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呼是市委組織部的那個禿頂男人小鹿打的，小鹿自然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這個稱呼，他姓鹿是不錯，名字卻是叫做鹿清，小鹿是他在龍步彰那樣的人面前自稱用的，雖然聽起來未免顯得過於肉麻了一些，不過人家自個兒樂意，聽到的人也覺得舒暢，別人卻是沒有什麼好說的。
張楓從客房出來的時候還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打算，在招待所的辦公室回撥了傳呼上面的號碼，卻不料還真的就給撥通了，接電話的就是鹿清，事情也不復雜，就是通知張楓，明天市委組織部的龍部長將親自送他去灌縣上任，讓張楓早上八點以後到市委組織部去，到時候一起出發。
這個電話反倒讓張楓怔愣的片刻，不知道究竟什麼地方有了變化，居然就守得雲開見月明瞭，不但市委組織部長親自出面送他上任，而是時間也定了下來，將他之前對榆關市這邊的印象一下子衝擊的一乾二淨，似乎之前那些都是不真實的幻境一般，掛了電話之後，他還在椅子上呆坐片刻。
接電話的鹿清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張楓早已經心裡有數，能讓他守在辦公室等他這個電話，一直到這個時候，顯然是市委組織部長髮話了，張楓今天可是曾經見過龍步彰的，若是因爲龍步彰的原因，上午的時候鹿清也不會那樣打發張楓了，很顯然，這裡面有張楓還看不清楚的東西在內。
搖了搖頭，想不通的問題他也懶得多想，遲早總會真相大明的，目前且按部就班，邊走邊看吧，張楓出了招待所，轉身朝夜市走去，昨晚的羊雜湯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在榆關市這麼冷，吃這玩意兒正好，記得賣羊雜的隔壁就是燒烤，順便也嚐嚐北地的牛羊燒滋味兒。
在羊雜湯的攤子上果然見到了老闆娘說過的女兒，大約二十三四的樣子，青春氣息十足，身上也沒有多少榆關市當地人特有的那種陳腐之氣，儘管是夜間，卻依然能夠感受到渾身上下充斥的那種勃勃生氣，張楓甚至都生出了一種自己老了感覺，這還是他重生之後第一次有這樣奇怪的感受。
見到張楓，老闆娘抿嘴一笑，低頭說了一句什麼，身邊的女孩兒便順着目光扭頭瞥了張楓一眼，然後立時露出笑容，招呼張楓坐下，一點兒也沒有在縣委機關工作的那種派頭和優越感，彷彿原本就是站在街邊賣小吃的小姑娘似的：“您用點什麼？羊雜還是燒烤？別的小吃也行。”
張楓這才注意到，夜市打攤位似乎跟昨晚又有了不同，附近多了幾家各樣小吃，賣衣服和小零碎的卻不見了好幾家，心裡不禁微微覺得奇怪，在周安縣也有這種情況，但那是週期性的輪換位置，而且還是統一進行的，絕對不可能像他今天看到的這樣只有少數幾家輪換，而大多數不變樣的。
女孩子似乎看出張楓的想法，笑着解釋道：“夜市的攤位是流動性的，並未固定，您是外地人吧？”
張楓笑着點點頭，道：“跟昨晚一樣，先來碗羊雜，兩片烙餅，嗯，再烤一斤羊肉吧。”
趁着女孩子去整治吃食，張楓跟老闆娘又聊了起來：“這就是你閨女？在灌縣工作的那個？”
老闆娘笑了起來，道：“當然是了，喂，你不是說要去報到麼，今天去了沒？”
張楓點點頭，道：“報過到了，明天就去灌縣，有什麼能幫上忙的？”昨晚雖然只是很隨意的閒聊了幾句，但對於這個老闆娘的話倒是沒有什麼懷疑的，而且他也聽出來了，老闆娘似乎真的是有事情需要幫忙，反正是順路，且看看是啥事兒，能幫的話就幫了，他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估摸着也沒啥大事兒。
果然，老闆娘笑吟吟的道：“那可多謝了，去灌縣那邊最近不咋地安寧，大過年的，家裡也沒人送閨女去縣裡上班，還有不少的行李呢，既然你也是去灌縣工作，豈不是正好有個伴當了？路上幫着照顧一下丫頭，讓她別吃了虧就行，這個沒啥問題吧？”老闆娘一邊跟張楓說着話，一邊不時瞥一眼邊上的女孩子。
張楓“哦”了一聲，道：“我以爲是啥事兒呢，對了，路上怎麼不安寧了？”
老闆娘的話讓張楓好奇起來，路上不安寧，這是什麼話啊，太平歲月，又不是兵荒馬亂的，怎麼冒出這樣的詞兒來，想起昨晚聽到這話時的古怪感覺，張楓脣角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終於明白昨晚爲啥覺得老闆娘的話怪里怪氣了，目光在女孩身上一繞，他方纔續道：“難道有土匪不成？”
老闆娘呵呵笑了起來，不過隨即卻是皺眉嘆了口氣，道：“土匪自然是不可能，不過流氓倒是真的……”
“媽，說什麼呢！也不怕惹事兒……”正在幫張楓弄羊雜的女孩子直起腰，把湯碗從小窗口遞出來，扭過頭對老闆娘說道：“我爸明天要去縣裡的，我跟着一起回去，能有啥事兒，您就別一天亂出主意啦。”
再回過頭的時候，年輕女孩子已經換上了一副笑靨：“您別見怪，我媽開玩笑呢，對了，聽說您也在灌縣工作？”女孩子的話雖然說得婉轉客氣，但張楓又豈會聽不出來其中淡淡的疏離感？反倒是老闆娘看似毫不客氣的閒聊更顯得有人情味兒，這個女孩子卻是一種明顯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張楓暗自搖了搖頭，一邊將烙餅撕碎了泡在羊雜湯裡面，一邊笑着說道：“是啊，才分到灌縣，還沒有去縣裡報到呢，今天先在市裡辦了點兒手續，明天才去縣裡，你在縣委機關工作吧？”
昨晚似乎聽老闆娘說過，女兒在灌縣的縣委組織部工作，張楓原來還覺得不大靠譜，不過今天看來似乎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倒是沒有想到，隨便在街上吃頓羊雜湯，也能遇到一個日後的同事，而且看這個小丫頭的樣子，也是比較有城府的人，並非外表給人的那種年輕衝動的印象。
這麼年輕就在縣委機關而且還是組織部裡面工作，這家人要說沒有啥特殊關係，張楓也是不大相信的，畢竟老闆娘昨天的話裡透出了不少的信息，眼前這丫頭並不是一般的普通文員，最起碼也是呆在比較重要的位置上的，否則又哪裡可能得知那麼多的信息？
女孩子聞言笑了起來：“那可真是太巧了呢，”頓了頓才續道：“我在縣委組織部工作，你呢？”
張楓“哦”了一聲，道：“還真是巧了，我也在縣委工作，咱們以後可就成了同事啦。”
女孩子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不過還是從桌臺後面繞了出來，用白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才鄭重其事的伸手道：“認識一下，羅雪梅，縣委組織部綜合處二科工作，”之前雖然已經相互瞭解了一些東西，但都不算是正式的認識，她這麼做，顯然就是完全把張楓不當外人了。
張楓笑了笑，伸手虛握了一下，道：“張楓，剛分配到灌縣，明天才正式走馬上任呢。”
羅雪梅卻是愣了一下，目光在張楓身上打量了有足足三四秒的功夫才道：“張縣長？！”
張楓呵呵笑了起來，道：“怎麼，看着不像啊，你倒是消息挺靈通的嘛。”
羅雪梅臉上微微一紅，雖然是晚上，張楓卻依然能夠感受到羅雪梅的不好意思以及略微的一點兒意外，但惟獨沒有見到上司時的緊張，心裡隱隱的已經有些猜測，恐怕這個羅雪梅的家庭也不普通，不過，她的母親卻在夜市上面擺攤賣小吃，這事兒可就有些讓人值得琢磨了，真要是有身份的家庭，應該不會如此。
羅雪梅很快就從意外當中恢復過來，滿臉笑容的道：“張縣長是來市委報到的吧？沒想到會這麼巧，大過年的練個攤，還能遇上您出來吃飯，”說着話，她又轉過頭對老闆娘道：“媽，這是我們灌縣新來的張縣長，你的運氣倒是好，居然就提前給接待了呢，你讓張叔多烤條羊腿過來，算是咱們慶祝了。”
老闆娘顯然對女兒的話有些半信半疑，目光瞄了張楓一眼，低聲道：“不會吧，這麼年輕的縣長？”不過還是麻溜的轉身到隔壁的燒烤攤上要烤羊腿了，羅雪梅卻用碟子盛了一盤羊雜碎端過來，放在張楓面前的臺板上，然後笑着道：“今天只能請您吃這個了，改天慶祝的時候，可得您大放血啦。”
張楓也不客氣，把碟子裡面的雜碎刨進碗裡，道：“你還真別說，這是我吃過的最香的羊雜呢，在省城那邊也有不少清真牛羊肉店，規模氣派得很，但要說起羊雜湯，還是沒有你們家的這個地道。”
羅雪梅咯咯一笑，道：“我媽就喜歡聽這個……對了，您今天已經報過到了，明天就去縣裡麼？”
張楓點了點頭，道：“是啊，本來今天從市委出來的時候，還以爲得多等幾天呢，沒想到市委組織部那邊忽然通知說明天就去灌縣，所以啊，下次再想吃你們家的羊雜湯，可就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咯。”
羅雪梅抿嘴一笑，道：“想吃還不容易？榆關這邊別的不多，牛羊肉管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