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冽川特將金賦請過去一塊兒過年。
金賦被彈的時候,妻兒都折騰沒了,還有一兩個遠親也都在老家,只剩孤身一人。
這兩年下來,河道該衝沙的束水,該分洪的滾水,倒頗見一點成效。
二人說起來也踏實高興,於是頗喝了幾杯酒。
只是大過年的,就他們爺倆,冽川又不愛弄那些戲子、玩意兒,對着滿桌的餚饌,半醺之際,不免稍嫌冷清。
冽川替金賦斟了酒,二人碰杯飲盡。
金賦臉上已有了酒色,笑道,“王爺,您這人啊,什麼都好,至情至性,可就是這脾氣呀人如其名啊,這個不好,不好。”
冽川斟着酒,笑道,“人如其名?”
金賦點點頭,道,“水至清則無魚呀。王爺,您看那兩位御史公公,吃着喝着打着渾就把事兒給辦了、錢也拿了,您說,這手段如何?我活了這麼把年紀,經了那麼多事兒,才明白一點兒。王爺,您還年輕,早明白就早看開些罷了。”
冽川琢磨了一陣,笑着點頭,道,“是啊,清有何用,連魚也養不活。”
金賦點頭,道,“王爺,您是聰明人,不像我,吃了大半輩子的虧啊。到老了,明白了,早什麼都沒了……”說着眼裡泛些晶瑩。
冽川拿起杯子,道,“如今我什麼也不想了,能同大人一道把這堤修起來,也就不白活這一趟,來,大人,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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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宮裡免不了仍是熱鬧。
格瑞同百官飲宴了,又去太后處坐了坐。
太后極喜歡涅卉,命人帶了他跟昭夙一齊在身畔坐了看戲。
有人來請格瑞點戲,格瑞看已點的是《出塞》、《醉酒》、《盜草》,便又點了一出《遊園》。
《出塞》那青衣倒彈了一手好琵琶,格瑞命賞,見涅卉雖看不懂,卻也安靜坐着,大眼睛烏沉沉的,一派乖覺,便命人抱過來坐在身側。
那楊貴妃卻嫋嫋婷婷上了場,開腔就圓潤甜脆,一片彩聲,太后便命賞。
正唱道“奴似嫦娥離月宮”,臺上嘩啦啦亮晶晶撒了滿地的錢。
格瑞心下幽悶無聊,便拿了塊芙蓉果給涅卉吃,涅卉大眼睛溼潤潤的看格瑞一眼,就張開小手拿了,兩手抱着自己啃。
格瑞看着喜歡,便將他摟了,靠在懷裡。
唱到《盜草》,昭夙就問什麼是盜草?太后便笑了,皇后就講是白娘子去盜靈芝仙草來救他夫君的性命。
格瑞聽了不由癡癡看着臺上,見那白娘子一個下腰滾桌,將靈芝草叼在了口內,臺下一片好聲,格瑞心中卻不由悶堵刺痛,便輕輕撫着涅卉細弱的肩膀。
那唱《遊園》的正是江南帶回來唱崑腔的一個孩子,那大些的孩子不肯入宮,便只帶了那小些的回來。
這孩子雖小,身段唱腔卻是美妙婉轉,眼神更是水靈靈脈脈含情。描金的扇子清悠翻轉,指着那無邊春色,“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太后看了喜歡得很,命賞,又賞點心,叫好生教練。
格瑞卻道乏了,要她們娘兒們自樂,要回去歇息。
皇后便命人將涅卉抱過去。
格瑞扶着小太監慢慢走出來,上了龍輿。
一行人寂寂地走得遠些,恰太后宮裡放起了焰火花炮,頓時漫天的火樹銀花、煙霞燦爛,直將那方夜空燒得有如白晝。
回了宮,格瑞邊往裡走就道,“梅更可有信來?”
小太監忙呈上來,格瑞展開看,見是歪歪扭扭的幾個字,道,“沒找着,我去雲南。”
格瑞皺着眉,嘆了口氣,遞給小太監,道,“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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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春,格瑞便又下江南。
冽川仍沒來接駕。
何寶卻早早來接駕拜見了,見了格瑞一跪便哭。
格瑞倒笑了,親手去攙他,何寶忙自己起來,仍低頭抹鼻子,看了格瑞幾眼,道,“萬歲爺瘦了。”
格瑞眼裡也刺痛,笑道,“哪裡就瘦了。”
何寶道,“都是奴才□□的,奴才自然知道,定是不會伺候,回去且一人打一頓。”
格瑞又笑,道,“倒不是伺候不好,就是沒有你的嘴乖。”
何寶也抹着淚笑了。
格瑞卻不言語了,坐了半晌,輕嘆了口氣。
何寶看格瑞一眼,道,“其實,王爺早早就讓準備好了衣裳,待穿戴好了,拿鏡子看了半晌,卻又不肯來了。”
格瑞皺眉看他。
何寶吞吐道,“王爺,日夜操勞,清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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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仍叫何寶回去。
第二日,格瑞賜宴,冽川仍是託病沒去。
何寶也不說什麼,松露倒勸了幾回,也不頂用。
這日冽川吃着飯,道,“皇上,身子還好?”
何寶道,“氣色很好,就是惦記王爺,清減了些。”
冽川點點頭,便放了碗不吃了,叫松露跟着回房。
恰有人慌慌張張跑進來說皇上來了。
冽川一個趔趄,扶了一下桌子,摁着肋下往裡就走,松露忙跟上扶着。
回了房,松露將他扶到牀上,蓋上被子,道,“疼得厲害嗎?我去煎藥。”
冽川閉着眼,道,“別走。關上門,別讓人進來。”
松露答應了,去關了門。
冽川疼了一臉的冷汗,又道,“關上窗。”
松露於是關上窗。
冽川又道,“簾子。”
松露忙又放下牀簾子。
便聽見外頭有人輕輕的叩門,何寶輕聲道,“王爺,萬歲爺來看您了。”
冽川道,“說我睡了。”
松露愣住了,道,“啊?”看一眼帳子,少不得硬着頭皮道,“公公,王爺身子不適,睡下了。”
便聽見外頭半晌沒有動靜,又輕輕的腳步聲響,往遠處去了。
松露半開了門,見外頭空無一人,便回來掀簾子道,“王爺,人走了。”
卻見冽川臉色脣色慘白,閉着眼倚在牀上,衫子都半溼了,鬢髮粘着腮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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