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華大着膽子,伸出一隻手摟在她肩頭,秦如嶺身形微微一滯,隨即自然而然地靠了過來。兩人依偎着站了會兒。陳光華像是怕驚擾了時光,悄聲笑道:“我回去就跟爹說,我要留在京裡,不回金陵了。”秦如嶺猛地警醒,凝神想了想道:“不,皇上讓你走,你就走。”陳光華吃驚道:“爲什麼?”秦如嶺道:“因爲要瞞過他。你我想要平安,只能先瞞着他,再慢慢想法子。這件事你別讓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令尊令堂,都不能泄露半點風聲。”陳光華躊躇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皇上終究會知道。”秦如嶺略帶憂色道:“暫且瞞着。瞞了一時,有一時的安穩。若是不瞞,君明玉就是前車之鑑。”最後一句說得甚是悲涼,陳光華動容道:“我聽你的就是。只是……我實在捨不得。”秦如嶺笑道:“來日方長,何須急於一時。”佈置一場假死,三年的時間已足夠。陳光華喃喃道:“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想到能有一生的時間和她在一起,他就說不出的高興。
秦如嶺道:“一會兒吃了飯,你就回去吧。以後來找我,無須通報,你悄悄進來就是了。這易水山莊裡淨是皇上的眼線。”陳光華道:“好。”
兩人在書房裡吃完飯,又說了會兒話。陳光華才戀戀不捨地回去。至於回到驛站,被父親又打又罵什麼的都不在話下。只是他捱了打罵,臉上還滿是喜氣。看得陳緒心裡發毛,想道:他有內力護體,不至於打這幾下就打傻了吧。反倒不敢下狠手了。
秦如嶺送走陳光華不久,便接到傳召。她暗自嘀咕:這會兒叫去,莫非有什麼急事。跟着來人走了。顧驚瀾正在批摺子,聽說她來了,頭也不擡,隨手往旁邊一指:“坐。”秦如嶺謝了,過去坐下,說:“皇上……”顧驚瀾擺了擺手,示意她別再說下去,提筆沾了沾硃砂,自顧寫着。
秦如嶺半途收口,只當他有什麼要說的,誰知他視若無睹,仍舊批他的奏摺。秦如嶺心裡有鬼,不由想:難道他聽到什麼風聲了。偷眼望去,顧驚瀾神色平靜,下筆寫字也是不快不慢一絲不苟,沒什麼異常。坐了片刻,天漸漸黑了,她終於坐不住,趁着顧驚瀾喝茶的空擋,小心翼翼地說:“皇上,宮門快下鑰了。”
話音未落,只聽哐啷一聲,顧驚瀾竟劈手把杯子砸了下來,茶水和着碎片濺得到處都是。總算秦如嶺坐得較遠,只有衣角沾了幾點水跡。她愕然擡頭,驚道:“皇上……”顧驚瀾爲人自持,發作時多是言辭鋒利咄咄逼人,絕少拿東西使性子,竟是難得的氣怒。
顧驚瀾的表情還算平和,惟有一雙眸子亮的幾乎燒了起來,他緊盯着秦如嶺,忽地展顏一笑,柔聲道:“如嶺,你說得對,朕雖不能日日召幸寧妃,要見你卻不費什麼事。你……今晚就留宿在宮裡吧。”秦如嶺登時驚駭欲絕:他以往多有顧惜,怎麼忽然改變主意,撕破了臉皮。既走到這一步,他必定不容我回絕。大內高手衆多,我決計脫不了身。只能先緩解他的戒心,再圖後算,卻是不肯鬆口:“於禮不合,恕臣不敢。”說着,跪了下去。她垂着頭,只看見顧驚瀾起身走了過來,在面前停下,方笑道:“不敢,爲什麼?”
秦如嶺見房內再無他人,抱怨道:“如伶走了,也不用拿我抵數啊。”顧驚瀾釋然道:“她是她,你是你,朕若是真想要她,她嫁得成君明玉麼?”伏身握住秦如嶺手臂,將她扶起,拉進自己懷裡。秦如嶺不敢推拒,只得斜斜靠在他肩頭。顧驚瀾似乎不滿意彼此太過疏遠,雙手環在她腰上,微微用力,兩人便貼得更近了些。秦如嶺心下諸多不情願,暗想:不如趁機點了他的穴道,逃之夭夭,再不回來。轉念一想,即使今日走了,難保不會被他找到,只怕下場更慘。可眼前這個坎兒,怎樣才能過得去呢。她心思亂轉,顧驚瀾渾然不覺,慢慢撫着她的頭髮,湊在她耳邊,輕輕說:“我這一生,決不負你。”
秦如嶺全身發麻,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出手,往他腕脈扣去:不管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顧驚瀾好似早有防備,身子一側,退開一步,嘆着氣道:“如嶺,你的手一直垂在兩邊,竟不肯抱我一下麼?”秦如嶺一招失手,自知再無先機,顧驚瀾武功雖不如她,撐個四五十招還不成問題,已足夠他叫進侍衛來,只昂然站着:“請皇上不要逼我。”
“我逼你?”是我逼你,還是你在逼我?顧驚瀾眸色轉深,“我答應等你,沒答應……”他說不下去,提聲向門外道:“小范。”小范應了一聲,推門進來,目不斜視,手裡捧着一個盒子。秦如嶺一眼認出,腳下一軟,幾乎站不住:我和陳光華見見面吃個飯,也沒什麼了不起。他怎會知道來龍去脈,還把這對糖人拿了來。顧驚瀾瞟了一眼,她眼中是掩不住的慌亂,心下怒氣大盛,反倒笑了,說道:“陳光華這糖人做得實在不錯,和你有五六分像呢。”秦如嶺坦然道:“是,皇上若喜歡,不妨留下。”她這樣說,顧驚瀾反而摸不清虛實,哼了一聲道:“你沒什麼想說的?”你居然紅杏出牆,給我戴綠帽子?真當我拿你們沒辦法麼?秦如嶺落落大方地說:“皇上不是說,讓臣自己留心看有沒有中意的,當爲臣等做主嗎?”也是急中生智,纔拿他自己的話壓他。
顧驚瀾差點忘了這個茬,一怔道:“此一時彼一時,朕……”揮手讓小范出去,才接着說:“你已是朕的寧妃,豈能再做他想。”更讓他憤怒的是,秦如嶺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偏偏她明白之後,還投奔到別的男子身邊。
已經用如伶擋過一次了,須得另尋藉口,秦如嶺脫口道:“你後宮三千,我又算得什麼?”顧驚瀾聽她語氣中頗有醋意,不覺笑道:“你就爲這個賭氣?”秦如嶺扭過頭,硬着聲氣道:“臣不敢。”她越是這樣,顧驚瀾越是相信,輕聲笑道:“不,如嶺,你和她們不一樣。”秦如嶺肯捨命相救,這份情意他信之無疑,但他深知她的脾性,從不甘束縛,今日動了念頭要嫁陳光華,明日難免沒有王光華李光華,倒要早絕了她的念頭纔是。
秦如嶺見他從陳光華身上轉開注意,剛剛鬆了口氣,剛剛鬆了口氣,右手突然被顧驚瀾扣住,順勢一拉,跌到他懷裡,他的脣隨之壓了下來,她情急之下,把他推得一個趔趄。顧驚瀾皺眉道:“怎麼,你還想着陳光華麼?”
秦如嶺知他動了殺機,只得兵行險着,斜眼看着他道:“我想他又怎麼了,至少他也只想我一個。”顧經瀾微微一笑,好聲好氣地說:“從今往後,我也只想你一個。”話一出口,面上微紅。秦如嶺睜大眼,不敢想象這話是出於他口中,壯着膽子道:“他從來都不逼我。”顧驚瀾斂容道:“只這一件不能依你。”說着,走上前來。秦如嶺忙往後退了一步,索性耍賴道:“你別過來,我要動手了。”顧驚瀾嘆道:“你提得起內力麼?”“我……”他一說,秦如嶺擦發覺不知不覺中內力盡無,與中了化功散時一般無二,不禁咬牙切齒:多半是他讓李如海又做了什麼希奇古怪的藥。眼見顧驚瀾擋在面前,握住她肩頭,低頭吻了下來,忍不住道:“你……”顧驚瀾不待她說完,堵住了她的嘴。
你真要我的命麼?我既然答應了陳光華,就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秦如嶺閉了閉眼,反手去拔髮簪。她不想死,但更不想違背夫妻之義。手觸到簪子那一剎,她忽然想到:我若死了,顧驚瀾只會怪到陳光華頭上,陳緒現在京裡,他們父子誰也逃不掉。手不禁軟軟地垂了下來,她自嘲地想:或許這只是我給自己找的藉口,無論捨棄什麼,我還是捨不得去死啊。