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斤的劍意鬧出的動靜當真是不小,旱天城內外擡頭便可見雷光劍影,最後一劍更是金光璀璨,覆蓋整整半座旱天城池,引得城中數位神龍不見首尾的強者們現身市井,上萬年輕武夫沸騰,萬人空巷,振臂高呼,走不動路的江湖老人們依在自家搖椅上雙眸明亮,撫須自問。
到底是多少年沒有見到百劍飛馳的場面了。
與吳家相對,如楚河對壘的劉家府內,同樣是人影攢動,現在兩家關係玄妙,吳家今日鬧出這麼大動靜,當然是要多多關注纔是。
相比於府里人的忙前忙後,被譽爲旱天年輕第一刀的劉無庸略顯淡定,在自己院落裡獨自對月飲茶,一杯入喉,微風輕起,緩緩起身,手握長刀,朝院子外裡頭陰影走去。
一路長廊,花水相伴,倒也不顯無聊。
穿過長廊,又是一回廊,走至盡頭,周圍明顯冷清下來。
“進來吧。”
還未等劉家少爺敲門,院落大門自己敞開,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從裡頭傳出,劉無庸面無表情的踏進院落裡。
這間院落素來被劉府上下來視作禁地,一般人若沒有天塌下來事情,借再多膽子都不敢踏進一步,當然,劉府裡刀意大成的劉無庸除外。
劉府前後三千院裝修基本一致,沒什麼好提,只是相對於其他院落,這座院落裡的牆壁,無一完好,皆是刻滿刀紋,面目全非,在月色下顯得猙獰可怕。
剛踏進院裡還未行七八步,突有一冷風撲面,劉家少爺微眯雙眸,風起風落,習慣性的拔出長刀。
刀光倒映月光,只聽一聲清脆,兩刀相碰,沒有想象的激烈,劉無庸只覺有一大山般壓力傳來,身體忍不住往後退去數步,重重靠在院落門前,才稍稍穩住心神。
“無庸,最近練刀怠慢了。”
悄無聲息出刀的白鬍消瘦老人一手握刀,簡單評論一句,轉身朝院落裡頭走去。
劉無庸連忙應一聲老祖怪罪,呼出一口濁氣,收刀跟了上去。
這個白鬍消瘦老人便是劉府的頂樑柱,也是在刀域裡威名能跟吳晨五五開的,江湖人稱之爲大器晚成的劉無極。
劉無極一生敗績多如大米,前半輩子幾乎是逢打必輸,百戰百輸,被人戲稱爲劉常勝,毫不在乎,繼續在江湖中行走,後來是得罪什麼大家後人,迫不得已,才重回旱天,終日練刀,還真被他練成個刀法自然,境界通玄。
據說劉無極刀法大成,第一時間就是找尋曾經取笑自己的人,踏遍整個江湖,一個一個清算,全家老小,無論老幼婦孺,一併賠命,也正是因爲此事,劉無極睚眥必報的性格,傳遍江湖。
劉無極年過八十,完全沒有暮色之意,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要不是滿頭白髮,從遠看去,就跟劉無庸一般年紀。
劉無庸跟隨在劉無極後面,始終慢上一步,雖說全府上下都清楚劉無極寵溺孫子,但劉無庸倒也機靈,沒有持寵而嬌,反而更加謙遜有禮,討得劉無極十分開心,時常親自傳授刀法。
爺孫兩人相對而坐,桌上擺的是兩壺上等好酒,劉無庸先給自己爺爺滿上一杯,雙手逢酒,劉無極隨意接過,一口好酒入肚,臉色潤紅,這才罵道:“都跟你說了,不用在乎府裡規矩,那些條條框框都是做給外人看的,這樣顯得我們祖孫兩生疏的很。”
劉無庸恭敬輕聲道:“理應如此,爺爺莫要怪罪。”
劉無極擺手自顧自喝上一杯,看向吳家方向,烏雲散盡,金光落幕,感慨道:“又一個老傢伙走了。”
劉無庸不解道:“吳府今晚鬧出的動靜,爺爺知道玄機?”
劉無極嘆了口氣,連喝三杯酒,緩聲道:“沈七斤。”
劉無庸喝酒手停頓一下,腦中對這個名字,全無影子。
劉無極笑道:“你不認識他是自然的,就說若我不是刀法大成,佔穩宗師榜,現在又有多少人會記起我?江湖本就健忘,太正常不過。”
劉無庸慚愧一笑,自罰一杯,問道:“爺爺跟沈前輩也有淵源?”
劉無極搖頭道:“淵源談不上,在江湖上見過幾面,不曾有過交談,只是多少有點同病相憐。我在刀上是天生的蠢材,他更狠些,天生斷劍之體,劍道殘缺之人。”
劉無庸臉色微變,想起先前百劍齊飛的壯觀場面,當真不像是個劍道廢人能使出的。
喝了一杯酒,劉家少爺嚴肅道:“爺爺,其他府都傳來消息,除了洛家明確表示站吳家那邊,其餘都表中立態度。”
劉無庸冷哼一聲道:“本就是些見利忘義之輩,稍有風吹草動就獨善其身,想讓他們這般鼠輩明確站隊,除非今晚就傳來吳晨身死信號。”
劉家少爺一笑置之,搖晃手中酒杯,低聲道:“倒是洛家,對吳家死心塌地,榮辱與共,讓人讚歎。”
劉無庸罕見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洛塵爲人處世,的確是可圈可點,比之那個吳晨,好不到哪裡去。”
劉無庸笑意不減,記得爺爺那時刀法上乘,意氣風發,尋遍天下高手,只求一戰,從旱天一路百戰百勝,直達涼州武學最爲鼎盛之城——陽城。
陽城的老大哥吳家跟劉無極可是有血仇,自己兒子性命就是被吳府府主親自要了性命,依照劉無極的性格,第一家必然是吳府。只是那時吳晨早就收劍,也懶得跟個老武夫計較,任憑爺爺在吳府門前大罵三天,不爲所動,反而在第四天親自給爺爺鼓起掌來,稱讚其是老當益壯,應該借勢再生個兒子,氣的劉無極七竅生煙,提刀就斬。
那日接刀的不是吳晨,而是一杆銀槍動江湖的洛塵。
兩人大戰整整一天,百招又百招,隨後各退一步,戰個平手,相比於吳晨傲人態度,洛塵當真客氣,一口一個前輩喊的讓劉無極渾身舒坦。
劉無極星霜飄飛,吩咐道:“此次就不去管洛府了,全當賣洛塵面子。不過你也去給我帶句話,讓洛家不要太過逾越,不然我不建議先拿洛府開刀。”
劉無庸聞言大喜,爺爺終於要再度出刀?
就在劉無庸要起身告退之時,原本平靜的夜晚突然又升起一抹膽寒劍意,劍意如蛟龍升起,在黑夜中睜開血紅雙眸,露出尖銳獠牙,鋒芒畢露!
子孫兩人同時起身,不約而同看向那個熟悉方向。
又是吳家?
劉無庸皺眉問道:“爺爺,又是那個沈前輩?”
劉無極搖頭,沉吟片刻,沉重道:“不對,這股劍意與沈七斤那傢伙垂死劍意不能相提並論。”
劉無極話音未落,子孫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一個人名。
吳府本家那個傻子少爺。
吳憂。
劉無極冷哼一聲,腳借晚風,身輕如燕,飛入虛空,朝吳府方向前去。
劉無極雙手抱刀,目送自己爺爺離開,對月苦笑。
旱天城沉寂許久的天,終於要再度起風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