變,柔美五官始終平靜,給自己滿半杯茶,先嗅後品,待茶過喉,淡淡說:“老師這話何意,就因爲一個吳晨?”
老丞相搖頭,雙鬢星霜低垂,手中茶喝上一口,沉重道:“吳晨只是其一。”
玄承熙輕嘆一聲,眸子昏暗,“生在皇家,好生疲憊。”
老丞相露出笑容,打趣道:“殿下現在才知這個道理?”
玄承熙啞然失笑,又喝一口茶,“在我母妃去世時,承熙就心知肚明。”
老丞相古井不驚,隨口問:“那殿下先前話語是何意?”
赤袍太子思考片刻,呼出一氣,“只是感嘆。”
老丞相平靜一笑,“現在退出也來得及。”
也許只會在藺如面前露出少年姿態的玄承熙撓撓頭,故作惋惜,“現在退出,實在捨不得。”
藺如喝茶手停頓半息,放下茶杯,“不捨什麼,皇權富貴?”
玄承熙不語,只是搖頭否認。
老丞相來了興趣,繼續猜:“不捨九重樓?”
玄承熙無奈苦笑道:“我是捨不得老師。”
老丞相不以爲然道:“殿下這是盼着老臣死去?”
玄承熙憂心忡忡說:“朝廷裡,不知多少臣子盼着呢。”
老丞相一臉認命:“人老了,確是如此。”
玄承熙試探一問:“要不,全殺了?”
老丞相信以爲真,語氣不驚:“太過周張,現在時局緊張,二皇子虎視眈眈,落下把柄可是前功盡廢。”
玄承熙很是頭疼,喝一口熱茶緩神,“這個二弟,是最不讓我省心的,太過鬧騰。”
老丞相一臉無所謂,兩朝丞相,見過風浪細細算來,比他哥倆吃的飯還多些,抿一口淡茶,悠然說:“吳晨明面是貶二皇子,擡高聖上身段,實則他倆早已達成共識,互有來往,二皇子涉險走涼州,算是賭對了。”
玄承熙擡眼凝神,不以爲然:“父皇心裡自然最爲清楚,不點破,只是權御之術。”
老丞相輕笑道:“所以,現在不能劍指京城任何一人,聖上心思難猜,走錯一步,想再回力可就難如登天了。”
赤袍太子嗯一聲,坐而伸懶腰,“每天聽聽戲也不錯,省些苦惱。”
“殿下府中戲臺何時拆?”老丞相突然想起,隨心一問。
玄承熙大吃一驚,臉上苦澀更重一分,“老師您也要讓我拆臺?”
“不聽戲留着做甚?”老丞相哼一聲,恨鐵不成鋼。
玄承熙撇撇嘴,不滿道:“無聊時,自顧自唱幾句,也算過癮,再說,戲臺可別有意思。”
老丞相心知肚明一笑,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心思自然不難猜,低聲一嘆,感概道:“承熙,你很不錯。”
玄承熙玩笑,沒個正經道:“就當老師誇讚我了。”
老丞相苦笑搖搖頭,不語,低頭喝茶。
太子府風平浪靜,兇險卻勝過皇宮。
天子難當,太子可又能輕鬆多少。
當朝八皇子,除去五位遠離京城,安穩度日的,剩下三位,哪個是省油的燈?
戲子望登九,皇子哪個不奢奪權,當局者明知是戲卻不肯下臺,臺下人各個面露嘲諷不屑,內心又渴望登臺朝九。
現在玄承熙立一空戲臺,靜候另外兩位皇子粉墨登場。
老丞相將杯中剩下淡茶喝盡,大笑一聲,浮華清夢,誰與同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