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隊不知道有沒有吸引很多人目光的隊伍一路伴隨着一些小打小鬧的騷擾,經歷近一個月的跋涉,終於到達了一個我不知道是哪裡的目的地——一座橋?
我終於還是因爲無所事事,被安排在了敢死隊裡,不過也算是身份特殊有後門,被安排在了最後。由此見識到了一條邪門的橋,一條會吃人的橋。
這座橋黑石鑄就,橋身約一米多寬,一頭架設在懸崖邊,只有約三百多米在視線中,另一頭便伸進了一大片黑色的迷霧之中,而且,它沒有橋墩,懸崖下依然是無盡迷霧。
一邊是無盡迷霧,佔盡半邊天,一邊是星河爛漫,風清月明。我便跟着隊伍,一直往前走。前面被吃掉一個,後面一個就踏着他還沒被橋面吸收完的血肉走過去,然後繼續被橋面吃掉。
這黑色的橋吃着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血紅色,更可怖的是,更可惜的是,眼睛看見了已經走過半橋的人被吃完,在橋頭的人又在開始被吃,似乎陷入了死循環。
但這些被精挑細選出來的貧民們沒有靈魂和知覺一般,只是繼續往前走,往前爬。
這個消耗速度,只是不到十多分鐘的樣子,就已經馬上輪到隊伍末尾的我了,而那橋,卻正在慢慢重新變黑。
“魔界的人跟我們說,他們纔是正派,他們纔是救世主,是神明們爲了封鎖他們,搶奪他們的功勞,所以用各種可怕可怖的、殘忍的辦法,讓我們普通人卻步。”
我斜眼望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來的福米爾,以及他身後眉頭緊皺的族長和洛洛,評價了一句:“傳銷頭子做派。”
也不知道是在說着誰,又在影射着誰。腳下卻毫不遲疑的繼續跟着隊伍。
感覺到一個矮子排到了我身後,我腳步略一頓,便跟着前面一個人往前走。
綿軟,滑溜,黏糊,噁心,我有些好奇前面的那麼多人是怎麼保持身體平衡的。
走了幾步,腳下那種噁心的虛浮感慢慢變成了腳踩實地的感覺,而腳底開始有針扎一般。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橋身似乎被激活了什麼,突然抖動了一下,然後放出血紅色的光芒,把我的視線完全遮擋住了,但是腳底針扎的感覺已經退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激活了它,是不是呢?早這樣不是就不用平白少掉這麼多人了?
“並非完全如此。”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那人放出了綠色的鬥氣光芒,我眼睛一眯,以爲眼花,然後確定,他是矮小了很多——
這身形,腿呢?
他作爲一個我熟悉的人,而我作爲他戒備着的陌生人,我心如刀割。
可是爲什麼呢?上次見他如此拼命,還是爲了我,現在是爲什麼呢?
我眼睛認真地盯着他,他的光芒,這一點都不像會被傳銷騙到的人。
直到他的身形顯現,我才知道怪橋的光芒已去。而福米爾眼神古怪地看着我。
“你讓我覺得熟悉,可惜我不信錯覺。”他咧嘴笑,滿口牙滲血,“我見過一個老好人被錯覺折騰了個半死卻一無所得。”
他似乎毫不介意自己失去了雙腿,把腰間的佩劍抽出來,往地上一撐,把自己就那麼支棱了起來,跟個拄柺杖往前走的普通傷員一般,篤篤篤地往前繼續走去。
“早知如此,死再多普通人,能讓你少傷一點也好。”
“我身磨滅亦好。”
這些真心話我卻無法開口,因爲他說了,他見過一個老好人被錯覺折騰了個半死卻一無所得。
那可能就是說我。
他需要什麼?他想要什麼?他追求什麼?
力量?
這樣想着,我回頭,看了一眼欣喜若狂的族長和也表現出了喜悅的洛洛,族長還是很謹慎,又叫了兩名衛士打頭陣,這纔跟着走了上來。族長大人心急,沒有理會避讓開的我,倒是洛洛很有禮貌地向我行禮,低聲致謝。
力量。
再次回頭,看向橋另一頭,迷霧翻攪,狂風呼嘯,只拄着劍的刺客如礁石,護住了後方倆人。一隻細小的烏鴉腦袋從那磅礴的迷霧之中探出,卻讓人不自覺地關注着它。它卻沒有看向眼前,而是先掃了我一眼,然後看前。
力量!
安難!這位大神此時脾氣卻出奇地好,很耐心很專注地聽着族長大人強頂着強風的吟誦。那是他們族裡的語言吧,貴族語之中的俚語,連我沒太聽懂,安難倒聽得有滋有味一般。看來他們淵源很深,這也就是說,安雅和安難……
力量……
哪怕神明,也是不甘寂寞。是的,這些人,這些神,除了力量,還能追求啥呢,爲了力量,什麼不能失去呢?畢竟這是個有力量就什麼都可以實現的世界。話說,東衝西撞到處走的,卻又視力量爲無物的,也就我一個玩意了吧。
“我拒絕。”讓我精神一振的,是安難對族長的拒絕,“這超出了我的底線,也超出了我的能力。”
然後,也許是作了什麼改變,狂風不再,迷霧陡然凝結不動,而他扇動單翅出迷霧,指向我,說:“除非你們把他給殺了。”
嗯?
我與安難烏鴉身那血紅色的眼睛對視,一時想了很多。魔界之前那黑色小人也是希望我棄小艾倫而去赴死,安難也是希望我去死。假設他們是爲了好,假設他們是真正的正義使者,那麼什麼樣的未來纔是他們認爲適合我的?
而假設他們是幕後主使,那麼什麼樣的未來纔是他們認爲適合我干預的?
適合我的,自然是符合我的目的的,適合我干預的,自然是不符合我的目的的。
我的目的是啥?還能是啥?
我看向前方,這麼楞了一會,只見福米爾伸手製止了族長,又回頭去看安難,似乎是準備再爭取爭取。而他一轉頭,族長大人就給離我最近的衛士遞眼神。
而這些衛士,應該是死士,沒有任何遲疑地執行了族長的決定。而可以阻止他的洛洛,反應比平時慢了半拍。而可以阻止他的福米爾,再次回頭只是怒而憤地咬牙看向族長。
脖子一疼,乾脆利落,腦袋掉地。話說腦袋往後掉地然後看着自己的身軀慢慢滑倒的死法還是第一次呢。衛士手法迅速,我沒覺得痛苦,也沒有覺得難受,或者說這次死亡帶給我的痛苦和以前比實在太輕,眼睛還能看着天空。原本月明星稀的星空神光閃耀,而迷霧正在不斷努力着遮蓋那天空。
一隻巨大無比的手,便橫空攔在了我和神光之間。在我自然而然地站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站起來了。
“好辛苦才終於湊足了條件。”此時的安難望着我的靈魂體,說了一句讓我無語的話,“你實在太笨了,根本沒有配合,這怎麼打團?”
擱這玩遊戲呢?
安難卻沒有再理我,而是一揮翅膀,應他召喚,橋面飛出無數烏鴉,撲棱棱飛去前方,然後成橋。
這熟悉的畫面,讓我震顫。
七夕鵲橋。
七夕鴉橋?
“快去,我們撐不了多久。”
我驚醒,飛速跑起,不慎摔倒,狗爬着路過怔住的那些人——我是沒想到靈魂體也會摔個狗啃泥的。
上了鴉橋,我身體不平衡地往前死跑,心越跑越跳,氣越喘越粗——我是沒想到靈魂體也會有身體反應的。
終於跑到橋頭,四處黑乎乎的,也沒注意前方已沒有橋面,我一腳踩空,呼一下墜落,然後下一秒就到了地面,進入了一個雪白到無邊無際的空間。
我擡頭,一眼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是誰呢?
還能是誰呢?
爲什麼我確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