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又閉上一會,再睜開,我確定了不是自己眼睛沒有適應黑暗,而是眼睛並不能看清。
四下摸了摸,我躺在不知道哪裡,身下有如流沙一般的東西,不受力,一動就流動起來,觸感應該是穀類。身邊有很多筐,竹的木的鐵的都有。選定一個方向挪動着去了,摸到了牆,應該是茅草的,抹了很厚的泥漿,泥漿的味道還難新鮮。繞牆上下左右摸索了很久,期間身下流動的東西有數次變動,大概摸明白了這是個圓筒一般的穀倉,裝了不少五穀雜糧。終於在擡手很高的地方摸到了一個開關,擰了一會,拔了一會,蹦一聲,有什麼被打開了,一絲涼風吹來,我眯起眼睛等待,終於看見了些許星光。
還好,剛纔應該只是太暗了,或者應該只是夜盲症,不是瞎了。
我嘿嘿傻笑,覺得自己真是虎落平陽。
因爲沒有了那種力量在不斷解封的感覺,也沒有此身的記憶不斷涌現。
被嫌棄,被冷落,被懲罰了呀。
身在穀倉之中,躺在五穀之上,這是要給我鎖在此處孤獨老死?但是我知道不會那麼簡單的,這種新鮮建成的穀倉,這種獨特的五穀堆放方式——誒,到底是誰要安排我加入這場遊戲——戰爭之神?
如同爲了解答我的疑慮,一聲刺耳的響箭刺穿夜空的寂靜,一聲嘶啞的“敵襲”刺穿了寂靜的夜空,本只有稀疏星光的夜空,陡然爆發出了聖光——這種暗金色,還真是戰爭之神手下祭祀的神術,或者說聖光系魔法。
結合目前的時事,我猜測現在八成是教皇陛下對外發起的神聖征程,而好戰的戰爭之神參戰,而且祭祀出動了,所以這裡不是教皇統治力最強的畢尼爾大陸,而是風起雲涌的東蒙大陸,而這裡八成是東蒙大陸“叛軍”的重要糧倉。
我是誰呢?我有點懊惱,也不知道自己是叛軍還是教皇軍,還是閒雜人等,抑或是被神明安排下來的白身?
我背靠着牆,背後牆那邊已經如火如荼,殺聲四起。而我抓起手邊的糧食把玩,心裡不知道想什麼——我有必要就着自己的新身份去決定自己的行爲嗎?是不是太沒個性了?但如果不去體驗新的人生,我何必這樣摸爬滾打呢?我曾順着這些安排走,在赤子先生的光環下肆意妄爲,也曾拼命逆流而去,胡作非爲大殺四方只爲自己一己之私,還曾藉着新身份去安排私事,好歹錫安他們也算是和我有點緣分是吧?海神那貨也算是被我害死的吧?
五穀啊,人類生命的根本——有點扎手。
多少人爲了他拼死拼活,亂世之中,一個人爲了一口食,能突破很多底線——軍糧不優選優存,東蒙大陸有古風。
就算是赤子先生的大威能之下,在傳送陣已經很普及了的情況下,戰爭和紛亂依然無法避免——赤子先生畢竟不是千手千眼,而且傳送陣在某些地方,已經被私有化,成了盈利工具——軍糧這玩意,優選優存與否,各個將領各有見解,但是“我”那個時候,是不會的。
很久沒有走動,東蒙大陸是否依然是魔界出口最多的地方?是否依然是冒險者們的練級聖地?這就是傳送陣無法在這裡完全普及,而且還有被私有化的例子的原因——另一個新生大陸凸凸亞大陸,是否有版塊變動?還是那麼小嗎?還在長大嗎?十個傳送陣應該已經不夠了吧?還是那麼“八格牙路”嗎?噁心到——那地方好像沒有軍糧一說,有啥吃啥……他的形成是個迷,他的生物系統好像也是個迷,可惜沒有機會去了解下。
誒,說不定就馬上被安排下來了呢?
這麼胡思亂想一會,外面居然就安靜了下來,我被驚醒了,一個人很客氣地輕輕釦響我旁邊的窗櫺,對我發出邀請:“聖女有請。”
我也不磨嘰,爬起身鑽出了窗,就着火光看着半天高的穀倉窗,居然略有眩暈。左右看看沒有梯子,轉頭看見來傳話的帥氣男精靈愣了一下,不客氣地把他手拽過來,把把玩了一會的一把穀子一把拍在他手裡:“把我帶下去,這是報酬。”
那男精靈也略愣了一下,居然鄭重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布袋子裝好掛在腰間,還拍了拍。這才抱着我的肩背,帶着我飛了下來。
這麼一會,場面已經被清理乾淨,而且還鋪上了紅毯——
我就被放在紅毯這頭,那精靈鞠躬退去,而一個盛裝打扮,臉部蒙紅紗的女人出現在了紅毯的另一頭。
她離得我遠遠地向我鞠躬:“大人,那位大人不希望打擾您,更不希望干擾你的行爲,但是真神給我們的指示所剩時間不多,他希望您能稍微提起點精神,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說完,彷彿害怕我動怒一般,這女人恭敬俯身,在場所有隨從火速施禮,那聖女旁邊一胖子撒了把香粉,一份看起來就不便宜的魔法卷軸刷一聲撕開,伴隨着一陣魔法光芒,這些人都被瞬間傳送走了。
就這?就這?就這?好歹給我點提示啊喂,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喂,就算我是逆天的啥大人,我也不知道啊喂。
冷風呼嘯,剛被香粉清理的泥地裡的腥味逐漸壓不住了。我莫名有些發虛,在躲回穀倉和撥腿就跑之間猶豫了一會,我選擇了腦子裡最排斥的一個選項——找活口。
跟個猴子似的吼叫着,我四下跑動,然後感覺到了寒冷和陰森,他們攻擊得很急躁,也很倉促,大多數屍體都慘不忍睹——這個後勤基地很小,小到不可能被這樣的兵力和陣容盯上,我對這個新身體的身份愈發好奇,這份好奇把我的恐懼壓縮到了身體裡不至於爆發——直到身體跑出了暖意,又被冷風吹入了汗溼的衣袍,這才聽到了微弱的迴應。
卻不是生還者,而是一窩躲在了地窖的冒險者。後來才知道,這夥人是不小心闖進了基地被關起來的,倒運氣好躲過一劫。
可惜的是,他們也不知道我現在是誰。他們對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傢伙也有些戒備,他們的頭領對我說了一句讓我不是很舒服的話:“如果要跟我們走出這個鬼地方,你要繳口糧。”
繳口糧,是餓兵法,是東蒙大陸對待戰俘防止抵抗的傳統辦法。我略一想,回頭看了一眼穀倉,瞬間的猜測有很多,比如他們職業素養很高,這一會已經搞清楚了基地的死傷情況,比如這裡附近並不太平,他們帶着我可能是憐憫,也可能是關鍵時刻丟出去的誘餌,比如他們依然不敢去穀倉拿糧,證明他們要麼極其謹慎,但這與他們依然決定帶我一程相悖,所以,這個基地的背景他們知道,而且這個基地並不簡單。
接下來幾天,我都乖乖配合,指哪坐哪,指哪走哪,指哪停哪,默默地聽着看着,感受着這個很傳統的冒險者團隊的日常。
餓。
曉行夜宿,如我猜測,這裡附近並不安定,或者說這一行要去的地方路上並沒有刻意安定的地方。看得出來,也許是聖女來之前清理了一頓,那頭領對一路走來的戰鬥強度比較滿意。起碼數次突發迎戰都沒有把我丟出去喂怪物,在我很可能死的時候也沒有見死不救,也沒有給我提示他們怪物弱點的機會。而且晚上不會特別關照我,也沒有特別關照我。
很餓。
親身體驗着這種雖然動盪但是着實挺充實的生活,我逐漸恍惚了起來,雖然繼承過不少各種各樣的記憶,但是親身經歷以後,對這些記憶中的細節有了奇怪的感觸。有點像那個世界裡玩的練級遊戲,而且還是幾個金團帶着金主一路打怪升級過副本。幾天下來,那聖女一夥爲何對我禮遇有加我不知道,但是這是一個白身是知道了,一點修爲沒有,純拖油瓶,做個吃經驗的金主都不夠格。
特別餓。
起碼是沒有殘疾,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冒險者們逐漸放鬆了警惕,沒有再避着我談話,讓我大概猜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僅此而已,他們也對我的身世和來歷沒有興趣,除了送上一口粥,從不與我交流,非常明智地保持着距離。直到迎着朝陽翻過一座山,看見了一條大路,看到了路上的行人,以及路盡頭的建築影子,他們才歡呼起來,很是鬆了一口氣,看來連日的行程,他們沒有看起來那麼輕鬆,哪怕他們都是漢子,而且都是皮糙肉厚的戰士。不過這一路行來的戰鬥強度和密度,五個人沒有減員已經很萬幸。
那頭領親自端過來一碗五穀雜糧飯,上面似乎澆了些酒水——
“你有什麼想說的?”他問。
我懶得理他的最後一次試探,埋頭吃飯。我從沒有想到,五穀如此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