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如此,陳光華還是遞了杯茶到她手上,說:“你雖然不怕苦,還是喝口茶,免得吃東西嘴裡沒味。”他體貼入微,秦如嶺倒有些不好意思,忙低頭喝茶掩飾過去。陳洪把藥碗端下去收拾,片刻之間又折回來說:“少爺,萬全鏢局周總鏢頭來了,不知少爺見是不見?”陳光華端坐含笑道:“今日還有事,就不見了。”陳洪應了聲去了。
秦如嶺心下納悶,萬全鏢局近來並沒有哪單鏢被劫,周萬鬆來找陳光華做什麼?正疑惑間,聽陳光華說:“京城裡頗有些醫術高明的大夫,依我之意,不妨多走幾家,一一的拜訪,林姑娘以爲如何?”擡頭道:“好啊。”陳光華笑笑,便令陳洪去僱轎子,在後門等着。秦如嶺卻不明白,他身爲總督公子,何至於親自去大夫家中求醫。便是他爲人謙和,也不在這上面,只是這話斷不能問出來,只得自己留心求解了。
一時轎子僱來,便一起出門,從最近的濟世堂開始,按陳洪問來的單子,一一拜訪了京城裡略有名望的大夫。結果讓秦如嶺大是失望,好點的只診出來她中了毒,差些的就說姑娘受了內傷,幸無大礙,調養幾日就好云云,最後到了程省身家裡,他正在書房苦讀,聽說二人來了,忙迎出來:“來的正好,我再診回脈。”讓到書房坐下,一面叫小童倒茶,一面催着秦如嶺伸出手診脈,竟比病人還着急似的。秦如嶺遲疑着望向陳光華,見陳光華點了點頭,方挽起袖子,露出腕脈,擱在小枕上。程省身凝神診了許久,又獨自出了回神,才說:“我須得再想想。”陳光華笑道:“你能看出中了什麼毒,足見高明,自然是有指望的。”這話卻是爲了寬秦如嶺之心。
程省身頓生愧疚之意,他嗜醫如命,凡遇着疑難雜症,奇毒怪病,必定要想出解救之法才罷。秦如嶺所中之毒,他雖一時解不了,但太醫院醫正李如海醫術不在他之下,或有方可解。昨晚他出於私心,不曾向陳光華言明,縱然此時想說,李如海已經一早離京,回鄉探親去了。好在李如海總會回來,此毒又不傷性命,總還來得及。他給自己找了理由,換上笑容道:“聽說周萬鬆又去找你了。陳光華暗暗使了個眼色給他:“你的消息倒快得很。”程省身故做不覺,笑嘻嘻地說:“不是我消息快,下午我派人去找你們,回來說你們都出去了,只有周萬鬆還等着。”秦如嶺奇道:“那個姓周的等着做什麼?莫非他是來要債的?”嚇得陳光華不僅立馬出門,連正門都不敢走。陳光華大急,連連瞪了程省身幾眼,程省身哈哈大笑道:“他不是來要債的,是來要女婿的。”秦如嶺一怔,也笑了起來。陳光華字修文,他行走江湖時,均用陳修文三字,加上趙存方一事,他並未直接出面,因此知道他出身來歷的人不多,想來周萬鬆看中他後起之秀,身家清白,有意招婿。
陳光華大窘道:“婚姻之事,豈能草率。周總鏢頭一番錯愛,實在愧不敢領。此事再也休提。”程省身笑道:“好,不提,不提。我只是敬佩周總鏢頭罷了。”秦如嶺有心捉弄,故意問:“你佩服他什麼?”程省身正色道:“我佩服他眼光好,一眼就挑中了陳兄做女婿。”陳光華無奈之極,索性低眉斂目不說話。秦如嶺見狀,反倒不忍捉弄他,也就不接話了。
從程家出來時,天色尚早,秦如嶺知道他不願回去見周萬鬆,就說:“我們走回去吧,我正好逛逛。”陳光華笑着答應了。拐過程家巷子,便是熱鬧的集市。秦如嶺故意磨蹭,每個攤子,每家店鋪都要去看上幾眼,陳光華毫無厭煩之意,含笑相陪。爲哄她高興,原想無論她看中什麼,就買什麼回去,誰知她看得高高興興,卻只是看看而已,並沒什麼看中的。過了一會兒,她在糖人攤子前停下步子,一個一個地看過去,賣糖人的老人年約五十,頭髮鬍鬚白了大半,笑着問:“姑娘可有看中的?”秦如嶺點點頭,回過頭望向陳光華,目光誠懇無比。陳光華會意,取出一錠五兩左右的銀子遞到老人手裡,老人惶恐道:“我找不開啊。”陳光華道:“不用找了。”說話間,秦如嶺拿了兩個糖人在手上,一個書生打扮,一個穿着官袍,說:“就這兩個,你呢。”陳光華微一沉吟,搖了搖頭。其實他一眼看到有個糖人烏髮長裙,和秦如嶺頗有幾分相像,只是拿出來未免着於行跡,看了一眼,便不肯要。
秦如嶺一邊走,一邊翻來覆去地把玩兩個糖人,連攤子也顧不得看了。陳光華忍不住問:“你很喜歡糖人?”秦如嶺擡頭笑道:“好玩啊。”陳光華頓了頓,說:“其實我就會做。”秦如嶺睜大眼,奇道:“你?”他一個官家子弟,怎麼會做糖人,不如說他能倒背四書五經更加可信。陳光華笑了笑,知道她不信:“家師就是賣糖人的。”他從師學藝時,並不理解爲什麼師傅身負絕世武功,卻甘心做個賣糖人的小販。後來年紀漸長,才慢慢明白,世上許多東西,不是武功高明就可以得到。
秦如嶺素來只知陳光華武功絕頂,不知他的師承,笑道:“原來你師傅不只教你武功,還教你做糖人。哪天你做一個我瞧瞧。”陳光華點頭笑道:“好啊。”
正說着,忽然聽見背後嘩啦啦一陣亂響,回頭一看,那個糖人攤和兩邊賣胭脂水粉的攤子一齊被掀倒在地,一名華服青年領着幾個下人用腳在地上用力踩着什麼,嘴裡嚷着:“叫你吃,叫你吃。”
秦如嶺頓時滿臉黑線,謝遠之啊謝遠之,你剛調戲了永寧郡主,又出來胡作非爲?陳光華皺眉道:“他們踩糖人做什麼?”
旁邊一名老人接口道:“這是有名的京城一霸,太后的親侄兒,謹國公的獨子,大家敢怒不敢言,吃吃做成他模樣的糖人消消氣,京裡哪個糖人攤子沒有,偏偏今天倒黴,叫他遇上了,邊上的攤子更是倒黴,好好地被牽連了。”秦如嶺道:“什麼京城一霸,我今天就好好地揍他一頓。”說着,就捲袖子。心道:謝遠之,我想揍你表哥揍不到,就由你代領了吧。陳光華忙拉住她說 :“別去。”秦如嶺道:“沒事,我不用內力,他們也不是我對手。”說話之間,糖人都被踩扁了,謝遠之的鞋底被糖粘住,一邁步,腳從鞋子里拉了出來。圍觀諸人一齊哈哈大笑。謝遠之惱羞成怒,伸手去楸賣糖人的衣領,口中斥道:“我叫你……”話未說完,只覺胸口一痛,登時全身僵硬,說不出半個字,一動也動不了。小廝們看他僵在那裡不動,連忙去拉,只聽啪的一聲,從衣上掉下一枚銅錢來,謝遠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僅眼珠能動,小廝們嚇得連聲叫:“少爺。”那賣糖人的瞅他們亂成一團
,抽身走了。
秦如嶺在陳光華旁邊看得清楚,是他用銅錢點了謝遠之的穴道,用傳聲入密叫那賣糖人的快跑,卻是心有不甘:“就這麼算了?不教訓他一頓,他不知道厲害。”陳光華道:“教訓他一頓雖然容易,但他靠山太硬。林姑娘,你以後遇見他,只可避而遠之,絕不能叫他見到你,記住了麼?”口氣竟是難得的強硬。
秦如嶺不服道:“爲什麼?”陳光華面上一紅,扭過頭不敢看她的臉:“謝遠之一向好色,凡他看上的女子,便使盡了手段,不弄到手絕不罷休。你如今武功盡失,還是提防着好。”秦如嶺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我記住了。”謝遠之也能調戲到我頭上來?對付這種蠢材,也用不着使出內力。突然看見那個着官袍的糖人頭上的官帽糊成一團,“啊”了一聲,叫道:“我的糖人。”陳光華忙瞧了瞧,說:“剛纔一擠,大約是擠壞了。”秦如嶺道:“壞了就吃。”在那個糖人身上大大咬了一口,忽然覺得不好意思,把書生糖人遞向陳光華:“給你。”陳光華搖頭道:“你留着吧。”秦如嶺在路上吃光了官袍糖人,卻把那個書生糖人一直留着,插在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