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着實是太大了些,就算是鶴周天這等當面名震天下的人物,半百年過後,同樣不被人唸叨,也許會偶有觀劍思人,可現在鶴周天大搖大擺走在街上,路過俠客無一人認出,甚至還有人投來異樣目光,白髮白眉白鬍,着實怪了些。
江湖薄情,百萬武夫爭相健忘,一世不過百年,百年後無論你如何修爲通天,呼風喚雨,通通得入泥土裡,名刻墓碑。
像黑衣老僧那樣,見過兩朝大起大落之人,江湖裡找不出第二個了。
鶴周天成名實在太早,亂世出英雄,年紀輕輕便遇到大玄叛亂,一人率領江湖人馬,專挑玄家人下手,還險些要了大玄當朝皇帝腦袋,更有一戰,一人戰千人,破大半鐵甲後,踏風離開,無人敢擋,當時便有劍道大家稱其是萬里挑一劍道天才,更是在三十歲時,走遍大玄整個江湖,百戰百勝,近乎天下無敵,實至名歸的用劍山頭人物,可惜春風得意沒幾許,大玄徹底變天,起初還算太平,百廢待興,玄家也不傻,知道先調養生息,再風浪時,鶴周天又差點要了下任皇帝的性命,不過此一時非彼一時,現任皇帝一登基,便秋後算賬,萬千鐵騎殺入江湖,惹得當時人心惶惶,更有數十位大宗師,死在鐵騎之下。
放在當代江湖中,就算是很有閱歷的老古董,提起鶴周天三字,都不禁要犯些迷糊,江湖用劍中,當真有這號人物?反正他是記不得了。
現在江湖,不論整座,就拿涼州而言,用劍山頭不過二字——吳晨,雖說有李皓之、蓋陽等人用劍打架,不過隨李皓之一句天下武夫共用一擔言論,世人只敢追殺李皓之,無人敢找吳晨麻煩上來看,便可知其實兩人相比吳晨還稍遜許多。
先不論比吳晨先行一步的呂青衣是多麼無敵,百萬武夫低頭,就單一說拿劍的,江湖中多如牛毛,一眼望去,十有七八都是手中握劍。
劍道劍道,不過握劍與論道,握劍吳晨不怕,可真要他上天下道庭,與那些久居深山,無事就天人合一的道士論道,那可就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百里之後又百里,一劍破法取頭顱,這等戰績,江湖中人何人能做到?
手牽馬繩,吳憂朝身旁鶴周天問道:“前輩,你說當年吳晨百里外開一飛劍,是什麼水平?”
白衣老人冷冷一笑,山頭論山頭,那不亞於一山不容二虎,哪哪都能挑出毛病,走在官道上,鶴周天突然陷入回憶,吳晨戰績其實還有許多,只是百里一劍最爲聞名,習慣性的將飛舞雙鬢抓在手中,鶴周天問:“吳小子,你可知南海帝城?”
吳憂呵呵一笑道:“自然,天下武夫聖地,南海帝城,誰人不知?”
“南海帝城,吳小子,如果你他日有機會前去,記得幫我取一劍。”鶴周天停下腳步,雙眼恍惚,朝南方看去。
年輕白衣同樣不多走一步,在老者身旁,疑惑問:“前輩爲何不親自前去?”
“空留一地煩惱事,又談何故地重遊?”鶴周天重重一嘆,話語中有數不盡惆悵。
吳憂好看眉頭稍皺,轉瞬又撫平,狡黠一笑道:“前輩可否細說?”
“有何不可?”鶴周天哈哈一笑,惹來周圍無數目光,全然不顧,與年輕白衣邊走邊說道:“你知道呂青衣吧?那時他初登聖人,我春風得意,兩人近乎同時到達東海帝城,那日他可是威風,在帝城喊話帝城百萬武夫,七戰七勝,大敗而走。”
年輕白衣瞪大眼眸,驚呼道:“七人中可有一人是前輩?”
鶴周天點點頭,吳憂深吸一口氣。
兩袖兩風,一劍朝天闕這等殺招,都奈何不了一個呂青衣,此人莫非當真無敵?
鶴周天慘然一笑,笑的很是淒涼,像是丟了媳婦的漢子,找不着家的孩子,:“那時,我也曾一人借滿城百萬劍,萬劍歸宗,一氣千里,密密麻麻,殺得青天都閉眼,可惜最終還是敗在呂青衣一指斷滄淵上,那一指,滄海斷流,天地無光,可是將我道心折斷,不然我會淪落到被區區鐵騎追殺?”
年輕白衣目光復雜,想起在陵城那晚,白衣倒懸八千劍,那等場面已然浩大,百萬長劍出鞘,那等驚世駭俗場面,前所未見,前所未聞。
呂青衣三字,在上一代江湖中,幾乎是百萬武夫心中陰影,天下武修心魔。
鶴周天望向同樣靠南的斷指山脈,一連五座峰,高矮各不同,只是都沒了山頭,輕輕一笑,道:“十六歲劍道能用至如此,吳小子,你說若是吳晨有你這一身劍骨,還不等稱霸江湖百年?”
“前輩罵的當真好聽。”年輕白衣幽幽道。
鶴周天朗笑一聲,“倒也不蠢,還有得救,只是折了十年時間,當真要努力些纔是。”
旱天大江波濤洶涌,將天上陽光揉碎,淹沒潺潺,在大江旁,老白衣教導新白衣,當多多練劍纔是。
吳憂一笑,見迎面走來的青衣姑娘,柔聲問:“曲姐姐不生氣了?”
“跟我買串糖葫蘆吧。”曲小蓮笑盈盈指着不遠處的商販說道,沒有原先生氣模樣。
年輕白衣笑意更濃,打趣道:“曲姐姐撒嬌,少見,當真要買!”
“少爺!”曲小蓮低眉垂眼,半羞半喜,煞是動人。
鶴老前輩見此場面,當真不適應,感嘆一聲真是人老了,不懂江湖情愛浪漫,隨即一人離開。
年輕白衣說到做到,只是稍微狠了點,將攤主木仗上插着的糖葫蘆都給買下。
白衣俊顏,不踩祥雲,雙肩扛糖,很是吸引矚目。
周圍行人自覺形成兩排,留出一條道來,在道路最終點的青衣姑娘見此狀,面紅耳赤,又滿足一笑。
吳憂不顧其他人目光,笑問:“曲姐姐,這下滿意了吧?”
曲小蓮故意瞪一眼年輕白衣,笑罵道:“不怕浪費?不怕我吃了長胖?”
年輕白衣搖搖頭,一本正經道:“沒事,胖點好,胖點好生兒子。”
青衣姑娘臉色漲紅,從木仗上隨意抽走一根糖葫蘆,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羣裡,腳步清脆歡快。
在人羣外的洛瑾與李熙月對視一眼,前者面色淡然,後者稍作酸苦。
李熙月喃喃道:“怎就讓曲姐姐先給碰上了。”
洛瑾噗嗤一笑,看向吳憂木仗上的糖葫蘆,隨後腳踏人羣,如一抹白虹升起又落下,穩當落地,朝年輕白衣伸出一手來,微笑不語。
吳憂怎會不知這丫頭腦中在想些什麼,笑問:“哪一串?”
“都行。”洛瑾大方回答。
吳憂仔細選上兩串,遞給洛瑾。
白裙姑娘先是一愣,隨後又一笑,“吳少爺真是懂事,今天就不找你麻煩了。”
吳家少爺見洛瑾丟下一句,便轉身離開,無奈嚷道:“別走遠了,等下還得去斷指山!”
白裙姑娘沒有回答,只是消失在人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