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七日。
一場大雨過後,餘橋的氣溫徹底降了下來,日間溫度維持在了20度左右,早晚則僅15度出頭。
溫差不大,穿衣方面也比較舒服。
但,天氣舒服了,刑警們卻又忙碌起來了。
……
夜,十一點四十分,華康小區B棟12單元。
蘇平眉頭緊鎖,看向祁淵,問道:“怎麼回事兒?”
今夜卻是祁淵值班,並通知他們趕了過來,電話裡三五句講不清楚,蘇平便說到了現場再詳談。
“指揮中心下的任務。”祁淵立刻回答,說道:
“說是這一家字在房間裡燒烤,期間報案人離開了一陣子,再回來一看,公公、婆婆、丈夫和小姑子四人就昏迷過去了,且沒了呼吸,懷疑是一氧化碳中毒,她趕忙打了急救電話,同時報警。”
頓了頓,祁淵又輕嘆口氣,搖頭說道:“醫務人員五分鐘前到場,確認過了,瞳孔反射小時,已腦死亡。”
蘇平雙眼微眯:“一氧化碳中毒?他們在家裡用炭火燒烤麼?”
祁淵點頭:“這房子可老大了,大複式,三百多個平方,我剛查了下,二手房售價七百多萬呢。”
鬆哥若有所思,問道:“你剛剛說,報案人中途離開了是麼?”
“嗯,”祁淵頷首,隨後一揚下巴,說道:“她就在那兒,咱們過去問問看?”
幾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便見一名女子坐在沙發上,雙眼無神,眼淚直落。
“你還沒問?”蘇平挑眉。
“試着問過幾句,但她沒有迴應,我知道的這些情況都還是派出所的兄弟跟我說的。”祁淵說道。
他直接從支隊出發趕過來,雖然比蘇平等人來的快了些,卻也沒快多少,十分鐘都不到。
蘇平嗯一聲,便徑直往那名女子走去。
女子年輕靚麗,身材管理的極好,目測應該在二十五六歲左右,穿着一身碎花無袖連衣長裙。
“女士,”蘇平彎下腰,喊了聲,見她沒有迴應,不由得又提高了些許聲音,問:“女士?”
她終於回過神,茫然的看了蘇平一眼,問道:“怎麼了?”
“怎麼稱呼?”蘇平按着自己的節奏問道。
她張了張嘴,緩緩坐直了身子,抽了兩張紙輕輕的壓在臉上,將眼淚吸了去。
祁淵想了想,輕輕搓了搓蘇平的胳膊,隨後對着茶几上擺着的一張紀念證書——那是女子半馬完賽證書。
證書上有落款,女子名叫周佳,簽名有些藝術。
蘇平皺眉,但立刻明白了祁淵的意思,再見那女子還沒說話的意思,眼珠子一轉,便問:“女士,你是叫雕嗎?”
“噗……呃!”周佳沒忍住,緊跟着卻又噎住了,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嗝,隨後面色瞬間漲紅,又咳嗽了幾聲,才掩着嘴說:“警官,你什麼眼神?我叫周佳!你才叫雕!”
蘇平眸子輕顫,悄然對祁淵打了個手勢,隨後便說:“抱歉,看岔了……你還參加過半馬?”
“嗯。”女子輕輕頷首:“我挺喜歡運動跑步的,報名參加了兩次半馬,還想找機會挑戰挑戰全馬,但……
我忽然明悟過來,這麼高強度的跑步,其實已經脫離了健身、健康的範疇,對跑步的那股熱火也慢慢冷卻了,現在就只每天跑個兩三公里,隔兩三天再做一組HIIT。”
蘇平了然的點點頭,輕笑道:“運動不錯。”
“嗯。”周佳也跟着點點頭。
隨後蘇平忽然言歸正傳:“能說說嗎?這是怎麼回事兒?”
“嗯?”周佳呆了一瞬,然後又立刻點點頭,嗯一聲,說:“大致情況我都和派出所的警官說過了,今晚本來是約着聚餐,在家裡頭燒烤的。
中途我離開了一下,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吧,再回來,他們就都倒地上了,燒烤架也被掀翻,那些炭塊就落在我公公身上、手上,衣服都燒爛了,幸虧離窗簾還遠,不然要窗簾被點着,整個房子可能都……”
“幸虧?”蘇平又挑了挑眉。
周佳柳眉微蹙,搖搖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蘇平卻又主動轉移話題,沒在這方面上多牽扯,只問道:“方便說說嗎?你離開去幹了什麼?”
“是公司的事兒,”周佳說道:“下午下班之前,我讓我公司的設計把客戶要的裝修方案草圖今晚發我過目一下。
我都忘了這事兒了,他卻忽然來了電話,說設計草圖已經發我郵箱,我就上樓處理了一下,大概也就二十分鐘半小時吧,再回來就……就……
當時我人都傻了,呆愣愣的站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趕緊打急救電話、報警。我還想把我公公身上的火炭弄下來,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用夾子試着夾了一下,發現炭火都黏着肉了,扯不動。”
頓了頓,她才長嘆口氣,別過頭去,眼淚又落了下來,好一會兒後才接着說:“好好一次聚餐,怎麼就成了這樣呢?”
蘇平若有所思,瞥了祁淵和鬆哥一眼。
但他倆都沒看懂蘇平的眼神。
沒辦法,感慨一句真沒默契之後,蘇平只好自己問道:“聽上去,你開了家公司?”
周佳又張了張嘴,似乎沒法適應蘇平這東一句西一嘴的節奏,但兩秒後還是輕輕點頭,說:“嗯,一家裝修設計公司。公司其實是我爸開的,只不過交給我打理了。”
“挺賺錢的吧?”蘇平呵呵一笑,接着說:“這麼大的房子,等閒可不容易買下來。”
“我也不清楚,財政這塊一直是我爸自個兒掌握着的,誰也不讓插手。”周佳搖頭說:“至於這房子……也是我爸送的嫁妝。”
“嫁妝?”蘇平挑眉。
想了想,周佳又解釋說:“我老公……他和我大學是同學,我倆都學的室內設計。
他家庭條件不大好,出生農村,是貧困戶。但我不在乎他的家庭條件怎麼樣,我就單純的欣賞他這個人,他很有才華,很陽光,雖然在感情方面有些呆呆的,但卻足夠專一……
可我父母卻不太喜歡,他們總想讓我找個門當戶對的,我不樂意,就相中他了,大不了和他過兩年苦日子嘛,物質方面的我們也可以靠着自己拼搏給拼回來啊,能有什麼的?
我爸媽拗不過我,也就同意了讓我嫁給他,只不同意我跟着他回農村,強行要求要留在餘橋。
也是怕我吃苦吧,畢竟從小,他們提供給我的物質條件其實都不錯。也正因爲怕我吃苦,所以結婚時買了這套房子,還有兩輛車,一輛給我開,一輛給我男人。”
蘇平了然的點點頭,說:“所以你男人,還有他父母就都住在這套房子裡邊了?”
周佳猶豫了一下,片刻後輕輕點頭,嗯了一聲,隨後又立刻補充說:“這麼大的房子,我們倆也住不下,公公婆婆過來正好照顧我們。”
蘇平又問:“那你小姑子呢?”
周佳張了張嘴,隨後勉強露出微笑,說:“她也考到了餘橋這邊的大學,就過來跟我們一塊住了嘛。讀書時她都住校的,週末纔回家。畢業這兩年,也一直在準備公考,想考公務員。”
“沒搬走?”
周佳再次別過頭去:“沒呢,搬走幹嘛?一家五口熱熱鬧鬧的不好嗎?”
“五口?你沒孩子?”
“我想先拼搏一段時間。”周佳仍舊側着腦袋,說:“我還年輕,不想被孩子捆綁住,就想再拼搏兩年,等事業徹底穩定了以後,再要孩子。”
想了想,她又補充說:“公公婆婆倒是一直在催,還說趁着他們年輕可以幫忙帶一帶孩子,但我已經決定了,我男人也支持我的決定,所以他們也沒多講什麼,頂多口頭上說一說,偶爾講講誰家孩子怎麼怎麼樣。”
蘇平再次瞭然的點點頭。
隨後,他忽的問了個比較尖銳些的問道:“你和你公公婆婆,關係怎樣?平時有矛盾嗎?”
“沒有,關係挺好,挺和諧的。”周佳說,跟着又皺起眉頭,忍不住問:“警官,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懷疑是我害了公公婆婆?開什麼玩笑,這就是一起意外好嗎,發生這種事兒誰也不想的!
退一萬步說吧,就算我和公公婆婆鬧了矛盾,那我老公呢?衆所周知,我跟我男人恩愛的很,鄰居,我公司的員工全部都知道,我總不至於把我老公也給搭進去吧?還有,要不是剛好我員工打電話給我,我都差點中招了好嗎!”
“是嗎?”蘇平輕笑一聲,隨後又說道:“別激動,我只是例行詢問,沒有懷疑你的意思……
那麼,再問一個問題,爲什麼選擇在家裡用炭火燒烤,還關了窗戶?宣傳了那麼多年,不建議室內烤火,硬要烤火的話一定要注意通風,你也算知識分子了,怎麼會不知道呢?”
周佳再次皺眉,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這還叫沒懷疑我?”
“好吧,那我換個說法。”蘇平微笑不變:“在確定案件性質之前,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但並不是懷疑你,恰相反,我們想爲你證否犯罪嫌疑。可能問題有些尖銳,但也是爲了排除你的嫌疑,望見諒。”
周佳輕哼一聲,別過頭去,說:“好吧好吧。我們是在陽臺燒烤的,窗戶我都打開了,我也不知道回來的時候窗爲什麼是關着的,可能是我婆婆嫌外頭雨潑進來才關窗的?”
“這樣啊。”蘇平了然的點點頭,想了想,卻沒再問別的問題,只頷首說道:“感謝你的配合。但接下來,咱們還需要在你家裡好好勘察勘察,命案現場嘛。你不介意吧?”
周佳眉心又擰了起來,但很快便鬆開,搖頭說:“隨你們,我當然是願意配合的。”
“最後一個問題,”蘇平又說:“今晚,除了醫務人員和我們之外,你們聚餐之後,發現你家人昏迷之前,有別人來過嗎?”
“沒有。”周佳搖頭說:“大晚上的,我們也沒約朋友上門,誰會來?”
“好的,知道了,謝謝你的配合。”蘇平說一句,隨後對她點點頭,便帶着祁淵等人走開了。
走開之後,周佳又一次皺眉,隨後又漸漸地出起神來。
而,法醫、痕檢,其實早就展開勘察了。
走到一旁,祁淵忍不住嘀咕道:“蘇隊,總感覺這個女人很有問題啊,她未免也太敏感了一些,而且,說實話我感覺不到她有多傷心,注意力也不太集中,和她聊起跑步,她竟然也能跟蘇隊就這麼聊起來。”
蘇平輕輕頷首,說道:“我也這麼覺得。不過,靠着燒烤時未完全燃燒的木炭產生的一氧化碳來殺人……怎麼說都有些牽強,隨機性太強了些,哪怕通風條件相對較差,其實得手的可能性也並不大。”
鬆哥嗯一聲,說道:“確實。所以我更傾向於認爲,這應當是一場意外,只不過,某種程度上說可能恰好遂了她的意,所以纔有些心虛?”
“遂了她的意?”祁淵若有所思,隨後立刻反應過來:“她盼着公婆和小姑子死麼?”
“或許吧。”鬆哥輕聲說道:“同一個屋檐下,總難免有各種矛盾,而且公公婆婆住進來也就算了,小姑子也住過來,就算周佳表面上不在意,心裡多少還是有疙瘩的吧?”
蘇平接話,說:“是啊,周佳她爸給她買的房子,卻住了她男人一家四口人,久而久之身份說不定就轉變了,她反倒很可能成了外人。”
“要真那樣的話,她心裡肯定會有所怨懟,有點兒小心思也說得過去。”祁淵點點頭:“只不過這種想法未免太罪惡了些,再加上人畢竟死了,她要表露出這樣的心思很容易引起我們的懷疑,確實難免心虛。”
頓了頓,他又皺眉道:“可這真的是意外嗎?”
“說了這一通,並不是爲了給案件定性,只是分析清楚,周佳的作案嫌疑既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否罷了。”蘇平搖搖頭:“定性什麼的,還得等屍檢工作與痕檢工作完成再說。”
鬆哥接話說:“當然,如果真是兇殺案,並非意外,那周佳顯然具有重大嫌疑。”
就這時,凃仲鑫的聲音忽然從陽臺那兒傳來:“蘇隊,你們過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